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冉冉

易冉的主治医师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嘱咐了易梧几?句之后,他便离开病房走了。

千颜在此之前只见?过易冉一次,几?个月过去,变化不太大,模样还是和?易悠差不多?,瞳孔是亮的,只是看什么都很涣散,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沮丧。

易梧给易冉背上一个书包,往里装了些应急药物,牵着她来到千颜面前,“你还记得这个姐姐吗?不久之前,我们还见?过的,记得吗?”

易冉缓缓抬眼?,盯着千颜看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千颜半弯下腰,让视线和?她平齐,“不记得也没关?系,姐姐请你吃饭,好不好?”

吃饭永远是不会落伍的话题,易冉或许并不能?理解千颜将会请她吃什么,但听到吃饭二字,千颜注意到小朋友的眼?珠子?往易梧的方向动了一下,似乎是要寻求什么人的意见?。

易梧也弯下腰,“可以。”

千颜有点诧异,只听易梧解释道:“这是康复训练中的其?中一项,我们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让她知道,如果有人要带她走,或者要给她吃东西,她一定要先征求医生或者我的意见?。”

“她现在会说话吗?”千颜问。

“只能?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说不了太多?,”易梧道,“你讲话的时?候最好也放慢语速,她需要时?间来理解你的意思,还有,不要用高级词汇,她听不懂。”

千颜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对易冉说:“冉冉,你喜欢吃什么?”

易冉往易梧身后躲了一下,头埋在她的腰上。

易梧耸了下肩,“她有点怕你。”

“怕我?我很凶吗?”

这时?,从易梧身后伸出一只小手,手里举着一根小鸭子?形状的棒棒糖,千颜眼?神瞬间亮了,兴奋地探过头,“冉冉,你是要请我吃糖吗?!”

易梧也跟着诧异,她转身捧起易冉的头,“易冉,你是想把糖分享给这个姐姐吗?”

易冉没有说话,只是她的小手又往前伸了一点。

千颜立即接住,顺便握住了她的小手,软乎乎的,刚凑过头,准备在她脸上亲一下以示友好,易梧的手却从一旁伸过,先一步隔住了她。

千颜反应很快,眼?珠子?一转,就势在易梧的手背上亲了一口,动作一气呵成,丝毫看不出被截胡的尴尬,嘴唇离开后,这才笑对易冉说:“谢谢冉冉。”

易梧噙着笑意收回手,缓缓缓缓直起身,打量着千颜得意的神色,若有所?思,“她怎么会请你吃糖呢?”

“好看……”

一个声音在身后弱弱地说。

意识到是易冉在说话之后,千颜忽然?像动物园被人围着观赏的孔雀,羽毛都支棱起来了,“好看,听到没?!果然?,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冉冉说我好看诶,有眼?光!不愧是我未来的小姨子?!”

易梧:“……”

千颜本?以为易冉既然?送了自?己棒棒糖,之后就会和?自?己迅速建立起良好的友谊,然?而直到车开到了易梧姨妈家的小区门口,易冉却再没回应过她。

千颜在花坛边找了个停车位,转身问向后座的易梧:“我要一起去吗?”

易梧让她在车上等,顺便帮忙看好易冉,自?己便一个人下车了。

车子?里只剩下千颜和?一个低头不语的易冉。

千颜手指在方向盘上扣着,视线透过后视镜看到易冉露出的头顶,她想了想,放慢语速说:“冉冉,你想不想看动画片?”

易冉头都没抬,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

千颜难得地有耐心没生气,她想了想说道:“冉冉,你送给我一个棒棒糖,我也送一个好东西,你要不要看?”

然?而车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局面有点刺激到千颜,只见?她解开安全带,直接从驾驶座上爬起来,从前排一下子?翻到后座,正当她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她无意发现易冉的眼?神在这时?候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易冉盯着千颜翻过来的地方,头轻微地往旁边侧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千颜从未见?过的、很难描述的似乎是不解的表情,就像原始动物见?到人类文明时?的惊诧……

千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察觉到了什么,她试探地问了一句:“冉冉,你想不想翻翻看?”

易冉回头和?千颜对视,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孩童的天真。

千颜两根手指模仿人腿,灵活地在座椅中间做出前进的动作,“就像这样,冉冉,你要不要从现在的位置翻去前座?”

易冉视线一直追着千颜的手指,过了一会,只见?她慢慢转过头,千颜认得这个表情,正是易冉寻求她姐姐意见?时?的表现。

千颜肯定地点了点头,“可以的。”

易冉指着千颜的手指,“我……可以?”

“对,你可以。”千颜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因为一个孩子?说的三个字而感到如此惊喜,“你现在只需要踩上坐垫,然?后把一只脚伸过去,我会护着你的头,不会有事。”

这段话有点长,千颜又一一拆解开来,连比划带口型地缓慢说了一遍,甚至以身实践——她又一次从后座翻回了驾驶位,并回身伸出双手做出一个会接住易冉的动作。

易冉直直看着千颜的胳膊,手慢慢地从腿上抬了起来,最终搭在了千颜的手掌上。

千颜朝她一笑,拉住她的手,“现在,弯着腰,伸一只腿过来。”

易冉照做了。

千颜将她另一只手也接住,“现在把另一条腿也伸过来。”

这回易冉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照做了,千颜见?时?机差不多?了,手上稍一用劲,易冉便被她从座椅中间拉了过来,整个人砸进副驾驶,蒙了半晌。

“你看,你做到了,是不是?”千颜笑着问道。

说着,千颜又敏捷地翻去了后座,并再一次对她伸出怀抱,“来,翻过来。”

易冉这次只犹豫了几?秒,很快便摸索着翻了过去,落下时?被千颜就势抱进怀里,千颜替她掠开头发,一脸欣慰:“看来我们两个的兴趣爱好还挺一致,有机会我带你穿书,我带你翻更高的。”

可是,易冉在听到穿书的时?候明显往旁边躲了一下。

千颜意识到,医疗康复中心可能?采用过穿书作为辅助手段来治疗她,所?以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抗拒。

“没关?系,我们不穿书,”千颜连忙安慰道,“下次我带你去攀岩馆吧?看看你能?爬多?高。”

易冉这才恢复之前的神情。

易梧接了易悠回来车上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就是千颜和?易冉坐在车后排,两人正在将小书包里的东西放进另一个黄鸭子?包里。

易梧让千颜出来,“去驾驶座,你开车。”

“等会儿,没看到我正陪她玩着呢吗?”千颜摆手。

易梧只好自?己坐上驾驶座,不过她手上有伤,没法直接开车,于是她侧过身,看着副驾驶上抱着书正准备穿的易悠说:“不准穿,扔掉。”

易悠将书护在怀里,“我不,这是表哥送我的,为什么要扔?”

“扔掉。”易梧又重复了一遍。

千颜抬起视线,“易梧,你怎么了?怎么去趟你姨妈家回来跟吃了火/药似的?”

易悠抢话:“姐姐遇到表哥,他们又闹矛盾了。”

表哥?

那个传说中曾经和?易梧一起上下学关?系很好、但现在显然?分道扬镳了的表哥?

易梧抓住书的一角,“松开,否则我现在就把你从车上赶下去!”

她的语气稍微有点重,千颜眼?瞅着易冉刚有点起色,怕刺激到她,于是迅速地捂住了易冉的双耳。

易冉抬头看向千颜,只见?千颜笑着朝她摇了摇头,“我们冉冉是好孩子?,不可以听这些话哦。”

易梧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瞟了眼?千颜,“你在干什么?”

千颜举起一只黄鸭子?书包,和?她第一次去易梧家背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和?冉冉交换了包包,我正在帮她把东西放进去。”

易梧眉头皱了一下,这时?才注意到千颜手上那个似曾相识的包,“我记得你的黄鸭子?书包不是限量款么?上次那个被我洗坏了,怎么又有一个?”

“是限量没错,而且是全球限量十个,不过比较不巧的是,我一气儿买了三个,”千颜看起来相当得意,“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呢?”

易梧无话可说了。

果然?是豪。

千颜继续低头和?易冉玩,并对她说:“冉冉,这个包包叫小咖拿,咖——拿——会念吗?”

易悠在前座说:“颜姐姐,你怎么总喜欢给包取名字……不过她不会念,太难了。”

千颜无比期待地看着易冉,但易冉没能?创造惊喜,她疑惑地看了眼?包,又看了眼?千颜,依旧沉默下去,继续低头往包里放东西。

此时?,车窗突然?被人敲响了。

千颜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察觉到空气骤然?收紧,只见?易梧径直开车门走了下去,和?车子?外?面那人面对面站着,两人表情似乎都不好。

千颜拍了下易悠的座位,“那是你表哥吗?”

易悠回过头,“对。”

千颜再次看向车子?外?的两人,表情逐渐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