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睡吧

对门是间客卧,里边除了一张床没有别的东西,床垫连被单都没铺。

什么也没有,他转身往门边走,背后的人忽然拉了下他,他不知怎么浑身乏力,退了两步,就被拉倒在了床上。

床垫软绵绵地陷进去,左手像伸进了万里寒山的冰雾里,发凉。他精神半耷拉着,身体沉重也就没起来。

他躺在床上,半转头看着寂君,抛去一个质问的眼神,寂君没转头,仰躺在床上,离得极近,手扣在他手上,没松手。

却像是知道他疑问一般,带着他的手重新抬了起来,落在了他额间,才沉闷地吐了几个字,“你病了。”

“睡。”

“没病。”林霄竹轻声反驳,半闭上眼,只留下一条缝,长睫毛打下阴影,他隔着灰沉的阴影看见水蓝的衣袖。

手扣在额间,冰冷刺骨,他缩了下,手背翻了个面,自己的手挨上额间,两层热相互熨烫,他眼睛一紧,然后被手背轻轻盖上。

他无力抬手,冷冷地提醒,“睡了可能就醒不来了。”

永远的那种,声音很轻,轻的他自己都没听见。

“可以。”耳畔是沉冷的一道风,“睡吧。”

“不。”他一向是越病越倔强,脑海里思绪变成平直的一根线,也就越死脑筋。

他借着病声音很小地告诉他,“你是魔。魔嗜血冷漠,无情无欲。你现在忘了......”

你是最危险的,他想起两包泯灭的小饼干。

“行。忘了。”耳边的魔很应付,一看就没听进去。

以后记起来就该恨自己假慈悲,也就会恨他在他忘记时隐瞒他。

林霄竹不满意,手压在眼皮上,凉意泛着,他挪不开,“我是告诉你了的。”

“是。”寂君应下,冷冷地语气听出了命令,“睡。”

林霄竹不,他试图挪身子,往旁边避。

他一向不习惯跟旁人睡。尤其是有神志的东西。

“以神起誓,永不伤你。”眼上的手下移拦住肩,扣住他,寂君声音很冷。

林霄竹还是尝试着动了动,全身没有力气,他承认自己病了,淋雨后身体虚弱的反应总是多样的。

脑子里的一根筋还在跳,他给他讲故事的开始,“我是用符咒召的你。然后你就从你的世界里来了这里。”

“这是背井离乡......”他一讲,还真发觉自己是个该被魔恨的人,心里烧的厉害。

“安静。”寂君语气很冷,“睡。”

“本尊愿意。”他直接打断,随口唬了句,“你若不好好睡觉,本尊会死。”

“符咒的桎梏。”

这一话勉强有些用,身边的人没了声音,他从袖里重新拉出件袍子给他盖上。

病了就是个麻烦精,又软又麻烦,千年未变,也千年之久。

林霄竹再醒来,他有些意外,睡得还算安稳,精神好了些,房间里的灯关着,走廊的光从门外透进来。

他转了个方向,寂君靠在床沿,看向窗外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光影的轮廓吞噬,五官变成冰冷的几道线,水蓝色的衣袍被裹黑,显得孤寂又冰冷。

一动,身上搭的衣袍滑下,看窗的人转过身,林霄竹直接坐了起来,把衣袍递了回去,“你关的灯?”

“不是。”寂君没多解释,只说了两个字,“小心。”

额间薄薄的汗黏在刘海上边,他拨开刘海,走到楼梯旁,手腕重新被拉住。

昨晚的记忆并没有模糊,他只是本能排斥记起,手被拉住,他这次什么都没说,不情不愿地跨了两层台阶,才迟迟地答了句,“嗯,”

小楼里灯全部暗了,二楼只剩走廊的光。

一楼只有窗外的院子灯透进来,客厅里没有人,电视机小声地播着——满地残肢落在地上,金属的光泽泛着银光,锋利的刀刃连着金属的手斩下,血红的颜色淹没电视机。

吱吱呀呀的声音从电视里播出来,薄光从窗外打下,透过窗帘轮廓,好像落下一个人影在沙发上,荧屏的光折射在地上。

红影乱颤。沙发上的影子弓着身,是一个垂头的身形,置身在黑色的环境中,光一颤就好像在被侵蚀身形。

卫生间传来抽水声,林霄竹往那边走去,一楼走廊里没有光,

他在黑暗里,依稀凭着记忆朝方向走去,停住没动,寂君站在身后,呼吸落在耳畔,他屏住声响。

卫生间门锁一动,咔嚓一声,林霄竹皱眉退后几步,退回到客厅,里边的人慢悠悠走出来,一步一步慢慢踱步,脚步声一阵一阵,走走停停像是在寻找。

松垮的银色裤脚从走廊的黑暗里伸出来,视线上移,白平脸上糊着水混着血,看见他,胖滚的身体快步走过来。

“小林。”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夜刀她......她根本不是人!”

白平喘息的厉害,一边喘,脸上的血孔往下滴血。

林霄竹退了两步,背抵上一片冰冷,身后的人扶住他肩,低声说,“没事。”

“我们一起走吧。她不知道去哪里了。”白平一边皱着眉,看起来“害怕”的厉害,腿一抖一抖走的僵硬向这边挨近。

“我们去门外看看吧,一楼看不见她。”白平手动了动,示意他们转身,“我跟在你们后边,我们去花园看看。”

“你们走在前面。我怕。”

林霄竹捏了捏指尖,懒散地转了个身,走到玄关狭窄,视野重新暗下来,玻璃透着光,几个相框挂着,表面光折出曲面,打在一袭白裙上。

照片在相框里。林霄竹扯了一把寂君,身后的白平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刀,刀闪着银光,直直朝他们砍过来。

林霄竹一脚踹开,白平身子退后几步,粗哑着喊,“我不相信你们。”

脸上的血顺着脸流下来,他一刀朝这边砍来,林霄竹刚动就被摁下,寂君手一挥一柄长剑凝在手中,单手一挥,白平的刀被挑开。

林霄竹一愣,白平被剑鞘抵在地上,剑鞘一动,白平昏了过去。

寂君收回了剑,低头看向他,“跟我走。”

林霄竹抬头看向他,一时间没答话,恍惚间看不出寂君的半点破绽,竟然分不清是真是假,是幻觉还是现实。

手被扯了下,林霄竹走了两步,寂君声音冷而沉定,“你该永远相信本尊。”

“无论何处。”

客厅旁,灯影依然昏暗,窗边站了一个人。

夜刀站在窗边看着他,看见他们,冷冷地说了句,“过来。白平被上身了。”

“危险。”

林霄竹没有动,冷冷地抬眼看这她,院子里的灯透过来,夜刀身旁没有影子。

没得到回应,“夜刀”语气急了些,“快过来。我们从窗里出去。”

“别拖了。”

这次他明白了些什么,没有多说,只是林霄竹勾唇轻笑了下,“白平晕了。”

长久的沉寂,林霄竹借着荧屏的光和院子里的灯看她。

“你们过来!”“夜刀”尖啸了一声,冲了过来,刹那间化作虚影。

林霄竹转身看向寂君,寂君神情漠然,五官带着一种极致冰冷的那种好看。

林霄竹问:“你要我出去吗?寂君。”

这次寂君没应名字,只是说,“你该醒了。”

林霄竹最后看了一眼沙发,血红的屏幕满屏撕拉的肉骨,窗帘一晃动,沙发上的人影颤了颤,像是穿了一袭长裙。

最后无尽的黑暗吞噬她,渐滚渐消,一道光轻轻亮起,林霄竹睁开了眼,房间的灯暗着,门半开着,透着走廊的光,

寂君靠在墙边,垂眸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抬了眼,看向门外,“醒了?”

林霄竹坐起身,身上果然搭了件长袍,他两三对折还给了寂君。

这次别墅亮着灯,白平倒在地上。

一楼的沙发上夜刀紧皱着眉,像是在做什么梦,手上的刀半挥了下,过了一会儿,睁开了眼。

林霄竹清醒的比她早些,她沉静了片刻,冷冷地开口,“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林霄竹。”

白平还没醒,林霄竹看着她,“我们认识吗?”

进了这里边,他时而很恍惚,总感觉身边的人越来越不对劲,连着寂君,都带着一种荒谬的似曾相识的错觉。

但他肯定,他从未见过他们。

夜刀这次嗤笑了声,冷冷道,“不认识。”

“但你记住,不要离开京南。”她站起身,刀背在白平背上拍了下,“一切的秩序都在崩塌。”

林霄竹没应声,刀背一震,白平身上圆滚的肉颤了几颤,他地上滚了两下,然后一溜子坐了起来,看起来还有点懵。

刀凭空在夜刀手里消失不见,夜刀看起来清醒了很多,眼下的乌青看起来淡了许多,没那么疲惫了,她摁开电视机。

电视机上显示无信号,黑白的“雪花”滋啦两声,她转过身来,“你们看到了什么。”

这是问的梦里。

“怀疑。”林霄竹看着窗外的玫瑰,随意地摘种在栏杆里,院子外是一片浓稠的黑。“不信任,害怕,胆怯。”

他们是同一批想出去的人,却在幻境里彼此怀疑。梦里的对屋内影子恐惧又疑惑,她想出去,可门铃的语音却是“欢迎回家”。

离开家对陈宝而言,在潜意识里觉得更加可怕,他拿起桌上的照片。

这不是人格分裂。

甜美的门铃忽然响起,“欢迎回家。”

门被疯狂敲响,门外有东西在敲门。

窗外浓重的红,层层玫瑰前立着一个血红的“人影”,扭曲的步伐挨上窗边,脸趴在透明的玻璃上边。

他脸上糊的都是血痂,看不清脸,只剩一只手,五指扒拉着窗,脸挨向玻璃,五官被压的扁平,眼珠子瞪开不停地朝里边看。

然后单手急迫地敲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