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虞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未婚夫。
那少年清瘦高挑,仅看身高身形,倒真地与小魔头相差无几。
法阵周围的光罩如万花筒般旋转不停,光罩上不时有些手持宝杖刀戟的神像,或是恶面獠牙的夜叉一闪而过,虽然都只是些金色的光影,但一眉一目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就会从光罩上脱飞而去。
江玄立足于阵法中心,无形的冲击波吹得他身前的面纱微微颤动。他负手而立,如渊渟岳峙,从容不迫,世家少主的气势尽显无疑。
赵奉仙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右臂用力箍住少女纤细的腰肢,挑衅道:“江少主久候我多时,难道不知赵某亦是久候江少主多时了?”
姜虞心道:江少主当然知道了,前天晚上我就提醒过他了。
江玄听闻赵奉仙此语,摇首叹息,忽然弯下腰身,手掌按向阵心,以指作笔,迅速写下一串符文。
“起六爻,兑九宫,乾坤易数,山河色变!”
铛——
那一刻,姜虞忽然听到耳边传来悠远的黄吕大钟之声,她不由仰起头,看到一座由金光凝成的大钟从天际飞速坠落。
咚!
大钟落地,山道震荡,姜虞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她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落不到底的空间中,她的身子轻得像一片羽毛,不停地在黑暗的空间中旋转,飘荡。
蓦地,有人握住了她的左手,温声道:“姜二妹妹,和我走。”
姜虞没动。
对方像是有些奇怪,“姜二妹妹?”
姜虞:……
不是她不想和这位江少主走啊,比起赵奉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她自然还是觉得江玄这位出身仙门世家的正统继承人更靠谱些,别的不说,至少这位江少主总不会动不动威胁说要她狗命吧?
只是,在江少主牵住她左手的那一刻,她的右手也同时落入一只掌心滚烫的手中。
少年轻佻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姜二姑娘,你倒是说说,你要和谁走?”
姜虞:……
不是,不对啊!
这是什么魔鬼修罗场啊?!
姜虞很想说:她一个都不想选,她就想回家,放过她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忽然之间,弯刀与长弓交击,在她面前擦出一串火花。
大钟内一片黑暗,姜虞只能隐约看出两道人影在激烈地打斗,但因为双方身形太过相似,她根本分不出哪边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姜虞忽然听到一声清喝,但见黑暗中似有一道身影拔身而起,手中刀光凛冽,笔直地斩向大钟的壁身。
“当当当”的钟鸣在黑暗的空间中回响不绝,渐隐渐弱,姜虞抬头,看到头顶透入一线幽冷的月光,金光凝成的大钟随着响声倾向两侧,轰然坠地。
姜虞猛然睁开双眼,但见自己依然端坐于马上,身后传来浓重的血腥味,赵奉仙下颌虚抵在她右肩上,像是受了重伤。
她眺目望去,看见江玄退到阵眼之后,衣上隐然也有几分血迹。
赵奉仙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道:“强行拉我的元神入识海一战,江少主果真好手段,可惜……”
“你现在守不住阵眼了。”
话音落下,姜虞便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赵奉仙抱在怀中,飞身纵起。
法阵的光罩上浮出道道神兵鬼将的光影,赵奉仙见之,不避不退,持刀纵横,强行破阵而出,跳入山道左侧的万丈高崖。
姜虞:!!!
这是什么自杀式打法啊?!
姜虞只觉罡风刮面,身体迅速下坠,翻涌的崖底熔浆在眼前渐渐放大。
赵奉仙的双唇贴在她耳边,笑道:“魍魉道崖底熔浆,谅你是神是鬼,都逃不过它的烈焰焚烧。你这位未婚夫,可愿舍命救你?”
说罢,丧心病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姜虞仰面坠下,视野中看到一抹玄黄身影不顾安危,纵身跃下。
大风吹开了少年遮面的白纱,露出一张姜虞无比熟悉的面容,白面如玉,凤目微挑,比之赵奉仙的明艳张扬,少了三分狂妄,多了点幽如檀香的宁静恬淡。
直到这一刻,姜虞才真正在心中构建起两个不同的形象。
两个少年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难分你我,连身上的旧伤都如出一辙。但一个如高洁矜贵的山巅之雪,一个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对,没错,赵奉仙这个死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生死,自己作死便也罢了,还要拉上她陪葬,真是……
姜虞气得狠了,干脆侧首在他颈侧用力地咬了一口,咬破了皮,咬出了血,才觉得心头稍稍解恨了些。
赵奉仙并未阻止她,双臂有如铁钳,用力地箍紧她的腰身。
坠崖的时间很短暂,姜虞还未回过神来,便觉脚下一实,双脚重新踏上地面。
姜虞心中虽然慌乱,却还是沉着地观察起周遭环境,企图找到有利于自己的地形。
但见二人落身于一块高耸的黑色巨岩之上,岩石下方,红色的熔浆静默地流淌,不时翻起小小的火浪,打在周遭的岩石上,火花四溅。
阵阵热浪席来,姜虞身上很快就汗湿重衫,可赵奉仙却依旧一身清爽,额头上连滴汗水也瞧不见。
此刻,江玄终于也落到崖底,正落身于二人对面一块稍矮的岩石上。
两个少年隔着熔浆遥遥相望,对视了一眼,蓦地发动身形,使出兵刃战在一起。
赵奉仙的刀路又邪又冷,身形诡异,得天独厚的优势于近战中显露无疑。而江玄手握长弓,应对之间,颇有些左支右拙,有好几次都险些被赵奉仙打入熔浆之中,连袖子都被烧掉了半只。
姜虞躲在一旁观战,越看越觉心惊肉跳。
她不断举袖拭汗,可汗水依然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只能看到一红一黄两道人影腾挪跳跃,黄影渐渐落于下风。
她心中十分明白,赵奉仙今日对江玄的性命势在必得。她不确定赵奉仙计谋得逞之后是否会杀自己灭口,但即便他不杀自己,只怕也会将她囚禁起来。
而那样的生活,绝不是她想要的。
她必须想个办法帮江玄取胜。
但赵奉仙如此记仇,若她今日联手江玄挫败了他的阴谋,他若未死,来日会不会来找自己报仇呢?
姜虞脑中有两个小人来回撕扯,她心中纠结不已,直到看到江玄再一次被打落到岩石下方,险些坠入熔浆之中,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把西门闻香给她的阎王符拿出来藏在手中,依照记忆,手掐指诀,口中低声诵喝:“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附!”
话音落下,腰间的储物灵囊中忽然发出绿幽幽的萤光,姜虞双目一睁,眸中幽光闪闪,有如猫灵附体。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请十三郎的妖灵上身,原以为可能还要多试几次才能成功,不成想竟如此顺利。
妖灵附体之后,姜虞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的身体变得轻盈无比,不再畏惧热浪侵扰,足尖一点,轻松纵出五六丈,落到另外一块岩石上头。
此刻江玄和赵奉仙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崖壁上头。
崖壁上有千万年来被风雨侵蚀出的天然石窟,二人在石窟中不停挪转,战得昏天暗地,谁也没有发现姜虞竟悄悄地攀到崖壁上,轻松地攀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定住身形。
她屏住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待江玄将赵奉仙逼到此处,遽然出手,手上的布条疾射而出,贴上少年的后背。
那一刻,时间的流逝像是忽然间变得很慢很慢。
姜虞看到赵奉仙缓缓回过头来,眼神如刀,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反手摘下背心上那道阎王符。
少年垂下眼睫,像是有点失望,自嘲地笑了笑:“你要……杀我?”
姜虞牙齿轻颤,喉头微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那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理智告诉她,如果今日赵奉仙胜,她往后的日子一定很凄惨。
但脑中却难以自抑地涌现出万里湖湖底,少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半蛟一爪的场景来。
赵奉仙将那道阎王符轻轻地丢到地上,布条轻到几乎没有重量,被刀风掠起,轻飘飘地飞出洞窟,坠入熔浆之中,不见踪影。
赵奉仙虽然还能勉强提刀应战,但却阻止不了身体的变化。即便隔着衣服,姜虞亦能清晰地观察到少年身上肌肉痉挛,咔咔咔咔,骨骼错位之声不断传来。
姜虞想起霹雳真人中了阎王符后惨死的模样,忍不住闭上双眼,不忍见赵奉仙变成那个样子。
她耳边有几个声音不断地响着,震得她神思混乱。
“姜虞,这是个坏人,坏事做尽,杀人无数,你所做所为也是为了自保,没有错!”
“人又不是兽类,怎会喜欢同类相残?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可今日一日之内,连杀二人的也是你!”
“祸害遗千年,别人都死了,你这小祸害还活蹦乱跳呢。”
“你说得也对,我若死了,谁来祸害你呢。”
……
耳边的金戈交击之声忽然停止了,唯余风声寥寥。
姜虞猛然睁开双眼,看到洞窟内碎石遍地,皆是二人方才打斗所留。身着玄黄法衣的少年快步走来,朝她伸出了手。
“姜二妹妹,我带你回去。”
姜虞有些茫然地问道:“那小魔……”
她想问赵奉仙是不是已经死了,忽觉脚上一紧,一条熟悉的红绳缠住她的脚踝,把她从崖壁的洞窟中拖了出去。
江玄飞身来救,也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袖子。
姜虞看到红绳的另一端吊着那个她以为已经身化灰烬的少年。
少年投刀掷出,刀锋上裹着血红色的灵力,如飞矢般射出,穿透空气,发出尖锐的鸣镝之声,一刀扎入江玄腹部。
三人从高空中坠落到岩石上,巨大的冲击震得姜虞四肢巨痛,当下失去了意识。
因此她没有看到落地之后,赵奉仙第二柄弯刀脱手,弯刀如月,旋转飞出,一刀割下了江玄的头颅。
少年的头颅高高飞起,坠入熔浆之中,瞬间就被火红的熔浆吞没了。
赵奉仙踉跄起身,走到无首尸身旁,解下尸身背上所背的三尺铁匣,将尸身一脚踹人熔浆之中,终于力气耗尽,仰面躺倒。
他望着深沉的夜空,看到夜空中有一只獒鹰从月下飞过,转头咳出一口鲜血,阴森森地笑道:“这场戏做得够逼真了吧。‘人’既已死,尸骨销毁,你们要想找证据,倒是可以试试看去熔浆里打捞,看还能不能捞出些什么来,哈哈,哈哈哈。”
少年说完,忍着三更催命符发作的剧痛,往旁边滚了两滚,滚到少女身侧,伸手掐住她的脸颊,略略用力,掐得她整张脸都变了形,这才恶狠狠地说道:“够心狠的啊,这仇我记住了,日后定要你双倍偿还。”
可惜少女失去了意识,并不能听到少年此刻的赌咒发狠。
赵奉仙在岩石上躺了一炷香时间,三更催命符的疼痛才终于缓解了些。
他翻身坐起,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了丢到熔浆中烧毁,从储物灵囊中娶出一套崭新的衣服,正是江家独有的弟子服饰。
穿好衣服,他打开三尺铁匣,把绿毛龟从铁匣中放出来,丢到少女身旁,道:“看看她是不是摔死了,如果没摔死,给她渡点元气。胆敢背后捅我刀子,这么叫她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了她。”
绿毛龟慢吞吞地爬向少女的手腕,口中低声嘀咕道:“该!叫你演,还怪别人捅你刀子……”
少年双眉一凛,道:“再多废话,我把你也丢下去。”
绿毛龟吓得四肢一缩,整只龟都藏到龟壳里,好半天才敢重新探出头来。
这天杀的小没良心,这事儿他还真干得出来。
绿毛龟不敢再废话了,爬到少女身旁,口中吐出一个巨大的透明水泡,将少女团团裹了起来。
水泡中有细微的水流脉脉流转,每运行一周天,少女身上的擦伤就淡化一点,直至完全消失。
绿毛龟渡完元气,正想回头朝主人邀功,便见少年提起弯刀,面不改色地朝自己腹上捅了一刀。
血液透布而出,瞬间染红了整片衣裳。
绿毛龟吓得声音都变调了:“夭寿啊,你这是做什么,自虐啊?”
少年闷哼一声,拔刀而出,面无表情道:“她昏过去前看到那只神机傀儡中了我一刀,做戏做全套,不能留破绽。”
“现在,把她弄醒。”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操作有多骚,后面火葬场温度就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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