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完,顾年祎困得东倒西歪地扶墙走,只想找个地方躺着,哪怕是自己手边的墙靠着眯一会也行。等他走进办公室,就听见汪呈道:“顾年祎!新发现新发现!”
“嗯?”顾年祎两个耳朵都支棱起来了,“什么?”
“妈的,说案子你就来劲。”汪呈边穿衣服边跑出去,粗声粗气道,“跟我过来!”
支队的技术组办公室内,技术人员让他们进了屋子。
这里就像是一个机房,内里有各种各样冰冷机器,手机信号在这里根本不存在,他们的办公桌隐藏在凌乱的书册和机器之后,经常进入之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技术人员把两个监听仪器放在桌上,中间摆放着之前在现场发现的那个老旧石英手表,仪器在短暂的沉默后,发出了“滴滴”的声音。
接着,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艺术藏品一般,掀开了手表的后表盘。
完全靠机械发条运转的手表,被他们用镊子小心翼翼拨动,发出了好听、齿轮摩擦特有的“咔哒”声。
“汪队,顾警。”技术人员起身,“看。”
顾年祎身形高大,不得不微微探身去查看,那小小的表盘内,被细小的镊子夹出了两个小物件,放在托盘上。
“定位追踪器。”技术人员无奈叹了口气,“这么小一个表上,被我们检测出了两个。”
“同属于一个人,还是属于不同的人?”汪呈直接问。
“不清楚,可以确定是两个不同的追踪器。”技术人员道,“这是近年开展追踪工作里查到的最小的定位器了,比我们局里的还小不少,完全可以当做一个普通的零件看。”
顾年祎跟在他后面看,感叹道:“这玩意儿那么小的两个,居然还能被装进一个表内。”
“除此之外呢?”汪呈问。
“没了。”技术人员说,“暂时就找到这么多。”
汪呈摸着下巴:“这他妈就有意思了。”
顾年祎和汪呈都知道,此刻这更不可能被称为是一件普通的杀人案件了,不管这个追踪器和案件本身有没有关联,这种基本在普通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东西,都才是让整个案件看起来有些违和的点。
汪呈对顾年祎道:“这样,找他女儿吕玲问问,再找一下这款表的出售方。表这种贴身物件,想做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是。”顾年祎答道。
“可以反追踪信号源吗?”汪呈问。
“有困难。”技术人员道,“我们如果强行追踪很容易暴露,这就得不偿失。这种定位追踪器我们之前也完全没有接触过,需要点时间。”
“辛苦了。”汪呈叹了口气,“我算是发现了,敌人的科技总是比我们高啊?”
“我去查这个手表。”顾年祎道。
”正好,吕玲在我们办公室问话呢,你问问她这事儿。”汪呈说。
两个人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顾年祎坐到位置上,把这个表的牌子输入到了电脑内查询。
很快他就能查询到,这是早年工业相比较发达的海潭市出产的金潭牌手表,八//九十年代非常流行的方盘手表,铜制电镀金,真皮质表带,当年也算是个小奢侈品。
如今再看,表多少还是有点老旧,纵然这个工厂还存在,依然在生产着质量不错的国牌手表。不过相比之下,并没有什么可以当作古董的价值。
既然是局里技术人员都没有见过尺寸的定位器,那么它肯定和生产厂家没有什么直接关联,是后来装上的。
顾年祎看隔壁正在给吕玲做笔录,便等他们的事情处理完后,手里捏着这块表的照片,找到了吕玲:“吕小姐,我找你聊聊。”
“您好,警察同志。”吕玲端坐道。
昨天经历了丧父之痛,今天的她看起来就相当的疲惫,脸都是浮肿的,想来也是悲伤的。顾年祎看见她时,隐约中想起自己的父亲,有些晃神低下头来搓了搓鼻子。
“您好。”顾年祎垂着眼,手抚着桌面,对她展示自己手中的照片道,“我们有点问题想问问你,长话短说……这个表是之前从你父亲床上找到的,我就想问一下他是否一直戴着这个金潭牌的手表?”
“对,这个表他戴了好多年,基本不会离手。”吕玲抬眼看着,声音气若游丝,“在我有记忆开始就戴着了……他的手表和笔记本都是他重要的东西,每次要洗澡或是睡前都会整齐叠放的。妈妈在的时候,他也不会让碰,就像你们那天看见的一样。”
“不让碰?”顾年祎道:“你父亲和你母亲的关系是恩爱的吧。”
“你在说什么啊警官,当然是。”吕玲蹙眉道。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顾年祎知道自己问话问急了,赶紧纠正自己道,“我就是确认一下,因为你说这个手表连你母亲都不能碰,我生怕是因为他们本身感情有问题……”
“不会的,我爸爸和妈妈挺好的,他们对我也很好。但他的东西自己规整得很整齐,一般不会让我们碰,他极爱干净整洁,觉得谁碰了都不舒服。”吕玲说,“妈妈说这习惯是他婚后才有的,但也没什么不好……”
“婚后?”顾年祎道。
“我刚也和你的同事说了。”吕玲双手交叠在一起,有些不安地搓揉着说,“他和我母亲谈恋爱的时候,被国家派去支援大西北了两年。这两年是没有办法和我妈联系的,但他说了,两年后如果他回来,我妈愿意等他的话就娶我妈。”
“然后他言而有信回来了。”顾年祎手撑着脸道,“那你知道这两年他在做什么?”
“说是去西北研究秘密科研项目,成果很不错。”吕玲说,“具体研究了什么他说不能说,妈妈和我也都没问。我妈妈前几年也有说过,他回来时性格不太一样了,她有点担心。”
顾年祎顿了顿:“什么意思?”
“年轻时候父亲工作起来,有什么事儿不对都会和领导对冲,耿直也脾气火爆,就是个不怕事儿的性格。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再没有之前的样子了。”吕玲说。
“那不是很好?”顾年祎奇怪道,“你母亲在担心什么呢?”
“我……确实觉得还好,印象中父亲就是儒雅随和的模样。但妈妈有时候会告诉我,她觉得父亲不是变得温柔了,而是变得压抑了。”吕玲手指搅在一起道,“确实,他喝酒很凶,喝完酒就哭,感觉他压力很大。”
顾年祎点头道:“人到这个年纪,总有自己说不清的困难,这也难免。”
“不、不是……”吕玲道,“不过警官,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哦,我随便了解一下。”顾年祎想起来,自己还是在问手表的事儿,怎么不知不觉问到了别的地方,但这信息总给他感觉,深挖一下或许是有用的,“那么,你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你父亲?”
“我妈是第一个感受压抑的人。”吕玲抬手抹了抹眼泪说,“但她仍然觉得,父亲在这个家中德高望重,也对妻女很好,她没有受什么累,没资格觉这段婚姻不好。之前她癌症晚期,去世前也惦记着爸爸,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吗?”顾年祎说。
“没有,因为我没感觉到什么,而妈妈不喜欢把这些事和我说。”吕玲说,“她是枕边人,爸爸不开心的话,她肯定第一时间知道吧,也或许是妈妈自己觉得这段婚姻给她的感觉太压抑了,才会这么说的。”
“那记日记的习惯呢?”顾年祎低头翻看吕玲方才的口供,“你的口供提到过,你父亲一直有这个习惯。”
“嗯。”吕玲点头道,“他有很多我觉得奇怪的习惯,按照妈妈的说法是,这些都是他从大西北回来之后变成这样的。”
吕玲叹了口气:“我偶尔也觉得,这样的爸爸明明是一个完美的人。会不会是妈妈从他回来之后和他结婚,反而发现他不是原本自己心目中的样子,所以一直在强调是爸爸让这段婚姻太压抑了。其实完全是妈妈适应不过来呢。”
顾年祎只是把这些记录了下来,接着道:“你母亲死后,对你父亲的这些行为有影响吗?”
“没有,基本没有。”吕玲说,“我母亲死……父亲很悲伤,但是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至少在我看来是。”
顾年祎点点头,举起那支表的照片:“帮我仔细想一下,可以接触到这支表的人,还有谁?”
“我觉得不会有了……”吕玲说,“除了我母亲……我觉得我母亲都不会,我父亲他就是这么个包裹自己的人。”
对话陷入了死局。
顾年祎没有什么想再问的了,把她的口供快速打下来,给她摁手印签字后,让其他的同事继续流程。
汪呈看了那份口供,道:“你这都问的什么问题……你难道觉得那追踪器是她母亲装的吗?”
顾年祎摇摇头,坐在位置上搓了搓脸,半晌道:“师父,我去一次现场,我觉得肯定还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东西。”
“去吧。”汪呈看了眼手表,“晚上酒吧街的事儿还没了,正好警力不足,分局给我们调派的警力还没跟上,你去现场看着也好。”
他还叮嘱:“带俩人去。”
顾年祎本来想带两个人一起去,但说到底,他是组里的小辈,汪呈不在的话,真要使唤人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最后还是一个人去了。
驱车前往城北的医院,还是有一定的距离。顾年祎仍然觉得里面的多少细节值得推敲,没有开口的小证人或许是关键,但现场或许还有什么在等待他。
沿途,他就在思考吕玲说的话。
总觉得边扭,尤其是遇见这种话,顾年祎想分析些什么,但脑子不够用。
这种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局里开发的测算系统可能是弥补他情商低下,不善于感性思考这个短板的。
顾年祎快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医院,他向医院出示了证明之后被放行,而因为昨日的命案,医院里晚间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他走在医院的密林之中,能听见夏日的蛙声一片。他想到,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既然是深夜,但如今才七点多,郊区本来人就少,这会就已经够安静了,那么夜深人静的凌晨什么动静都会被放大,为什么这么安安静静的?
被害人不会呼叫吗?不会发出巨大的响声,来引起周遭的人注意吗?
嘴应该是被堵住了?但肢体上也被限制了吗?
所以他仍然倾向于这是一起熟人作案,甚至是更亲近的人作案,或许在被害人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用绳子缠住他的脖子……或许那本身就是根电线。通电让他丧失行动能力,凶手就有机会狠狠捅刺……?
但如果是个真有矛盾和仇恨的人,会半夜三更跟着他上顶楼吗?
还有一个可能性,除非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顾年祎思绪纷乱,顺着楼走上去,一路到达了顶楼的门后。门前是警戒线,他大腿一迈就跨了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门外,面前的夕阳在地平线边只剩下一个血红的影子。
当它缓缓沉入远处房屋时,就能看见暮色四合下,深蓝色的苍穹笼罩着医院。
他踏步进入了现场,踏上了蓄水池旁边一圈小台阶,虽然如此,脑内却还是在想要不要等会再去接触一下那位许洛。
那个昨天他横竖觉得哪里不不太对的人,正想着,听见自己背后的脚步声,顾年祎心口一沉,倏然转头,看见自己身后人时,差点有种自己在梦境的错觉。
“顾警官。”许洛站在他身后的门内,他身上披着一件薄外套,脸色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好。”
“你、好?”顾年祎单脚跳下蓄水池的台阶,走到他面前,面色不善打量他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外面的警戒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