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竹袭地而坐,没选择坐在长椅上,直接坐在湖边草坪上,曲起一只长腿,全身酸麻渐渐卸下力道来,才发现右手还半举着。
他扬起头,天边已经由晚霞变成了即将破晓的,挪开视线顺着手向上看,挂在寂君手腕上的手透着光。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手不认识了,亏了一只手。
他动了动搭在上边的指尖,想了想还是没松开,松了又扣紧,轻轻动手扯了扯。
寂君低头看过来,五官淡漠镌刻,一言不言,又挪走视线,重新抬头看着天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也有可能就是不想搭理他们。
想着寂君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分开了他们,现在又凑了一堆,白拐了一通,他又有点想笑,于是开口,“坐下来。”
寂君没应声,摆头依然看着远处,没搭理他,背对着他撩了下袍子,坐在了他的身边。
如果这种小动作发在其它关系里,就有可能是欲擒故纵,容易生气,不可理喻。
放在他们这种无法形容的关系里,只能有四个字,有点问题,脑子有病。
大家都坐了下来,林霄竹想了想重新开口,“我们从头开始理一遍。”
白平:“行。”
夜刀说着要赶快出去,这时候倒忽然放松下来,恰意躺在草坪上,轻轻应了声,“嗯。”
他习惯性动了动指尖,“我们先回顾各个场景。”
“废弃的火车,元素有,墙上的泥沙,躲在红盒背后的灵宝,书包。”嘴唇有些干,他抬了抬眼皮,“有什么要补充的。”
一个人一直说,哪怕是坐着也很费能量,能量无法补充的情况下,还是节省些好。
白平皱着眉仔细想了想,“身份证?纸条?”
林霄竹单手捏了捏眉心,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画面,补充完整道,“还有空出的座位两个,和烟头。”
后排靠左的桌子的黑影初中奶和梅红的棉袄,它的右边桌子缺了个角。
纸条的颜色鲜红,写着“要为我死。”
夜刀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一般,他想了想懒得说,手从眉心拿下来,比了个二。
白平也举起两个手指头,对他比了个“耶”,然后卡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磕磕绊绊顺着道,“老旧......出租屋,蜡烛......鬼。”
白平现在看起来又像变了个人一样,呆头呆脑的,半眯着眼想了会,才说的顺畅些,
“出租屋东西比火车多很多,药瓶子,床,被子,电磁炉,椅子,厕所,镜子,书包......坛子,血......”
说了一些大部分屋子里都会有的东西,林霄竹忽然一顿,“坛子?”
“哦,你们不在。”白平补充道,“那个还是在阳台外边翻到的,坛子装在袋子里,里边都是血。床下边有个秘方。”
白平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屋子没有陈宝。”
林霄竹沉思了一会,接着说第三个,“同样房型的出租屋,有大量浓烟,柜子,带污渍的衣服,灵台......”
“......也没有陈宝。”
他言简意赅的列完下雨的巷子和别墅,湖边明晃晃看得见,他就没列。
列完他重新确认了遍,“别墅是最后的地方吧?”
夜刀依然闭着眼睛,冷冷开口,“是。”
重新理完一遍信息,他脑海里清晰了不少,单手撑在身后,“我不认为是人格分裂。”
白平:“怎么说。”
夜刀也睁开了眼睛看了过来。
“不合理。”全身松弛的休息下来,身上就如同被寸寸打断,有些麻,他理了下开口道,“这里的场景经历都是灵主记忆里最重要的部分。”
“如果黑影是她记忆的缺失或者是印象的模糊,那白衣消骨的鬼和穿着校服带着长剪的人,是她扩大化的想象。”
“她本质害怕畏惧。”林霄竹揪了地上的草转了转,草根黏着土,他总觉得缺了什么,但是想不出来。
“而场景里出现的陈宝不一样,她没有畏惧。”
比如雨中巷子里的陈宝,红唇艳丽似玫瑰,她说,“如果你想跟着我。就要永远听我的。”
也比如本应该在湖边出现的红裙陈宝。
全然的掌控欲,艳丽大方,跟各种环境和细节里了解的那个受环境欺压,害怕受欺负的陈宝,完全不一样。
她掌控着环境,而他们经历的场景,被威逼被磨虐被迫的躯干,都是被环境掌控的剧情。
“这是矛盾之一。”
白平脸上的肉抖了抖,“如果全都是她的想象呢。这里都是假的。”
夜刀从地上坐起来,摇了摇头淡淡开口,“这是灵主记忆最深刻的场面,构成的世界。”
“一个世界要核心本源的支撑点就是真实。哪怕有些事情经历起来很魔幻,但它的基本架构一定是真实的。”
“这样的记忆才有可以刻画的轨迹。才能造一个逻辑自洽的世界。”
白平忽然沉默下来,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
林霄竹忽然想起那全是密集的门的广场,拥挤而来的凶残的白骨,如果情景的结构都是真实,只是被情绪和恐惧的加工......
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敛下眼皮,脑海里想象建构,出租屋里沾染血迹泥泞的衣服,校服,雨中的巷子,元素一一连线交叉。
密集的门的广场幻化成平行相连的走廊,教室门原本寂静无声封锁,当一个施暴者沿着长廊逼近陈宝。
一间又一间的门接着打开,里边的人探出头脑,麻木,或是带着探知欲或是兴奋的瞳孔,映着长廊外密闭的乌云,雨水迸溅砸下。
陈宝被拖着着领口滑行,雨水渗进裙摆沾上乌青发紫的裸露皮肤,一路拖拽,无形就成了一种群体低陋粗鄙的自定义时尚狂欢,越来越多的人顺着洁白裙摆拖拽出水痕,加入这场施暴的虐美游戏之中。
令人窒息,不敢想象,这虚妄又真实的建构。
他忽然沉默,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指尖微微一用力,无意识看向寂君隐没在阴影里的神情,又发觉好像认不清自我。
夜刀转头看向林霄竹,轻轻勾唇笑了下,双马尾一甩站了起来,“确实有矛盾。”
她就这样举高临下的看着他,“然后,矛盾之二?”
林霄竹收回视线,“陈宝一生都在逃脱某种被掌控的无力宿命。我想这才是她后期环境改变的原因。”
“从出租屋住进别墅里,她没有消亡于阴暗,更不会主动走进某种情绪里,去当人格的傀儡。”
“嗯。”夜刀就这样抬着眼打量他好几眼,接着完善,“如果她是靠自我成功实现的人生转变,哪怕是分裂的人格的努力实现。”
“那么那个转折点,一定会存在。”
如果将陈宝的一生化作成电影,她大半都活在别人所施压的阴影里,后半段没有过渡径直有了新鲜的色调。
最开始陈宝身边围绕着大批的爪牙锋利的群体,欺她逼她与她不善,用无端的恶意逼她下地狱。
到后来湖边只剩下灯下静谧从容的身影,她从渺渺阴暗中挣脱的,又在短暂的时间里走向生命尽头。
画幕的开始就是昏暗阴的黑,延伸到霞紫落日下的湖边,再到烈红玫瑰圈起的别墅。色泽骤然浓烈,却没有一个过渡点,直至终了也是个不明不白的结局。
这种浓重的割裂感,林霄竹脑海里的路被堵死,“陈宝如何是她自己又不是她自己。”
怎样保持世界架构的真实,又能合理地找到一条有逻辑的主线。
白平张着嘴摸了下头发,显然并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夜刀忽然玩味地笑了下,忽然弯了下腰,视线逼近他,然后沙哑地声音冷冷说了句,“第一次发现你话这么多。”
林霄竹:“?”
夜刀顿了一会,可能觉得说法不对,又莫名其妙补了句,“我很喜欢。”
寂君这时不用劝就自己转过了头,下颌线绷紧,冷冽地看过来,然后站起了身,把他拉了起来。
拉着退后了好几步,林霄竹倒退地有些踉跄,寂君停住微微扶了他一下,落下的眼皮很宽遮住半边幽黑的眼,棱角锋利又淡漠。
这次不知道是学明白了,还是长聪明了,对着他的眼,很直白地冷冷念了两个字,“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