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讲完故事,一抬头,就见女施主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少女明眸善睐,便是发怒,也丝毫不减损她身上的娇俏灵动,反而益发显出一种勃勃的生气来。
空空如也不免看得呆了呆,赶紧低下头去,在心里诵念了几句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僧有罪,佛祖莫怪……”
定了定神,才重新抬起头来,唤了姜虞一声:“这位女施主……”
姜虞眸光一闪,回过神来。
她刚刚想到江玄,想着想着,不觉恨得牙根痒痒。心中暗骂自己怎么那么蠢,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那小变态手里?
她就不该搭理他,也不该可怜他。
没错,从今以后,她管他去死!
顶多就是看在眉山夫人的面上,等他死了再帮忙收个尸,这已是仁至义尽了!姜虞忿忿地想道。
“你先时说不归寺各位长老其实清楚梵海青灯的灯芯乃是为何人所盗,难道便是被你这位大师兄寂照禅真盗走的吗?”
空空如也摇头道:“非也。我那位大师兄虽然后来沦落魔道,与魔道妖人为伍,但还不至于做出盗窃那般下作的事情。”
“当年他大闹万佛论道会,和我寺住持订立赌约,若他赢得本届万佛论道魁首,恳请我寺将梵海青灯的灯芯借他一用。寂照禅真虽然厉害,但论对佛理的研习参悟,到底还是比不上我寺诸位长老。在最后一场以棋论道的赛局中,他以一子之差惨败。”
“然而寂照禅真对梵海青灯势在必行,赌约失败后,他竟当着全天下人之面,在不归寺门口苦苦跪求,哀求住持将灯芯借予他。”
“他在不归寺门前跪了七日七夜,不论风吹雨打,都不曾动摇分毫。第七日夜间,暴雨如瀑,寂照禅真仍在寺门前跪着,忽见寺门大开,老住持撑着伞从内中走到他面前,惋叹道:‘孩子,起来吧。老衲本已决定将灯芯借于你,怎奈……唉,老衲今夜才发现灯芯竟被人盗走了’。”
姜虞问道:“灯芯究竟是被何人所盗?”
空空如也道:“当年寂照禅真入不归寺,身旁还带了两个人,便是太阴宫五护法朽蛊道人和九护法龙女相思。”
“住持发现灯芯被盗的那晚,寂照禅真便发现龙女相思失踪了。龙女相思盗走灯芯,逃匿而去,自此十数年,犹如滴水入海,自此再也寻不到踪迹。”
姜虞听到“龙女相思”,不由联想到自己身上。
现如今,龙族在四海境外已近乎死绝,仙门宗派又对龙族血脉甚为忌惮。在这样的境况下,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必将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
原主身负龙族血脉,而其父姜冲乃为人族,那么这龙族血脉只可能是从其母茱萸身上继承而来。
巧的便是,茱萸和盗走灯芯的龙女相思都出身于太阴宫。
太阴宫内两位护法大人皆身怀龙族血脉,而之前在黑水城,大城主敖烈发现她的半龙血脉后,曾经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言语间透露出人族与龙族不可能互通血脉的意思。
如果人族与龙族的血脉果真无法互通,那当年寂照禅真遇上的那位半人半龙的少女究竟从何所来?
“她”的母亲茱萸和龙女相思是龙族,还是也一样是半人半龙混血?
“龙女相思为何要盗走灯芯?”
空空如也道:“我也不知,师父不肯说。但我听说当年龙女相思在跟随寂照禅真来到不归寺前,刚刚痛失爱子,所以我猜测龙女相思盗取灯芯,大概是为了复活她死去的孩子吧。”
龙女相思……痛失爱子……
恰如一道灵光闪过,姜虞蓦地将江玄拼尽全力,冒着与眉山夫人决裂也要守护游仙村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了。
龙女相思从不归寺中盗走梵海青灯的灯芯后,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游仙村,而江玄与游仙村渊源颇深……
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龙女相思痛失爱子之后,走火入魔,一心只想救活爱子。她在盗走灯芯后,便藏匿起来。后来不知为何,与眉山夫人产生交集,并掳走了眉山夫人的孩子。
龙女带着这个孩子隐居于游仙村,度过了一段平静宁和的时光。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忘记失去孩子的痛苦,并将眉山夫人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哪知有朝一日,游仙村遭逢大难,一个被心魔所惑的西门家剑客血洗了整个村子,龙女相思拼死护着那个孩子逃出去……
再后来,江玄终于被江氏夫妇寻回,认祖归宗,顶替了自己那位命中注定早夭的兄弟的身份。
姜虞一颗心砰砰直跳,回想起那日四方楼中江玄与眉山夫人对峙的场景,心中不禁生出一点悲哀之情。
看江玄对游仙村的守护,想来他对养母龙女相思的感情颇深。
但偏偏是这位养母将他掳走,使得他小小年纪便丧失与父母间的天伦之情。即便他被江氏夫妇认回,他过往背负的那些黑暗依然不可能公之于众。
他只能顶替兄弟的身份,当一个傀儡般的江家少主。
江玄是他的名字,还是他从兄弟那里“借”来的名字呢?
赵奉仙这个名字,是龙女相思赋予他的吗?
如果说名字是一个人在世间存在过的符号化象征,那么究竟哪个名字才是真正的他呢?
害他与亲生父母骨肉分离的养母给了他最真挚、最无私的母爱,最后甚至以命换命,只为救他逃离刀口;而他的亲生母亲却对他怀疑忌惮,对待长姐之子甚至比待他更加亲近。母子二人关系如同水火,说是母子,倒不如说像仇雠。
姜虞发现自己又开始对这个小变态心软了,赶紧偷偷在大腿上掐一把,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
清醒一点吧傻孩子,那小变态再可怜,也和你没有关系。
但是她又为什么,忍不住感到有些小小的心酸呢?
姜虞暗自叹息:这大概就是人性本贱吧。
正在这时,一直缭绕于耳畔的梵音吟唱忽然像卡带一般停顿下来,留音石的辉光忽明忽暗,留音石里的声音便一直停留在最后一个字音,循环往复。
小和尚目露惊慌之色,道:“糟了,留音石出问题了!”
姜虞赶紧打开法衣上的护身结界,把小和尚一起罩进来,双目一扫,果见黑暗中又有许多恶鬼的魂魄涌聚而来。
她忍不住扶额,吐槽道:“你们不归寺的留音石还会卡带的吗?”
空空如也收起留音石,双手合十,虚心求教:“敢问女施主,何为‘卡带’?”
姜虞正欲解释,忽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有一道黑黢黢的影子从半空中坠落,“咚”的一声摔到地上。
恶鬼见了,犹如瞧见一块可口鲜肉,立刻如苍蝇般围了过去。
那人影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无差别地往外乱丢黄符攻击,一边哭声叫道:“走开,快走开!呜呜呜,你们别靠过来,你们知道我姑母是谁吗?我姑母是夏鸣仙府府主……”
哈,真是天道好轮回,竟然叫她在这里碰上诸葛绮红这货了。
空空如也一听到“夏鸣仙府”四字,立刻拿起禅杖要冲出去救人。
姜虞伸臂将人一拦,道:“你等等,别一听到是个仙门大派出来的弟子就去救,万一救了只白眼狼可怎么办?”
空空如也犹豫道:“可是,可是……”
姜虞稳住护身法阵,带上空空如也慢慢走过去,在距离诸葛绮红七步外站定,闲闲道:“绮红师姐,真巧,竟在这儿碰到你了。”
诸葛绮红百忙中定睛一看,发现众恶鬼似乎不怎么敢靠近姜虞身上的护身光罩,连忙急道:“虞师妹,你快救救我,你快救救我啊!”
姜虞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她在地上打滚,眼珠子一转,心中忽然有了个“报仇”的点子。
她朝空空如也道:“小师傅,我可能借你那留音石一用?”
空空如也点头:“自然可以。”
说着便从怀里取出留音石,双手奉上。
姜虞拿着那颗大如鸡卵的留音石上下抛了抛,朝诸葛绮红道:“绮红师姐,你素知我为人。我自小娇纵任性,有仇必报,你当日在道观中那般待我,怎么还敢奢望我今日救你性命呢?你真当我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棒槌啊?!”
诸葛绮红被恶鬼缠身,众恶鬼将她扑到,不断地张口啮咬她的神魂,诸葛绮红只觉好似身受凌迟,整个身体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撕裂一般。
她跟随姜玉、叶应许二人寻到龙王庙外,急于表现自己,冒失冒进,不小心陷入这奇怪的法阵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值此生死攸关之际,身边竟无一人可叫她依靠。她是真的怕了,若她今日真死在这里,依她姑母那个性子,是绝不会为她报仇的,顶多是骂她一句“真是丢尽了我诸葛婠的脸”。
诸葛绮红翻身一滚,艰难地爬起来,朝姜虞一拜,梨花带雨地哀求道:“虞师妹,我知你心善,必不忍心见我死在这里。求求你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救我一命吧。”
空空如也有些不忍,不由开口劝说道:“女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还是……”
姜虞抬起手掌止住他的话头,双目如星,含笑望着诸葛绮红,娇美的脸庞上浮上一丝明艳又邪恶的笑容。
“想要我不计前嫌救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你将当日在道观中对我所做之事一桩一桩道来,记录在这留音石中。”
诸葛绮红花容失色,张口回绝道:“这、这怎可……”
姜虞冷哼一声:“既如此,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姜虞说完转身欲走,诸葛绮红连忙将她唤住,一狠心道:“好,虞师妹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你救我一命。”
姜虞朝留音石中输入灵力。
“来,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我诸葛绮红,毫无担当,路遇魔道妖人,不思与同门师姐妹联手对抗,反而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曲直,就冤枉姜虞师妹与魔道妖人勾结。”
诸葛绮红磕磕绊绊地重复道:“我、我诸葛绮红,毫无担当……”
姜虞皱眉道:“啧,这么小声,和蚊子嗡嗡似的。不行!再来一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诸葛绮红只能硬着头皮再来一遍。
“姜虞师妹为妖人所迫,被迫与我相斗,仍然百般维护我的性命,我诸葛绮红却半点不顾同门之情,竟对姜虞师妹动用杀招,欲取其性命。”
“我目无尊长,出言辱及姜冲前辈夫妇……”
姜虞让诸葛绮红自供罪状,在留音石中留下凭证之后,便将留音石一收,朝身旁的小和尚道:“好了,有劳小师傅出手替我这位师姐驱逐恶鬼。”
原先空空如也不知二人之间的纠纷,还以为是姜虞冷漠无情,坐视同门遇难不理,待了解了前因后果,看向诸葛绮红的目光中便不由带上几分鄙夷。
他两条眉毛紧紧皱着,有些迟疑地问道:“女施主是真心想要救人吗?”
姜虞正想回答“自然是真的”,忽然听到千里传音螺中传来潮汐起伏之声,接着一道幽魅般的少年声音在她耳中响起。
“救她做什么?让她死。”
姜虞额角一跳,银牙暗咬。
好啊,这个杀千刀的小变态,可算找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少主:没错,这个诸葛绮红也是我踹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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