众修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们?信不过傅灵均,但总不能不信燕从西。可?现在却是燕从西拖着重伤的身体,带头取出了一缕心火给?傅灵均。
走过的路上,那一串未干的血脚印仿佛狠狠抽了他们?一巴掌,让他们?面子有?些挂不住。
傅灵均垂眸,浓密的睫羽遮住了他一闪而过的诧异。他也没?料到燕从西会是第?一次献出心火的人,但这样的结果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好上一些。
而后,金红色的本源灵火自他的灵府飞出,凝成了一只漂亮的小?凤凰。
本源灵火吸收了那一缕心火,尾羽上的火焰燃得更加热烈。
燕从西看着那只翻飞的火凤凰,眼神里?交织着浓郁的复杂情绪。
他看上去想问什么,可?终究没?有?问出口。
“林……予安君。”叶正闻也学着燕从西的动作,掐诀后在前胸点了数下,分出一缕心火,递给?傅灵均,“麻烦你了。”
现在江长远已经不再是单独谁的敌人,而变成了所有?人的敌人。他们?没?办法杀了江长远,唯有?集力量于傅灵均一人,才有?胜算。
那个血红的巨茧晃动地越来越厉害,恐怕方才那道封印,也没?办法长久的困住他江长远,他们?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了。
又一缕心火融入了火凤凰内,翻飞的虚影变得越发清晰。
叶正闻扶着燕从西在不远处坐下。在他们?离开后,又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是淮成荫。
他沉默着分出一缕心火给?傅灵均,眼神快速在那张陌生的脸上,转移到了傅灵均身后体型更加庞大?的面具男子身上。他的视线实在太快,还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又低垂着脑袋坐回了古氏家主身边。
古氏家主转醒后,便一直坐在原地打坐稳固元神。此刻终于觉得神魂不再游离,毅然走过去分出一缕心火给?傅灵均,又十分诚恳地对相行施了一礼:“多谢。”
人群又一次散开,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一次是淮守心穿越了人潮走了过来。
他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自知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了,便沉默地分出了心火给?傅灵均,退到了一旁与燕从西同坐。
有?燕从西和淮守心带头,又有?叶正闻、淮成荫与古氏家主支持,那些修士们?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都……给?了。”
“傅声?看上去也不像是要杀我?们?的样子……”
“你给?不给??”
“哎呀,给?吧给?吧,大?家都给?,反正用完还要还给?我?们?的。”
“是啊,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说吧。”
“那一会儿谁去要咱的心火啊?要是咱的心火被傅声?扣下,那咱不就被拿捏住了吗?”
“你那么多废话呢!我?去行了吧,快点,江长远挣脱封印就不好了!”
“……”
纵然他们?现在对傅灵均依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这一次,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于是有?第?一个修士上前来分出心火,就有?两个,三个……他们?自发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一个又一个将心火分出一缕融入本源灵火内。
金红色的凤凰浑身裹满了华丽的火焰,身形越来越大?,火焰也越来越旺,盘踞在傅灵均身后时,竟然那个传闻中的炼狱魔头看上去没?那么可?怕了,甚至因那光芒过于神圣,看着和谪仙一般无二。
直到最?后,这条长街上攒聚的修士们?都献出了心火,为解决江长远这个大?患出了一分力。
心魔并不容易灭杀。
广陵府傅氏的本源灵火他们?也都只是听说过,毕竟大?部分修士们?出生的时候,傅家早就灭门?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傅氏的本源灵火,联想到传闻中,广陵仙府的本源灵火能压制心魔,加上大?家的心火融入,说不定真的能连人带魂魄一起将江长远烧死,大?家对付出了心火这件事,就没?那么介怀了。
除了一个人。
宋晋遥神色阴郁,站着一动不动。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仇恨,却只能强压住心头的恨意躲在角落。
傅灵均也注意到了他,慢慢松开了姜糖的手。
“要去,哪里??”姜糖问。
傅灵均摸了摸他的头发:“在这里?等我?。”
抬脚,身后庞大?的凤凰虚影展翅跟上,像是一团燃烧的巨大?火焰。
他步子跨得很大?,行走时带起了一阵风。靠近宋晋遥时,周围的修士们?都识趣的散开,只敢投来好奇的眼光,却不敢再多说了。
“你恨我?。”傅灵均站在宋晋遥面前。
他身量比宋晋遥高上小?半个头,面对面站着时,十分盛气凌人。
宋晋遥一直强压的恨意在这一刻全然爆发,他纵然知道自己不是傅灵均的对手,可?他身上却背负着泽阳府宋家满门?的性命,让他如何能安静下来,甚至还双手将心火奉上!
“我?当然恨你!”宋晋遥字字悲愤,音调因激动而上扬,“你杀了我?宋家满门?,还伪装成另一副样子出现在我?身旁!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在欣赏我?的痛苦和仇恨,然后满足自己可?恶的私欲?!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要杀便杀,何必折辱于我?!”
傅灵均长眸微眯,身后的凤凰火光落在他幽黑的眸子里?,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
“很有?意思?。”他倒是第?一次知道宋晋遥的想法,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庸人自扰。”
“你说什么!”宋晋遥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恨意,甚至想不顾一切冲上来杀了傅灵均,纵然他会身死,也好过在这里?被傅灵均羞辱!
在他冲上来的那一瞬间,傅灵均单手掐诀,流转的灵力凝在指尖,而后重重在宋晋遥心口点了数下,强行剥离了他一缕心火来。
宋晋遥承受不住那样强势的力道,浑身一软半跪在地上,大?口呕出鲜血,面色惨白。
唯有?修为彻底压制,对方无法反抗的情况下,才能剥离他人的心火。
傅灵均当然不缺宋晋遥的那一缕微弱心火,却没?有?留下隐患的习惯。
他的指尖还流转着一缕微弱的橙红色心火,下一刻抬手,心火便融入了火凤凰之中。
“你不愿给?,便我?自己来取。”
做完了这一切,傅灵均转身离开。
在所有?修士们?沉默的目光中,他穿过人潮走向那个血红色的巨茧。巨茧不知从何时开始安静了下来,一直等到傅灵均靠近,端坐在巨茧内的江长远才缓缓睁开眼睛。
血红的眼睛透过巨茧看向了站在外面的人,还有?他手中足以毁灭心魔的恐怖力量。
可?到了这个时候,江长远反而不闹也不疯了。
“你不想得到寂灭香了,是吗?”他沉声?问。
天悲谷内傅家人的神魂因燃魂香而狂躁不安,纵然天悲谷失去了封印,狂躁的神魂依旧无法往生。唯有?寂灭香,才能将燃魂的效果全部抹去。
傅灵均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本就不打算从你的手中得到。”
江长远看似平静,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依旧闪过一丝波澜。
“是吗?”他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些许玩味,“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天悲谷内一千多副尸骸里?都没?有?你至亲的骸骨……他们?的尸骸都在哪里?,你可?曾想过?”
傅灵均的脸在金红色的凤凰火光下,透出几分苍白的冷意来。
“还有?你缺失的神魂,你若杀了我?,恐怕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江长远说到这里?,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他一身白衣被燕从西的血染得斑驳,玉冠也因激烈的打斗而有?些歪斜,额前散落着不少?碎发。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笑得人心生厌烦。
傅灵均浑身上下都透着极强的攻击性,声?音像是凝结的寒冰,质地坚硬,会断人的喉管一般。
“聒噪。”他说,而后抬手,那只巨大?的凤凰便飞到了他的身前,要将困在封印中的心魔燃烧殆尽。
一开始只是燃烧到了结界,江长远面上还在笑,等到数千名修士心火融入的本源灵火燃烧到他的衣角,那股足以让人神魂消散的力量才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粗狂的嘶吼声?,连带着那双血色的眼睛都变得更加可?怖。
“傅声?!你就真的不想知道吗!”他在巨茧内狂躁不安,被本源灵火炙烤上的身体根本无法轻易熄灭,更何况傅氏的本源灵火压制心魔,更让那火焰烧得更加透彻,如玉般修长的手掌迅速传来焦糊味。
“他们?已经死了,难道你连往生的机会也不想给?他们?吗!”
“傅声?,你太自私了!”
他带火的手狠狠砸在巨茧之上,血的光雾瞬间震荡起强烈的涟漪。一拳又一拳,血红的巨茧好似在他的攻击之下摇摇欲坠,却又在下一刻恢复原样,坚不可?摧。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坍塌楼阁下疗伤的燕从西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连叶正闻的搀扶都拒绝了,身体微晃,踉跄着朝着血色巨茧走去。
“舅舅……”叶正闻紧咬着唇,担忧无比。
淮守心轻轻摇头。
“随他去吧。”他叹了一声?,“当年江长远破魔时险些死去,还是他用血脉力量救了江长远。二人血脉交融,他们?又何止情同手足。”
被至亲好友背叛,这样的伤痛,如何能短时间走出来。
燕从西的面色白得像纸,仿佛风一吹,他的命也会被吹跑了一般。他的手轻轻放在了傅灵均的肩上,问:“我?可?以,问他几个问题吗?”
傅灵均挑了挑眉:“在他死之前,可?以。”
燕从西沉默了片刻,而后对上了那双熟悉却陌生的脸。
“傅月白借本源灵火给?你后,与你断绝一切往来,是发现了你的心魔,对吗?”
巨茧内的动静忽然停了。
燃烧的声?音还在继续,江长远却突然不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燕从西好像也没?准备从江长远口中等到什么回答。
他自被江长远一剑贯穿了心脏,又在淮守心的灵药下勉强捡回了一条命。疗伤之时,他一直反反复复思?考着很多事情。
而那些事情,在江长远一直伪装自己心魔的事情长达数千上万年的前提下,好像都有?了准确的答案。
与其说他是在问江长远,不如说,他是在撕开当年的一切真相。
“所以你一定要杀了他。”燕从西喃喃,“傅月白知道了你的秘密,傅家也会知道。”
“当年傅声?突然疯魔,也是你一手操控的。”
巨茧内,熊熊烈火已经灼烧到了江长远的胸膛。他浑身上下被本源灵火炙烤着,整个人变得有?些恐怖。
燕从西亦在看着巨茧内的人。
可?惜,他已经看不清里?面人的表情了。
“宋永峥手上的燃魂香,也是你给?的。”
“齐元朗是为了日饲崖的秘密死的。是你,要利用修士的身体培养出一具能够容纳心魔的躯体。”
“你吞吃凡人的阴魂喂养心魔,这么多年,不知死了多少?人。”
他一直用陈述的语气说着他刚刚才想明白的事情,但是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是问出了口。
“长远。这么多年戴着假面,累吗?”
火焰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大?。
巨茧内的人沐浴在本源灵火之下,好像感受不到那种钻心的剧痛,语气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燕从西,你一直当我?是什么人?”
若血色的巨茧消散,若熊熊烈火没?有?遮挡住他的眉眼,燕从西应该能看到,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巨茧内的江长远血色眸子慢慢变回了幽深的黑色。
形容狼狈,却是燕从西熟识的那个模样。
“朋友?知己?”他的身体在逐渐溃散,剧痛已经缠上了他的魂魄,可?眼神却越发温和,“你什么也不知道,燕从西。”
燕从西隐隐觉得他这句话中藏着另一句话:“什么意思??”
他与江长远从少?时便结识一同修炼,他一直将对方当做自己一生的至交好友,他从未想过要怀疑他,也从未想过要背叛他,是江长远想要杀他!是他藏着那样罪恶的秘密瞒了他数千年之久!
江长远褪去了血色的瞳孔直直地看着燕从西,火焰越来越烈,甚至连神魂都将在无数的心火中焚烧殆尽。
他的身影在巨茧内慢慢消失,从下至上,像是一张燃尽了的纸。
到了最?后,那张纸的灰烬被风扬到了空中,随着满城烧焦的青烟一起,飘散到了远方。
仿佛那缕烟尘里?还残留着江长远的魂魄一般。
燕从西浑身轻颤,血腥再一次涌上了他的口腔。
他将那口血咽了回去,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回走。每走一句,眼前闪过的都是与江长远相识的画面。而后他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嘴角溢出的血很快打湿了他的下巴和脖子。
所有?修士都沉默了。
不是因为江长远之死,而是因为燕从西刚才说出的那一连串让他们?难以置信的话。
广陵府的傅月白,并不是因为江长远比他先突破圣者境,心生嫉妒才与江长远断绝关系。
傅声?当年突然疯魔杀亲杀友,背后很有?可?能是江长远不愿暴露自己心魔之事,故意策划。
还有?后面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儿,什么泽阳府的宋永峥,日饲崖死的齐元朗还有?江临府那个古氏家主,说的那只恶鬼,还有?附近消失的八字纯阴的凡人……这些事情单拎出来一件都是穷凶极恶的了,更何况全都加在一起。
而且里?面好多事情都和傅声?有?关,如果都是真的,那他们?对傅声?的误解恐怕有?点大?。
这会儿修士们?都开始反思?起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过火的话了。然后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说过,还说过不少?。
他们?小?心翼翼看向傅灵均,又飞快挪开了视线,一个个抬不起头来。
还是有?人被推搡着上前。是先前说好了要去向傅灵均讨要心魔的那位修士。他显然也觉得这项工作很艰难,后悔自己刚才为何要揽下这个活计。
“予、予安君……”他满脸堆笑,讨好地问,“那咱的心火……”
傅灵均将本源灵火从巨茧内收回时,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江长远已经彻底消散在他的眼前,本源灵火将他炙烤成碎片消散在空中,做不得假。
转身,抬脚,他大?步流星走回了姜糖的身边,牵起了那只白白软软的小?手,在姜糖的手心画下了一个玄奥的符文。
淡金色的光芒隐入了姜糖掌心。
而后眉毛微挑,眉宇间满是狂傲:“我?何时说过,用完了会还给?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太长了,一直生到了两点多才生出来,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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