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梧突然?有点看不懂千颜了。
她本来以为?千颜找自己是?为?了问赛场上的事?,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她到底来干什么的？
千颜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奶茶店。
后来退而求其次,想随便找个咖啡店，却?发现这附近全是?居民楼,连小卖部都很少。
千颜看了眼手机里的日历,发现今天?宜‘订婚’、‘领证’、‘结婚’、‘嫁娶’……
嗯,那?看来就不适合拒绝了。
易梧见到千颜的时候，她手里什么也没有。
刚想问她今天?来干什么,就见千颜大步流星走过来，“学姐，我决定了，我今天?是?来问赛场上你?为?什么要救我。”
易梧：“……”
这种?事?还能临时决定？
“所?以学姐，你?今天?为?什么要救我？”千颜问。
易梧：“你?不先问问，我为?什么把?你?带来这儿？”
“这里是?你?定期会来的吧？”千颜指着住院部上方滚动的红屏,“上面写了，今天?是?半月一次的探视日，你?来看人,刚好碰上我,就一起来了。”
“但你?知道，家里有一个住在精神康复中心的病人，放在眼下，是?很难对别?人说的。”
我又不是?别?人，千颜心想。
我可是?你?暗恋的对象。
“你?家谁住在这里？”千颜问。
易梧：“我妹妹。”
千颜其实已经猜到了,但还是?配合地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你?还有妹妹？”
“嗯，两个。”易梧说,“一个叫易冉，一个叫易悠，双胞胎。”
千颜暗道范衣衣说得还挺准。
“你?妹妹怎么来这儿了？天?生的，还是?……”
“后天?的。”
“哦……”
千颜觉得两人这种?挤牙膏说话?的方式太慢，暗自希望易梧能说快点，但这种?事?能对别?人说就已经需要勇气了，千颜也不好意思催她，只能等着她慢慢说。
暮色四合。
草地里景观灯都亮了，在两人脚边映照出翡翠色的绿影。
易梧盯着脚尖看，声音平淡，“白天?在赛场上救你?其实是?意外……”
因爱而生的意外。
千颜知道。
“你?从窗户上掉下来的时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易梧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千颜却?注意到她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扣着，说明学姐此刻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她的神情?以及肢体动作都掩饰得很好。
千颜本想握住易梧的手——给予鼓励。
但一想到这个动作可能会给学姐一些暧昧的暗示，于是?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易梧：“我十三岁那?一年，易冉易悠三岁，有一天?，我带易冉从外面回来，到楼下的时候……”
“小梧，我该出门?了。”
女人从窗户那?里望向楼下的两个孩子。
易冉见是?妈妈，很开心，伸着手跳了起来，“妈妈，妈妈。”
易梧却?没有动。
她看着那?个人，明明和从前一样温柔，却?又不像是?记忆中的妈妈，脸上的泪痕使她苍老许多，纷飞的雪花落在她的手臂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寒风吹过她，却?似乎感受不到冷。
……
“你?是?说……你?妈妈跳楼了？”千颜声音不自觉地发冷。
“易冉那?会儿太小了，我没来得及捂住她眼睛，所?以……她看到我妈掉下来之后的样子，当时就吓得说不了话?，连哭都不会，后来医生说，语言功能可能会慢慢恢复，但精神上会留下创伤。”
易梧说话?总是?很轻，也不常笑，即便是?笑，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从不会像千颜她们那?帮人敞怀大笑。暮色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千颜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从声音判断出她心情?尚且平静。
可是?，千颜想问——你?妹妹看到的，是?不是?你?也看到了？
有没有人来得及捂住你?的眼睛呢？
难怪她从风里捞起自己的时候，眼里会是?那?样的神情?。
那?般痛苦，那?般渴望着什么。
千颜似乎能感觉到手臂上被易梧搂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当然?，穿书?并不会产生实在的痛感。
她救的人是?自己。
可她实际想救的，其实是?当年的妈妈吧……
千颜忽然?意识到什么，身体往前弹了一下。
易梧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把?人捞住，却?突然?被千颜反手拽紧了胳膊，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寻找某个答案，半晌后才说：“所?以，学姐，你?没暗恋我？”
易梧：“……我为?什么要暗恋你?？”
“完了，”千颜的脸色变得很苦涩，“失算了。”
“你?在说什……”
易梧话?说到一半，仿佛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千颜，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恋？”
千颜松开易梧，顺便帮她把?被捏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学姐，你?上次还说我自信，怎么这会儿又成自恋啦？”
易梧拎开她的爪子，“所?以你?今天?来，到底是?干嘛来了？”
千颜眉毛舒开，仿佛刚才的尴尬从不曾发生，“我本来是?打算来拒绝你?的，不过现在用不上了。”
“那?你?刚刚去买奶茶……”
易梧说到这里，倏地住了嘴。
她当然?知道千颜去买奶茶的目的……唉，怎么人能自恋到这个程度？
看来之前用‘自信’来形容她不太准确。
自恋狂。
千颜很快恢复好心情?，虽然?不那?么痛快，但影响不大，“学姐，你?刚刚说你?妹妹语言功能可能会慢慢恢复，难道说现在还没恢复？”
“每次只能说简单的几个字。”
……
千颜和易梧一起来到病房的时候，易悠递上两袋包子，“还剩三个肉馅和一个菜馅。”
易梧接过来，在千颜面前晃了晃，“你?要什么馅的？”
千颜的视线被隔断，从一进门?，她就看到床上那?个和易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半坐着，眼里没有焦点，只是?涣散地盯着她们这儿，就像在看一出无聊的情?景剧，勾不起她任何情?绪。
“什么馅的好吃？”千颜问。
易悠嘴上还沾了油，“都好吃。”
“你?减肥吗？”易梧说完又故意笑道，“哦，不对，你?连奶茶都敢喝，那?肯定是?不减，就吃肉的吧，我吃那?个菜馅的。”
易梧把?包子递给千颜，自己走去床边。
千颜把?易悠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听说你?姐姐有男朋友，真的假的？”
易悠鼓起嘴，“你?上次跟我穿书?，结果……”
“诶诶诶，”千颜知道她要翻旧账，“上次是?我错了，我待会出去给你?再买几本童书?，当作补偿好不好？”
易悠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不要童书?，我要买《人蛇情?未了》，典藏版的。”
千颜诧异地看着她，“你?一个小屁孩穿这么虐的书?，你?小心脏受得了吗？”
易悠：“难道你?穿过？”
千颜：“怎么，难道有谁没穿过吗？我跟你?讲哦，穿那?本书?你?就得把?男主蛇往死里整，不然?不解气。”
易悠眼睛放大了，“我之前在学校图书?室馆穿过一次，选的角色是?女主。”
“我也是?，”千颜迅速和易悠建立起革命友谊，“然?后我把?男主剁成一段段喂了鹰，然?后把?和他狼狈为?奸的法师给压在了山下面，你?呢？”
易悠头明显比之前低了一点，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帮男主蛇挡了天?劫，但是?他抛弃我跑了，走之前还咬了我一口，结果就是?……我被和他狼狈为?奸的法师给压在了湖下面。”
千颜：“……”
革命友谊破碎了。
“那?个……我觉得，”千颜试图挽救，“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种?穿书?方式嘛，你?这个结局听起来有点虐，但仔细一想，它教会了我们很多道理，是?不是?？”
“对，”这一点易悠有点同意，“我就记得书?结尾说，女孩子要矜持，不可以太主动。”
“没错！”
千颜根本不记得这句话?，但为?了革命友谊，管它呢。
易悠突然?偏头看她。
千颜：“干嘛？”
“你?追我姐姐的时候就不矜持。”易悠像个小大人似的，“她不理你?，你?还要给她买奶茶、咖啡，我就不请我喜欢的男生喝饮料，除非他先请我。”
“那?是?我豪！”千颜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什么时候追你?姐啦？我从来都是?被追的那?个好吗？”
“那?你?的意思是?，我姐先追的你?呗？”
“倒也没有。”
易悠得意洋洋，“那?不就是?你?先追的她！”
千颜：“……”
堂堂高考状元居然?败在一个小孩手上？
千颜不服气，正要跟她再战，就听易梧喊她们：“你?们两个在那?儿说什么呢？悠悠，把?水杯拿过来。”
“我拿。”
千颜把?一只彩色的吸管杯送过去。
易梧轻声说了句‘谢谢’，将杯子有花纹的那?一面对着易冉，“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花。”
“什么花？”
“花。”
易梧慢慢说：“玫——瑰——花。”
易冉却?只是?：“花。”
千颜小声问易悠：“你?和她谁大？”
“我比她早出生十分钟，而且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在上面。”
“这你?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千颜低头瞅着她，见这八岁小女孩脸上一片灿烂，和床上恹恹的同胞妹妹仿若两个世界的人，忍不住心底的一点伤怀，“你?都知道，你?不怕？”
“我怕什么？”易悠说，“我又没亲眼见到。”
易梧还在床边教易冉认图，声音比她平时说话?还要再耐心几分。
她的肩膀并不很宽，后颈露出衣领的部分白皙而长，看着也不像很能承受重量，但生活似乎往她身上压了很多，她默默地背着，却?从未露出过教人可怜的样子。
千颜望着她的身影，忽然?想：悠悠不怕，是?因为?她没见过，那?易梧呢？她不是?亲眼见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