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玄学

“真的吗?”千颜不信,“玄学吧?”

这时橡皮擦从易梧手里掉了出去,易梧象征性?看了一眼,看完之后仿佛水珠从荷叶上滚过,毫无痕迹,于是没?理会,继续在画板上画着。

千颜刚弯下腰要去捡,就听易梧问:“掉的时候你看到它的轨迹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也?不用找了,”易梧从盒子?里又拿了一块橡皮擦,“找不回?来的。”

千颜不信邪地四处找了找,果真一无所获,“见了鬼了,一块橡皮飞这么快。”

易梧噙着笑意?,“有找橡皮这功夫不如多画点画,赚的钱能买好多块橡皮,或者晚上留在这里当志愿者打扫卫生,能捡回?一堆橡皮。”

这话提醒了千颜什么,“我听我妈说你自己有额外收入,不会就是画画画来的吧?”

“是啊。”

“悠悠说你一个人在家偷摸摸画了好多个我,你不会拿我的美?色去跟人换钱吧?”

易梧拿铅笔在千颜头?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你那么贵,谁买得起?!”

千颜深以为然,“总算说了句人话。”

被易梧几句话一哄,千颜又有点儿飘飘然,主动?道:“我帮你削铅笔。”

易梧把一短截儿铅笔递给她。

千颜看见的时候惊呆了——她要不张手,谁能想?到她手里还藏着一支铅笔呢?

用得只剩一指节居然还在用,太抠了!

千颜神?色复杂地盯着它,眼里落满不忍。

这人得苦成?什么样才能这么物尽其用啊?!

易梧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笑道:“不是舍不得买笔,单纯是因为用顺手了,你这表情?,好像我明天就得要饭一样,快点,削不削?”

“这……这么短,我也?不会呀。”

“行,”易梧拿了把小刀给她,“那你就削你手上那根长的,小心点别切手。”

千颜像个小学生蹲到垃圾桶面前,乖巧地开始削笔。

她一辈子?也?没?觉得自己这么乖过。

然而铅笔就不那么乖了,千颜削一截,它断一截儿,再削一截儿,它又断一截儿。到最后只剩个屁股头?,千颜还在坚持不懈地削,心态异常崩溃。

易梧见她去这么久都?没?回?来,便放下笔过去看看她。

往画室后面一看,就见千颜身边蹲了另一个女?生,两人正头?靠头?。

那女?生不是之前那个,但显然也?是个很热情?的人,她拿着一支笔,边削边给千颜讲削的技法。

千颜听得头?一点一点,似乎颇为赞同。

这玩意?儿要什么技法,不过熟能生巧罢了。

易梧走过去,硕大的阴影从背后笼罩下来,两人回?头?,看见易梧淡淡的神?情?,以及她嘴角掀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千颜把易梧拉下来,递给她一短截儿铅笔,“不好意?思,你这支笔大概率质量不行,我一直削它一直断,断得只剩这么点了,你要不凑合着用?”

女?生好奇:“千颜学姐,这位是?”

“这是我学姐。”千颜介绍说,“青大大三的。”

女?生‘哦哦’地点头?,把自己手里削好的铅笔给千颜,“学姐,送你了。”

言毕,四指并拢弯了弯,作了个再见的手势,起身走了。

易梧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水池边洗手。

千颜跟过来,一手反撑在台子?上,另一手拿着笔在易梧面前晃了晃,“诶,我发现我在哪儿都?挺受欢迎的,是不是?”

易梧往花孔雀脸上弹了点水,“红颜祸水。”

千颜抽了两张纸给她,“诶,刚才那个女?生也?问我她能不能考上青大,以你专业的眼光看,你觉得她考得上不?”

“考不上。”易梧说。

“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易梧擦了擦手,“她铅笔削得虽然很好,但干净的白围裙告诉我她今天要么没?用心画,要么她不怎么会画。用你的话说,这种本身能力不怎么行或者不够努力的人,无论她属于哪一种,都?不可能考上青大。”

“跟我有什么关系?”千颜撇撇嘴,知?道易梧这是故意?损人家,“我看电视里面那些画家,一个个穿着白衬衫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怎么到你这儿连大学都?考不上啦?你不是吃醋了吧?还是嫉妒人家铅笔削得比你好?”

“的确很难避免沾上颜料或者笔屑,”易梧拎起千颜的手,“你看你才削了几分钟笔,指尖就已?经变黑了,可想?而知?常年画画的人……”

说到这里,易梧突然停顿。

千颜不解,“常年画画的人怎么了?”

易梧眉头?猝然收紧。

千颜直觉不妙,这时只听易梧说:“我们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

“你在警书里睡觉的时候,我提取了焦尸表面的物质、以及尚未完全烧尽的指甲灰,但是都?没?有从里面提取到任何金属化合物,你也?看到了,他们家最多的就是白色颜料,一般来说,画画用得最多的颜料也?是白色,就算其他化合物检测不到,至少白色颜料里会有的钛化合物或者锌化合物应该有。”

千颜心脏一沉,“你的意?思是尸体有问题?”

“对,”易梧皱眉,“而且问题很大。为什么死者身上没?有颜料的成?分?”

“可能死者那天出去写生,但什么都?还没?画,就被人杀了。”

“不对,不对。”易梧放空地盯着水龙头?,“不是这样。”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易梧仿佛思索到什么可怕的事,神?情?冷得像冰,说:“我们之前一直推测凶手焚尸的目的是为了掩盖作案手法,但有没?有可能——凶手真正想?掩盖的其实是死者的身份?”

千颜把易梧从画室里拉出来,压低声音问:“你觉得死者不是警察认为的那个人?”

易梧:“警察之所以确认尸体是房子?主人,只是因为尸体是在那个房子?里发现的,加上那个房子?里只有一个人住,且身型对得上,他们才这么肯定?,但根本没?有其他方式来佐证,不是吗?”

千颜望着她,正色问道:“如果凶手真正要掩饰的是死者身份,那么最开始他为什么要尝试将死者伪装成?上吊?”

易梧低声:“或许他既要掩饰作案手法,又要掩饰死者身份。”

千颜不置可否,问道:“假若真如你所说,死者不是房子?主人,那么房子?主人呢?他在哪里?”

易梧轻呼出口气,靠在墙上想?了想?,良久后淡淡笑了笑,喃喃自语道:“我发现,一个人在世上真的很微不足道,来得容易,想?走也?不难,我们围着那个人的尸体研究了他十个小时,居然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去问一问。

不知?道未来那些参与危书计划的人,会不会也?和她一样,不好奇也?不关心五年前死去的父亲。

如果这个案子?如此轻易就了结了,或许易梧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那具焦尸。

她把昨天看作是她人生中最具里程碑意?义的一天,却忘了这个里程碑其实是另一个人墓碑。

千颜没?易梧这么多人生思考,她在易梧肩头?拍了拍,“没?事,现在打电话去警局问就知?道了,走吧。”

易梧下意?识问:“去哪儿?”

千颜:“既然我们得出的结论有误,那么警方对水库的搜查方向就错了,趁着还没?浪费太多警力资源,现在去找你老师,告诉他们中间出岔子?了。”

易梧没?有动?。

千颜狐疑,“怎么了?你怕告诉他们之后,他们会取消你的集训队考核成?绩?”

易梧看了千颜一眼,表情?/欲言又止,眼底似乎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思绪,她知?道千颜这么说只是故意?找她茬,但她有自己不便诉说的考虑,思忖片刻后,易梧还是拉着千颜走了。

·

“二叔,对,学校老师让我们直接去警局找人,您先帮我们打声招呼,”千颜仰靠在副驾驶座上边打电话,边示意?易梧看路,“对对,就是李队长……啊,好,谢谢二叔。”

易梧将车打弯开进匝道,瞥了千颜一眼,“你为什么不找你爸帮忙?”

千颜把手机扔进扶手箱里,懒散地说:“二叔比亲爹好使。”

“你二叔是不是市实验小学校长?”易梧问。

千颜睨了她一眼,“想?问什么请直接问,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

易梧漫不经心够着身子?往前扫了眼,目光似乎停留在路边某个广告牌上,千颜顺着看过去,只见道路一旁是一条美?食街。

此刻正是中午,路边等着一群无人机,陆续有商家将外卖挂在无人机上。

紧接着,无人机起航,载着外卖飞往空中。

易梧停下车,“先吃饭吧。”

千颜有点意?外,“不着急去警局吗?”

“水库这条线索肯定?不会错的,”易梧解开安全带,“警方动?作没?那么快,这才过去一上午,他们应该还没?锁定?目标水库,不急,等等看。”

两人下车。

车子?在她们身后自己开走去找停车位。

千颜好奇瞥了眼,“你不是说这你爸留下的车吗?居然还有自动?泊车的功能?”

“想?什么呢?”易梧笑着打趣道,“我爸是五年前过世的,又不是五十年前过世的,有自动?泊车功能很奇怪吗?你放心,我虽然没?你家那么有钱,但你嫁过来之后,我一定?不会委屈你。”

千颜:“……骚话收敛点行吗?”

易梧笑了笑,转而问:“你二叔跟警局很熟吗?”

“他跟谁都?很熟,他比我爸会来事,”千颜说,“你想?啊,市实验小学的校长是穿书教育部直接委派的,地位和章伯伯在青大的地位一样,而我爸之所以能进董事会,那是纯有钱,这两者比不了。”

“原来如此,”易梧说,“是不是你二叔的女?儿……就特别优秀那个,但最后跳楼了?”

“你记性?还挺好,”千颜一眼扫过花花绿绿的招牌,没?什么想?吃的,“我对那个姐姐记忆不深,但她间接算是我的童年阴影,我爸妈怕我变得和她一样极端,所以从小这也?不许,那也?不行。”

易梧轻声一笑,“所以你现在长大了才这么叛逆?”

千颜从喉咙里‘哼’了声,“知?道你为什么追不到我吗?你不懂我,我这不叫叛逆。”

易梧抱手嗤笑,“那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