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溪市下着小雨。
因为最近逐渐炎热的天气,连下雨都无法带走连日的闷热,五月的天气,地面在白日里被炙烤,在夜里雨的冲刷下,反而蒸腾起了水汽。
细密的雨也没有冲淡夜里的热情,隔着蒙蒙的雨雾,连抬头看见的霓虹灯招牌都变得更加魔幻。
夜里的街道上空荡,行李箱划过水塘,溅起水渍的声音就格外的响亮。
“哈哈哈哈哈——”
远处的笑声都好像隔着雾气,变得莫名朦胧起来。
一个醉汉跌跌撞撞走到垃圾桶边,看见一个人正在侧头点烟。
那人戴着黑色的渔夫帽,露出削尖的下巴,柔软稍长的头发垂在了肩头。
薄薄的嘴唇含住细长的烟尾,在雨夜路灯下,没有撑伞。
“那个,妹——妹妹!”那醉汉跑到垃圾桶边,高喊道,“借个火吧!”
许洛在帽檐落下的黑色阴影里掀起眼皮看他。
醉汉显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觉得他在看自己,他隔着垃圾桶挥着手,像个小丑一般:“妹妹,借、借个火给哥哥。”
许洛没吱声。
另一只手则按住了自己的行李箱把手。
“你怎么、怎么在淋雨啊!要不跟、跟哥哥进去喝一杯吧。”醉汉已经非常靠近他,他简直要闻见扑面而来的酒味。
许洛依然不动声色斜眼看他,正在犹豫,旁边忽然横出了一个人,把那醉汉粗暴地一把给推开了。
对方的身体挡住了许洛的视线,把面前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但立刻听见了醉汉的惨叫:“啊——啊啊啊啊——错了错了错了,痛痛痛——”
“滚。”那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
许洛捏住行李箱的手缓缓松开。
醉汉边喊叫着,跌跌撞撞走了,回到了远处的同伴附近,似乎在骂着什么,接着消失在了雨夜里。
整个世界又恢复了安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男人转过头来没有说话,接着掏出了烟。
他叼上一根之后,拍了拍外衣口袋,定住,沉默了下来。
尴尬。
他好像也没带火。
许洛细指夹着烟,忍不住发出了哼笑声。
他把手里那蓝色的塑料打火机丢给了面前的人。
雨夜逆光的路灯下,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既看不清对方的脸也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许洛就感觉这个男人挺高。
对方拿着打火机,语气无奈道:“我这样看起来很像在搭讪。”
“搭讪?”许洛把烟送进嘴里,“和我?”
对方听见他声音一愣,似乎没料到他是个男的,道:“……你,好吧,不好意思先生。”
他又看向他的行李箱:“你从外地来的?”
“嗯。”许洛应了一声。
“上个月这里的酒吧发生凶案,凶手还没被缉拿归案。”男人道,“考虑到安全,你最好不要在这里停留。”
许洛估摸着他是个便衣警察,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个街区晚上九点就人烟稀少的原因,他抽完最后一口,把烟熄灭在垃圾桶边。
彼时一辆车从路口过,远光灯闪了闪,许洛斜眼,举起手机笑了笑:“谢了,有人来接我。”
“好的。”那男人道。
雨渐渐下大,许洛转头就拖着行李箱往车上走,男人手里捏着那塑料壳打火机,忽然反应了过来,叫道:“打火机!”
许洛摆摆手,示意不用给他。
他把行李箱提起来顺手放进了后备箱内,接着上了后座。
许洛上车后,接车的司机发动了车。
“哎,还在下雨啊。”司机道。
“嗯。”许洛应了一声。
他目光看向窗外,并不热闹的街道,三三两两的人,许洛忍不住询问道,“师傅,这里之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哦,你说这儿啊?这里叫南丽酒吧街,其实平日里挺热闹的,毕竟就在火车站旁边,八十年代这里最有名的地方叫南丽皇宫,后来逐渐变成我们市里最火的酒吧街了,外地人来了都愿意在这里玩。”
司机顿了顿。
“大概一个多月前吧,这里发生了个命案。当时一个女的被捅死在女厕所里了,中了十六还是十八刀。”司机说着好像自己还回忆起来,“你说好好一个女孩子说死就死了,至今还没破案,那场景人家和我形容过,真吓人。”
司机抹了把脸,抬手指了指:“然后最吓人的是,这案子还没破,那凶手据说就在附近徘徊,警察之前来调查取证的时候还被那孙子袭击过一次,这是什么?这可是赤//裸//裸的挑衅啊。所以谁家闺女最近都不敢野在这酒吧街了,杀人犯都没人性的。”
许洛点点头,神色隐藏在帽子后面:“这确实有点可怕。”
“所以这条街上最近人少了不少,以往我晚上在附近跑,半夜能跑好几单,现在可不行了。”司机说,“但酒吧也要做生意嘛,这里又是市里最大的酒吧街区,事儿也过了一个多月了,大家也不那么警惕了,最近来的人挺多。”
许洛在手机上搜了搜案子,网上的细节信息披露的不算多,大多数还是一些不要前往的告诫。许洛把案子发给了手机上叫LX的人,过了一回对方回复他:
——考点啊?
许洛:
——?
对方道:
——还是你要查这个案子?
许洛回复他:
——不是,我就是偶尔听见,随便了解一下。
对方道:
——误会误会,我以为是警察那边给你的考试。
许洛道:
——说起来,明天真不能安排让我进医院吗?必须后天?
对方道:
——对,没办法,再等一天吧。
他叹了口气,头靠在了玻璃窗上,接着闭上了眼。
LX又给他发了条信息:
——最近有好好睡觉吧,你失眠好了吗?
许洛拇指键入:
——睡不着,这事过了,或许会好一点吧。
但他打完最后几个字,想了想又删了,改成:
——还不错,不用担心。
“公寓就在前面了。”司机开口道。
“好的,谢谢。”许洛道。
“您是来出差公干吗。”司机笑道,“既然订了一个月车,我是随叫随到的。”
许洛也笑笑:“后天我要去城北郊区,可能比较早,您方便送吧?”
“方便啊?几点都行。”司机说,“尤其是你订在这酒吧街附近,能别自己走就别自己走。黑溪最近不安全。”
“好。”许洛微笑道,“谢谢你。”
……
黑溪市。
一天后,5月23日,早晨九点半。
凌晨五点刚下过雨,派出所接到报案,城北溪山私立疗养医院的顶楼蓄水池变成了一池血水,水中浸泡了一个人,双目圆睁,死状惨烈,明显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黑溪市警方接到案情,公安省厅高度重视,迅速集结了市局刑侦支队内重案大队内专案组的成员,为了不造成医院的恐慌,警车都停在了医院的后山,几个警察身着便衣进入了医院楼内,在医院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到达了顶层。
楼顶的蓄水池内,他们看见倒在蓄水池内的人,上半身的病院服已经呈现焦黑色条状撕裂,裸//露出的皮肤可以看见皮肤组织大面积的树枝状花纹,碳黑色的如烧焦状。腹部、胸口和颈部都有尖锐物品造成的伤口。
痕检的法医鉴定人员到达现场之后,立刻对着尸体开展检查。
“尸长176厘米,角膜轻度浑浊,尸僵已经形成……看来是凌晨四五点这段时间死亡的。”法医垂头检查尸体,一边叫旁边的人员拍照记录,一边把情况报告给旁边的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汪呈,“你看这电击纹还未消退,看来死前还受过高压电击。颈部有一处很深的索沟,看腹部的刺入口的创角应该是水果刀一类的,而且刺穿伤口并不深,看皮下出血和凝血应该是生前伤,其他……还要做进一步鉴定。”
“啧啧啧。”汪呈看见这一幕,吐出一口长气,摇了摇头,“被电完又捅刀还勒脖子,最后活活流血死,死前受的折磨也太多了,这什么仇什么怨?”
他食指中指一并,对着那尸体临空划拉:“六刀刺在腹部,胸口又扎一刀,颈部被切割一刀放血……啧啧……”
法医把他衣服上的一张纸条捞起,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浸泡得模糊不堪,但隐约还是能看见,似乎是用笔写了一串数字和字母,被淋湿的字就犹如一朵朵黑色的墨花绽放在上。
“这他妈什么意思啊……”汪呈仔细辨认着,“3……0……48?后面什么这是1还是7啊……怎么还有英文?”
“看不清。”法医道。
“算了算了,先收起来。”汪呈说,“带回局里慢慢看吧。”
他侧头往后看,身后有个人高马大的年轻警察正面无表情看着,汪呈喊道:“愣着干什么!看傻了啊。”
年轻警察回了神,摇摇头道:“没有……”
对讲机里传来声音,汪呈对着他招招手道:“走吧,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了,现场先交给法医,我们去他病房看看。”
……
“哗啦——”
打开病床的帘布,床铺上是一只看起来很普通老式的石英表表。
石英表的前方,有一件整洁叠放的白衬衫,和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互相摆放着像是橱窗中陈旧的艺术品。
痕检员拍好现场照片,戴着白色的手套小心翼翼把床铺上的东西拿起。
他把表和笔记本放到了旁边的托盘上,一会,走廊有了动静,有人进到了屋内。
“怎么样?”胡子拉碴的汪呈吊儿郎当晃进来道,“有什么发现?”
他身后还跟着刚才那个年轻警察,长相浓眉大眼嚣张帅气,两眼进来后就开始东张西望没停过,身型高大双手插兜,就是腿脚似乎有伤,走起路来还有点跛。
汪呈侧头一看,根本没怜惜他的脚伤,骂道:“顾年祎!慢吞吞干什么呢!过来!”
“……哦。”顾年祎只能走过去,站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