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洛没理他的话,仔细检查了一下小孩的身体,确认他身上没有伤痕才看向顾年祎道:“他有点低烧,身上也是湿的,看起来在这里等很久了。”
接着,他把小孩从地上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的怀里,小孩不知道为什么马上乖顺了,一声也不哭,委委屈屈趴在许洛肩头。许洛一边抖着他一边安抚他的背脊,整个流程熟练得和幼儿园的老师一样,道:“没事了,警察叔叔来带你回去找妈妈的,饿不饿,等会给你找吃的哦。”
“你……”顾年祎看着许洛抱着孩子,又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出现在这里,他试图去碰了一下小孩,小孩被吓不轻,完全不给顾年祎抱,又哭又叫浑身都在拒绝。
这让顾年祎无奈又没面子,也不知道说什么,站在原地晃了两圈。
顾年祎晃完没收获,双手抱头,鼓起勇气决定去和小孩交流。
“你是被谁关在这里的?”顾年祎弯腰去看他,“关了多久?怎么会自己跑上来的?”
果不其然,看见顾年祎的脸小孩就开始躲,最后把脸埋在了许洛的肩膀上,完全不给顾年祎看。
“先不要问他这种问题。”许洛低声道,“他被吓到了,还在发烧,现在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说。”
小孩趴在许洛的肩头抽泣,许洛安抚了两下,轻声道:“我问你问题,你只要点头和摇头就可以了。”
顾年祎在一旁站着观察他们俩,许洛用他温和的声音一点点引导他。
“你怎么到这里的?妈妈呢?”
小孩沉默半晌,摇摇头。
“你是自己跑来的?”
小孩点点头。
“多久了?外面天是不是亮的?”
小孩继续沉默。
“这就是看见什么了啊。”顾年祎道。
他边说着边走进了小孩跑入的所在的隔间,他侧身就能看见一个长方形的小窗户,那窗户小到上下距离小到只有十几公分,宽度倒是可以有一人宽,外面是一条条的细长铁栅栏。
顾年祎看见窗台的灰尘上有小孩的两个小手印,只要从这个位置看出去,正对的就是平台外的蓄水池,此刻他的同事们正在阳光之下辛苦作业,几个痕检全副武装的后背脖子都能透出汗。
“……他看得见这个蓄水池?”顾年祎自言自语道。
有人可能注意到了厕所的异样,还跑来窗口关心他们:“怎么了?啊,顾警啊。”
“没事没事。”顾年祎摆手道,“我在这里。”
“哦好。”那人就走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厕所也足够狭小,他一说话,小孩又“哇”一声哭了,把他给哭得一哆嗦,后背直挺起来。
小孩趴到许洛的怀里,再次拒绝了任何的交流。
许洛叹气,仿佛刚和对方有些熟络又被生生打断,略带责怪的口吻:“警官,你能不能不说话?”
顾年祎吃了个瘪。
他确实对小孩没有什么好感,在重案组还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未成年证人如果有表达能力,且能辨别是非,而且他如果目睹现场,很可能是整个案件中唯一关键证人。
但显然这位小证人现在的精神状况堪忧。
他作为一个专业刑侦警,这种情况其实是完全不专业的体现。顾年祎让自己冷静下来,而且,不管如何,许洛现在都帮他安抚了一下孩子。
再找人家麻烦不合适,尽管这不合规矩,但……
“……”顾年祎有点尴尬,只能挥挥手,对许洛道,“过来,你们跟我来。”
……
一墙之隔的厕所之外。
汪呈正在楼顶被烈日晒得烦躁,脚上踏着亚克力的踏板,正踩着大呼小叫着:“现场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凶手肯定有毛发指纹甚至脚印的一点都找不到吗!满池子血找出一滴凶手的就行!艹,热死老子了,这凶手他娘的也热化了吧……”
他对着门的方向看去,就看见顾年祎一脸凶悍表情走来,身体的僵硬动作有点喜感,他刚要开口说话,才发现顾年祎身后还有个人纤细的男人,正抱着个孩子。
许洛头发搭在肩膀上,神色也很温柔自然,被烈日一照更白得透明。
乍一眼看……
汪呈眯起眼看看顾年祎,又看看许洛,圆眼珠子没停过,摸着自己下巴的胡渣忍不住道:“小顾顾……几分钟不见,你把老婆孩子都带来了?”
“……师傅。”顾年祎正浑身燥热,被太阳一晒,衬衫蹭着脖子细密的痒,他语气生硬道,“……这种时候能不能不开这种玩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汪呈看了一眼,才看清道,“啊?这孩子怎么了?”
“他被关在六楼的厕所了,他可能还看见了昨晚发生的事,现在吓得失语。”顾年祎道。
“什么?”汪呈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几乎立刻往前走了一步。
小孩看见汪呈的样子,趴到了许洛的身上,有些呆呆看着他,等顾年祎一来,孩子脸又皱起来,呜呜哭了。
看起来根本不好交流的样子。
“他现在很饿,也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建议你联系一下他的家长,也不要再给他刺激。”许洛手温柔地抚摸着孩子毛茸茸的后脑勺,他的肩膀都被哭湿,鼻涕眼泪的都是水渍,但许洛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是谁啊?”汪呈看顾年祎。
“您好,我叫许洛,和被害人一个病房。”许洛笑笑,主动开始自我介绍,“我以前从事过心理学研究工作,也接触过命案现场,或许对现在的情况……比起你们更有经验。”
他指的是怀里的孩子。
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的冷静样子,让顾年祎又蹙眉凝视他。
许洛像穿着一层伪装。
顾年祎第一眼看见他就这么觉得,这层不易察觉的伪装会让他看起来有细微的不同。顾年祎从小跟着父亲,小时候别的小孩在玩小汽车奥特曼,顾年祎跟着他爹玩看照片寻人,通过细微的线索来辨别这个人的内在性格。
但其实……也只是玩玩,到如今他二十来岁的年纪也做不到看这个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性格本质,多数时间还是连蒙带猜的准确率也不高。
许洛吧,顾年祎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一直带着笑意。可他的笑意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别人都不算真实,他觉得他的脸部表情其实并没有浸润着开心,更像是一种讨好……
为了接近自己,刻意讨好自己,那他目的是什么?
英俊挺拔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顾年祎,心思向来细腻到可怕的程度。
“许洛?心理学研究?……”汪呈正在反复咀嚼回味,觉得这名字熟悉,但又说不上哪里熟悉。
许洛抱着孩子安静下来,但依然拒绝说话。
“无论如何,这里还是不太方便。”汪呈四处看看,喊了个女警,“那个小赵啊,你过来一下,把孩子先接走,让护士查看一下谁家丢了孩子,是不是这个医院里的。”
女警小赵赶紧跑过来,许洛把孩子抱给她,短暂的安静后,小孩看向了许洛。
许洛对他笑了笑挥挥手道:“你跟姐姐走,姐姐会带你先去找妈妈的。”
“记得妈妈在哪个病房吗?”女警耐心道,“我带你去找妈妈哦。”
小孩在发现自己和许洛要分开后,凌空对着他抓了两下,接着开始大哭大叫,一直要找许洛。
那哭声声嘶力竭的,一嗓子嚎到整个平台上的现场人都回头看发生了什么,女警慌忙之中道:“别哭别哭,哎,别哭,我带你找妈妈好不好?”
“哇——”小孩手抓住许洛的手臂不让他走,“啊啊啊——”
汪呈和顾年祎本来一人叼了根烟准备继续说案情,在一旁看见这景象,汪呈忍不住啧啧道:“……这姓许的身上是有母爱光环吗?为什么小孩喜欢粘着他啊?”
“谁知道。”顾年祎耸耸肩。
“而且那小孩看见你就哭。”汪呈说,“你现在知道你长得多吓人了吧!”
顾年祎:“……”
“……算了,这里也不需要你,你去看着他。”汪呈摆摆手说,“和他一起去找孩子家长,找到后细细盘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我?”顾年祎有点不乐意道,“师父,你今天什么意思啊?我是来解决案子,不是来给你看孩子的。”
汪呈一听他这话,就马上摆起脸:“那现场的人证在那边哭,除了他以外你还能给我找出谁来。”汪呈大手一指,“看,目前痕检在现场没发现凶器,蓄水池附近也只有被害人一个人的脚印,指纹、血迹、什么都没有,屁大点地方什么也没查到。”
顾年祎走到了蓄水池附近,汪呈指着地上给他看。
天热气温高,现场的尸体已经被装袋,需要等待回去后进行进一步的解剖。拉上了裹尸袋的拉链,被害人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彻底消失在后。
现场的气味实在不怎么好闻,他们这帮训练有素的,纵然习惯了还是会有生理性不适,更别说许洛和那半大的孩子……
欸……许洛,还真没有什么反应。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在这天气里也没有露出什么毛躁,挂着淡淡的笑意。
顾年祎又看回了现场,开始思考,蓄水池并不深,一般人掉进去肯定可以爬起来,显然他掉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
如果凶手不把现场给清理得连凶器都找不到,他们可能还会往自杀那一方面想。
汪呈点了烟,站在旁边道:“勒他脖子的绳子,电击用的高压线,刺插腹部的刀,一个都没见着。死亡时间在凌晨,早晨下了雨,老天帮忙,或许一些痕迹已经没了。”
顾年祎沉默着,手指摸着已经干了的地上细小的磨蹭痕迹,那白痕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什么?”
“像金属物的拖动痕迹。”汪呈说,“我觉得像刀在地上磨的痕迹。”
“刀……?”顾年祎道,“刀尖磨地?”
他凑近了看,之前因为下雨,如今暴晒后痕迹就显露出来,在地上有几道清晰的划痕。顾年祎双膝跪地,慢慢挪动着,发现这个凌乱的划痕如果都看作一个点连线的话,最终连成的就像是一个四方形。
这可不像是拿刀无序乱划的。
顾年祎蹲在旁边思考良久,楼顶在接近正午已经被太阳暴晒。他脱了白色的衬衫,这会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他叹了口气,又绕道了蓄水池的另一边,在地上企图寻找一些痕迹。水池的另一边就是个破烂、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的危险的围栏,下面就是绿植大树了。
刚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楼边,汪呈就在他背后吱哇乱喊:“顾年祎!有病啊!不要命了!给我回来!”
“……”顾年祎没准备站上小台阶向下看,汪呈已经小跑过来,把他拉了回来。
“你又想摔骨裂是不是?脚不还不利索吗?”汪呈显然非常紧张道,“滚回来点,给我站里面!”
“……哦。”顾年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