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78

午时一刻,崇礼终于找到二师兄。

奉明在偏山山脚,手里拿着一捧含苞待放的桃枝,呆呆站着,也不知在做什么。

崇礼拍他?肩膀,“师兄怎么在这??长老急着找你呢,”他?矮身碰了下花苞,“想?送给师妹?她去南方秘境了,过几日?才回。”

崇礼的动作?很?轻,仿佛蝴蝶闪动翅膀。奉明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手指一抖,花枝掉落在地。浅粉色花苞掉在土地上,染上一层褐色的尘土,不复之前的娇艳。

“师兄这?是怎么了?”崇礼弯腰捡起花枝,施了个清尘术,重新递给奉命的时候,才看见对方死死盯着花枝,像是要哭出来?。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崇礼担忧地问。

奉明垂眸,睫毛颤动地厉害,眼底有深深的难过,“你们都说师妹去南方秘境了,可是我觉得?,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崇礼愣住。

……

无量海域上空,两道黑色的身影以极快地速度交汇、分散。震天响动从碰撞处升腾,带动海面翻涌,滔天波浪滚滚而动。

道门?已经从篮球场大小变成黑板大小,像一个微缩版黑洞,但云栩栩仍然没有放过它?,一剑一剑砍在边缘,仿佛雕刻玉石一样,不停琢下她不满意的部分。

片刻后,道门?真的变成“门?”,它?只有一人?多高、半人?宽,边缘破破烂烂。它?发现自己很?难从对方手里讨到好处,立马便想?逃离,宽阔的门?两边微微卷起,似乎想?向前攻击,然而在动作?的一瞬,突然急速后退,马上要消失在天际。

然而,它?刚刚后退十几米,陡然停住。原来?不知何?时,云栩栩已经绕到它?身后,细长锋利的灵剑瞬间刺入道门?中心?,引得?它?剧烈收缩,宛如一片黑色的、涌动的沼泽。

连番受损,假天道怒极,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究竟想?怎么样?”

云栩栩也很?惨,罡风遒劲,仿佛细密的刀片,在她身上、衣服上留下许多细小的伤口?,每次动作?都会渗出血,时间久了,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

但她面不改色,还挽了个剑花,“呦,不装哑巴了。”

虽然道门?只是黑乎乎一片,但云栩栩还是察觉到,它?似乎僵硬了一秒。

云栩栩眯眼暗暗笑了。

她早就怀疑,道门?实则就是假天道的本体。当?日?无量海域一战,道门?被司空渊打散,假天道才出现,看上去道门?只是假天道的一部分。但是后来?,云栩栩复盘当?日?情景,发现道门?消失的太过蹊跷,更像是故意为?之,如今终于让她证实这?一点。

发现自己暴露,假天道不再伪装,黑色道门?翻涌浮动,开始装无辜,“不知天道现世,有何?贵干?

假天道的语气困惑而真诚,仿佛把她踢到异世的不是它?一样。

云栩栩心?中冷笑,一只手慢慢掩在身后,五指微动,面上则面无表情,“我因何?而来?,想?必阁下清楚。你身为?规则,知法犯法,其罪当?诛。”

假天道的本质是一缕小规则。类似的存在还有很?多,比如日?升月落、比如春去冬来?……成千上万的规则共同构成这?个世界,防止世界坍塌。

而天道,就是其中最重要的规则——守恒。

得?到什么,就付出什么,万物正常流转,天道根本不会插手。然而,假天道吸收修士的神识,破坏规则、破坏平衡,当?然为?世间不容。

她这?句话没有错,假天道却仿佛被激怒,连带着黑色都涌动地更剧烈,“你口?中的‘法’,究竟是什么?我只看见你偏心?凡人?,世间越来?越多的规则因凡人?消失,你可曾干预过?”

这?几句,假天道并没说谎。

当?年巫族昌盛,人?族势大。

世间有一方繁盛,另一方注定衰败,人?类借用灵力,增强寿命、转变环境,很?多规则因此破碎,假天道便是其中之一。

云栩栩身为?人?,能理解假天道不想?死亡的心?情,但她绝不赞同它?的方法。

她冷笑,“如果你只是不想?死,当?年给人?族传授道法,已经能够达成目的,可你偏偏贪得?无厌,还要彻底斩断他?们的生路。如此,我便不能忍。”

这?涉及到另一个知识——魂力。

魂力是东沧界的力量本源,人?的魂魄、动物的灵魂、规则、天道……均由魂力构成。魂力的数量是一定的,人?类占得?越多,其他?人?能够分到的就越少。

当?年巫族的医疗、农业技术发达,人?口?大幅度增长,魂力几乎被人?类占了九成。

假天道在濒临破碎之际,想?出方法,让人?修道。

人?的修为?越高,生育能力越低;而且修士沉迷修炼,不种?地、不学习、不进步,整个社会发展进程大幅倒退,人?口?也急速下降。

如果假天道做到这?一步,就能停止,天道也不会管。种?族兴亡,周而复始,在天道眼里是很?平常的东西。

然而,假天道又化身道门?、吸收修士的力量,还分割出自己的一部分,意图搅乱修真界,让人?族彻底灭亡。

至此,天道终于作?出反应,带来?了云栩栩。

身为?天道的刀,云栩栩长剑在侧、眉眼一片冰冷。

因为?她也有一笔账,要和假天道清算。

如果不是假天道,巫族不会灭亡,司空锦瑟还是巫女,根本不会遇见克忠,而司空渊,也本该拥有一双慈爱的父母、一个并不会疼痛的身躯、和一段安宁圆满的人?生。

这?一切,都被假天道夺走。

它?加诸于司空渊身上的痛苦,今日?,她都要一一还回去。

假天道看出她眉眼间的杀意,明白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也懒得?虚与委蛇,冷笑道,“我在人?间学了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是什么都没做,根本活不到今日?,我凭本事活下来?,你忍与不忍,早已于我没有任何?区别。”

云栩栩举起剑,冷冽的剑芒映在墨色瞳孔,宛如焚天的火海,“我不知人?不为?己,会不会天诛地灭。可你一意孤行,我只能灭你!”

假天道哈哈大笑,“然而,你终究不是天!”

话音未落,两方同时动作?。假天道黑色的身躯陡然变大,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布,将云栩栩包裹住,而更外围的地方,冷冽的白光化作?四方体牢笼,牢牢困住道门?,并且一寸一寸向内收缩,

白光、道门?、云栩栩,三方一层裹住一层,像工艺品店卖的套娃。

云栩栩在最里层,双层威压强加在她身上,皮肤上细小的伤口?开始崩裂,不停向外流血,她承受着最大的痛苦,却笑得?开心?极了,“不是天,但未必不能杀你。”

刚刚两人?对话,实则都在拖延。假天道暗中控制身躯变化,布下天罗地网绞杀云栩栩。云栩栩也布下陷阱。

假天道满嘴荒唐言,但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不是真正的天。

她不过是天道的一部分,仍然是血肉之躯,想?打败假天道、打败规则,是非常困难的事;当?然,她可以选择和系统融合,成为?真正的天道,但……一旦融合,她就真的不存在了。

因为?某个原因,因为?某个人?,她仍然想?拼一拼,想?活着回去、和他?一起看白棉开花。

刚被困住时,假天道还不以为?意,它?在白光上感受不到任何?力量,以为?是空城计。然而白光不断收缩,触及到它?的边缘时,假天道陡然一惊,因为?接触到的地方,它?的身体竟然凭空消失了!

假天道瞬间反应过来?:“竟然是规则!这?是死亡规则!你他?妈疯了。”

规则也分高级低级,也能吞噬与融合,死亡规则在所有规则之上,甚至能吞噬真正的天道。云栩栩仅仅是血肉之躯,不仅受死亡规则影响,她本身也很?难掌控这?股力量,一不留神就会被反噬,她这?样做,确实能称得?上疯了。

“连骂人?的话都学会了?”云栩栩平静地指出,“你吸收了太多修士的神识,他?们给你提供力量,却也在‘污染’你。”

假天道哪还顾得?了那些,在死亡威胁下,它?只能不停压缩躯体,躲避外面的白光。可云栩栩也在里面对抗,它?一时左支右绌,只能愤愤道,“你也在死亡规则内,你也会死,难道你想?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云栩栩挑眉,忽而玩味地笑了,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笑话。她手腕翻转,法诀瞬间变化,“那不如看看,是你先困死我,还是我先困死你。”

假天道一怔,立即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

云栩栩彻底停止防御,一心?进攻,加速死亡规则的收拢,它?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消散。与此同时,因为?她不再抵抗,道门?瞬间裹上对方的身躯,涌动的黑色泥沼沾染肌肤,吸收她的力量。

如今,两人?比的就是速度。

假天道如果能先吸收云栩栩,死亡规则便会自己消散;云栩栩如果先用规则消灭假天道,她便能逃脱。

双方都放弃了多余的花招,只比拼规则,看似岿然不动,实则一切刀光剑影都隐藏在沉默的厮杀中。

这?是规则之间的战争,波澜不惊,却杀人?无形。

因为?双方拼尽全?力,须臾之间,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栩栩膝盖以下被彻底侵蚀,小腿消失不见,全?凭法术站立;假天道更像一块破布,上面被戳出数个大大小小的窟窿。

薄厚交叠的云层散去,正午日?光透过假天道破损的躯体垂落下来?,映出云栩栩几近透明的面庞。

她闭上眼,内心?一片平静。

她想?,这?一仗,她绝不会输。

……

云端寂静,许久没有传来?声?响,连光影变化都不见了,克忠不知发生什么,愈发忧心?。

假天道赢了?还是真天道赢了?修士能成仙么?不能成仙还能修炼么?

无数问题在他?脑中堆积、扩大,像膨胀的水球,挤得?他?脑壳疼。一刻钟过去,克忠思考许久,终是驱动神识向上,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视线缓慢上升,刚刚触及到战场,克忠陡然惊住。

只见苍茫云海上,云栩栩被困在正中间,整个身体都虚化,在她四周,白光与黑雾缠绕在一起,四周是浓浓的死气,哪怕他?在几里外,仍然被死气影响,蓦地呕出一口?血。

克忠忍着疼痛,挣扎抬头,再看过去的时候,慢慢瞧出端倪。

——两方看似胶着,但云栩栩明显更胜一筹。外面的白光不知是什么,缓慢却稳定地吞噬假天道;而云栩栩被假天道纠缠,却能通过吸收灵力维持状态稳定。

如果继续下去,肯定是云栩栩获胜。

克忠缓缓松口?气,然而不过一息时间,突然,他?双眼骤然缩紧。

不对劲!

虽然不知白光是什么,但它?死死困住假天道,显然是云栩栩的计谋,她想?要瓮中捉鳖。然而就在刚才那一瞬,有一缕黑雾被包裹住、马上要消失的时候,黑雾突然和白光融合,然后逃出了包围圈。

克忠忍不住震惊,这?是什么情况?

早在假天道逃逸的那一瞬间,云栩栩也陡然睁眼,蓦地皱眉。

发生什么了?

系统与她心?有灵犀,瞬间回道,【是死气!假天道杀死太多修士,它?被死气与怨气污染,某种?程度上,它?与死亡规则同化了。】

云栩栩:???

哪怕此刻万般危机,她仍然忍不住吐槽,这?什么鬼???

因为?她是血肉之躯,很?难杀死假天道,所以特意调动了死亡规则,想?困死假天道。然而马上就要赢了,却告诉她,假天道和死亡规则手拉手好朋友了!

这?是什么几率?假天道是锦鲤转世么?

心?中万般念头转过,时间也只是过去一瞬,最大的困境仍摆在云栩栩面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假天道只逃出去一丝一缕,它?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绝不能让那缕黑雾逃跑!云栩栩凝重地想?着。她手中飞快翻转,想?要改变白光的形态,重新困住假天道。

然而没那么容易。

假天道也意识到自己还能逃脱,愣了足有一秒,立马控制着那缕黑雾飞快移动,它?甚至不顾自己其余的部分,一心?一意想?离开。

假天道如此孤注一掷,竟然真的让它?逃了,云栩栩控制的白光只距离它?一步之遥,但转眼,对方便无影无踪。

云栩栩抿起唇,眉间一片冷意。

克忠一直关注着战场,见此,他?立即上前,试图阻拦假天道,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闪电般的青芒划过,转瞬抵达逃窜的黑雾旁边,长扇碰撞,在半空中迸溅出耀眼的白光。

假天道逃跑失败,它?恨极,一字一顿念出对方的名字,“司、空、渊!”

因为?距离远,云栩栩没有第一时间看见来?人?,却在听?见这?个名字时,蓦地安下心?。

哪怕知道姒深不再是假天道的一部分,哪怕知道他?现在修为?没有那么高,她依旧感到安心?。就像走在漆黑的夜路上,慌张又害怕,忽然眼前出现一盏明亮的路灯,驱散所有恐惧。

他?就是她的灯。

此时,姒深已经收手,青白折扇大开,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冷冽幽深的双眸,他?看似站得?随意,实则不动声?色挡住黑雾的每一条退路。

克忠犹豫片刻,站在了他?不远处,但没有主动靠近。

三个人?呈包围之势,困住了中间的黑雾。

假天道两面同时被困,怒极反笑,“你们三个,好得?很?。”

他?们三人?,都曾是假天道的手下败将。

克忠一生被利用,做尽错事;司空渊几次遭受重创、最后死在它?面前;云栩栩大半生被困在异世,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平日?面对他?们,假天道只有蔑视,甚至不愿意分出一丝多余的注意力。

可也是这?三人?,挑破了它?的计谋,将它?逼至今天这?个地步。

假天道已经数万年没有受到此等侮辱,顿时愤怒地失去理智,一大一小两部分黑雾尖啸着开始进攻,大有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

对方进攻的瞬间,云栩栩蓦地看向姒深,目光穿过轻薄日?光与缥缈云层,与他?四目相对。

姒深眼中有很?复杂的情绪,一点冷冽和怒火,一丝惊讶和了然,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复杂到仿佛打翻了调色盘,却又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全?部化为?熟悉的嚣张狂傲。

他?挑眉,唰一下闭合纸扇,薄唇微动。

云栩栩缓慢地、跟着他?读出了这?句话——“别担心?,有我。”

“好。”她点头,信任地将一切交给他?,一如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

事实上,尽管姒深很?自信,这?场仗仍然打得?艰难。

假天道处于狂暴状态,力量速度都提升了几个等级,云栩栩勉强能困住它?大部分本体,却无法控制越来?越多的黑雾逃窜。

而逃窜的黑雾,全?都聚集在姒深旁边,比起云栩栩,它?显然更恨司空渊,因为?他?曾是它?的一部分,却屡屡违逆它?。

今日?,假天道誓要给他?个教训。

面对狂轰乱炸般的攻击,姒深眉眼愈发冷冽,举手投足尽是狠戾。折扇飞速转动,已经快到只剩残影,但仍然无法抵御全?部攻击。

很?快,姒深身上多出不少伤口?,它?们大多集中在颈部、心?脏、头部等致命部位,假天道的意图十分明显——它?要他?死。

半个时辰过去,战场双方的状态与之前截然相反。

假天道愈战愈勇,虽然黑雾大小缩减不少,但愈发混沌黑暗,仿佛穿不透的深渊;而云栩栩一方,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克忠最严重,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这?样下去不行。】机械音毫无波澜,但仔细听?,却能听?出几分焦急。

云栩栩用力咬下唇,甜腥的血液与咸咸的汗水瞬间冲刷味蕾,几欲作?呕。不知是血还是汗的液体滚进眼眶,刺激眼球一阵疼痛,她却不敢闭眼,【我知道。】

她知道,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人?与规则之间鸿沟般的差距,在此刻淋漓尽致地显示出来?。血肉之躯无法抵御规则,这?是近乎真理的存在,谁都无法改变。

就在她思索之际,一大团黑雾越过死亡规则,逃窜到白光之外,它?们瞬间涌向姒深。

姒深有所察觉,但前面的黑雾却不愿放过他?,浓墨般的沼泽缠上他?的手臂、脚踝,让他?动弹不得?。

克忠看见这?一幕,急迫地想?阻止,他?甚至忘记使用武器,而是伸出手想?拽住黑雾。只是他?的动作?太慢,五指仅仅触碰到黑雾的尾巴。

下一瞬,假天道如利剑,已然穿透了姒深的胸膛!

云栩栩眼睁睁地看见这?一切,只觉得?时间在她眼中无限拉长。

她看见腥红的血液从姒深胸膛喷出,染红了青白扇面。

她看见黑雾还想?再来?一击,姒深反手甩出折扇,两者在空中撞击,巨大的冲击力使他?后退数步。

她看见即便胸膛滴滴答答流血,姒深依旧死死拦住假天道后退的道路,将它?困在原地。他?浑身是血,脸上却不见任何?痛苦之色,依旧狂妄、冷冽,仿佛觉察到她的视线,姒深偏头,挑眉露出个安抚的表情。

哪怕在乱糟糟的战场里,姒深依旧是好看的。

眉眼深邃,里面冷光与杀意交错,倒映出暗红的日?光,宛如一片燃烧的火海;眉梢轻挑,带着不可一世的弧度,和几缕不易察觉的温柔缱绻。

此时他?投过来?的目光,像极了他?在无量海域,最后看她的那一眼。

过去与现在重叠,记忆拉入现实,这?一瞬,云栩栩只感觉,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砰一声?断裂。思绪纷繁,头疼欲裂。

她手中动作?变缓,慢慢彻底停了下来?。

随后,云栩栩闭上了眼。

死亡规则不再进攻,假天道立马有所察觉,它?本能地‘看’了云栩栩一眼。

她肤色苍白,几缕头发被汗打湿,狼狈地贴在两颊。半个身体都被黑雾缠绕,整个人?几近透明,随时都要消散。

明明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假天道却莫名察觉到危险。

也许因为?她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分外宁静,甚至有种?不容侵犯的凛然;也许因为?明明在打斗,她忽然停下动作?,怎么想?都有阴谋。

从濒临破碎到强大无比,假天道自有它?的行事规则,察觉到有问题,立马想?逃离。缠绕在云栩栩身上的黑雾稍稍退开,与姒深争斗的那一部分也暂缓攻势。

强撑着打斗的克忠不明所以,见黑雾后退,还以为?姒深做了什么。他?偏头看过去,却见姒深竟也停下动作?,眉心?紧皱,薄唇抿成一条线,像是担忧又像是恼怒。

发生什么了?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克忠看见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

因为?黑雾退开,云栩栩身边出现了短暂的空隙,她安静地闭着眼,漫天日?光洒在身上,漂亮的仿佛一幅画。

许是过了几秒,又或者过了几分钟,云栩栩陡然睁眼。

睁眼的瞬间,天地间雷鸣闪烁,数道雷劫环绕在她身边,又诡异地没有触及她分毫。白光与晦暗交替映在她毫无瑕疵的脸庞上,映照出她漆黑的瞳孔。

克忠心?中一颤,他?忽然发现,云栩栩双眸已经没有一丝眼白,瞳孔是全?然的黑色,深邃地像是浩瀚苍穹,任何?光都无法从她的眼里逃脱;她的躯体从虚无到凝实,百道雷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她,犹如恭迎神祇。

克忠本能地想?要臣服、跪拜,可他?明明面对假天道,都没有这?种?反应。

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却丝毫不敢多想?。

克忠只是猜测,假天道却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它?知道,云栩栩在刚才那一刻,已经化身真正的天道!

此时站在它?面前的,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天地之主。

身为?规则,面对无上天道,假天道本能地想?颤栗,但它?知道认输无用、臣服也无用,既然如此,不如逆天!

它?大笑开口?,“竟是天道!我还未曾和天道一战,今日?不妨试试。”

早在天道出现的时候,死亡规则已经消失不见,假天道没有任何?禁锢,两部□□体合二为?一,化作?遮天的黑色幕布,挡天蔽日?,天地间一片灰暗。

成败在此一举,假天道也不愿再费口?舌,不等对方回答,便骤然开始进攻。

阴风呼嚎,吞噬、死亡、憎怨……无数沉暗的情绪伴随着规则之力,以决绝之势冲向云栩栩,这?股力量之大,不光影响到无量海域,几乎遍布东沧界。

无数修士从房间走出来?,不安地看着晦暗的云层,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修为?更高的大能们若有所感,不约而同凝望穹顶,心?怀期待;奉明、崇礼、云如生……他?们一眼不眨盯着天空,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云栩栩掀起的风浪,它?已经压抑千年,底下是无数修士不屈的鲜血与灵魂,它?们蛰伏许久,终于在这?一天,已不可浇熄之势,席卷而来?。

而距离战场最近的克忠,感受也最为?深刻,铺天盖地的威压降落,压得?他?骨头都要碎裂。至此,他?才知道假天道的力量有多庞大,他?也愈发担忧,虽然云栩栩是天道,可她真的能抵挡这?一切么?

克忠不由自主看向姒深,似乎想?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信心?,可他?只看见,姒深眉目沉沉,眸光宛如密不透风的水面,一切浓烈的情绪都深埋其下,让人?看不透分毫。

但来?不及发问,克忠骤然回神,因为?下一秒,假天道已经接近云栩栩,看样子,似乎想?和之前一样,将她包裹吞噬。

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这?一刻,所有人?都紧张到极点。

唯独一切中心?的那个人?,仍然面色平静。

云栩栩神情淡淡,目光无悲无喜,她似乎凌驾于一切,无论是盘踞在身边的八方雷劫,还是铺天盖地的规则力,仿佛都不能让她生出一丝波动。面对席卷而来?的黑色泥沼,她只是缓缓抬起手,虚空对着假天道一点。

这?一指,似轻如鸿毛、连风都无法感知;又似重如泰山,裹挟山海之势,如雷霆重击。

而被虚虚一指的黑雾,身形骤然一顿。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从中间破裂开。随后,那道裂痕不断扩大,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向外蔓延,不过几息时间,上一秒还遮天蔽日?的黑幕,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没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随后,雷霆散去,乌云消退,明媚日?光穿越苍穹、铺洒人?间,天地又是一片宁静。

克忠呆愣愣看着这?一切,思绪好像都停止了。

他?茫然地想?着,……这?样就结束了?无数修士都不能撼动的假天道,欺骗了他?一生的假天道,竟然被一根手指消灭了,这?是真的么?

虽然困惑迷茫,但克忠仍然清晰地知道,假天道确实消失了,禁锢于修士身上的死亡阴影也消失了。

他?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流下泪,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此刻,他?是更欢喜,还是更悲哀。

隔着朦胧的眼泪,克忠看见了造成这?一切的人?——云栩栩。

她垂眸遥望大地,瞳孔纯黑,目光中有悲悯,但更多的则是冷漠,那种?仙人?凝望凡人?的冷漠,让克忠为?之一惊。

尽管并不十分了解这?个小徒弟,可克忠也知道,这?绝不是她的目光,甚至不是凡人?的目光。

迎着这?样的视线,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天道,而不是那个会哭会笑、又有无上信念的小姑娘。

下一秒,视线已然投到他?身上,‘云栩栩’喊了句,“师父。”

熟悉的称呼,此刻听?起来?陌生无比,里面没有一丝情绪,就像喊一块石头、一朵云彩。克忠怔忪片刻,匆匆走过去,躬身道,“您有何?吩咐?”

不知如何?称呼对方,只能称之为?‘您’。

‘云栩栩’似乎也不在乎这?些,定定地看了会来?人?,才淡淡开口?,“规则已死,道法犹在。何?为?飞升、何?为?仙、修道的尽头是哪里……以上种?种?,需得?你们自行探寻。”

“是!”

克忠大喜,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假天道消失了,修士还能修炼。至于天道没有透露什么,也无所谓。毕竟很?久之前,凡人?也是懵懂无知,却凭着一腔韧劲,走至今天。

只要前方还有路,他?们就能一直走下去。

绵绵不绝,生生不息。

察觉对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克忠道声?“告辞”,躬身退开。离开前,他?似乎看见姒深正向这?边走,克忠想?了想?,控制神识彻底离开。

之后的事,无论何?种?结果,他?都没有资格知道。

从很?多年前,他?伸手掐住那个孩子的脖颈时,就永远地失去资格。

……

姒深停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墨瞳深如黑夜。他?抬手勾住她两颊旁的一缕细发,在指间饶了两圈,才喊道,“云栩栩。”

语调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听?见这?个名字,‘云栩栩’睫毛微颤,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很?快,纯黑从眼中褪去,黑白分明的瞳仁重新浮现,她又从天道变成了人?。

只是不太清醒,眼神混沌,行事也依靠本能,大约是感受到脸颊旁的温度,下意识偏头,蹭了蹭指尖。

指腹一片柔软,触及脸上细小的绒毛,麻麻的痒痒的。姒深手指微顿,随即滑向后颈,等云栩栩眼中彻底倒映出他?的身影,才惩罚般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假装没认出我,嗯?”

云栩栩仿佛刚从睡梦中清醒,恍惚一瞬,露出个柔软的笑,“师哥。”

不等对方开口?,她又拽下他?的手拢在掌心?,目光清远,“我带师哥看样东西。”

姒深挑了挑眉,并未抵抗,任由对方带着自己向前走。只是手腕轻轻一翻,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纵容无比,又带着一分不容拒绝的强势。

云栩栩睫毛颤了颤,内心?不由控制泛起酸涩,但她很?快克制住,只是脚步又快了几分。

最终,两人?落在一个北洲的小渔村,它?就在无量海域边缘,一眼望去,能轻松看见无疆墙。

姒深看着这?个地方,若有所思。

云栩栩走走停停,似乎在认真寻找什么,最后停在一块巨大的礁石旁,目光怀念,“十七岁那年,我和父亲吵架,一气之下想?离开北洲。因为?不认路,误打误撞跑来?这?里,然后,在那里捡到一个男孩。”

“他?似乎不是北洲人?,伤势很?重,身子也不好,我好奇他?是怎么穿过无量海域的,因此特地把他?带回家,派人?照顾。”

“可惜我没能问出那个问题,在他?清醒之前,我便陷入昏迷,一觉睡了八十三年,醒来?后,把一切都忘了。”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时间久了,没什么不能忘记。”

说到这?里,姒深忽然捏住她的下巴,黑眸沉沉,逼迫她直视自己。

指节陷入皮肉,很?疼,但云栩栩几乎感觉不到,她只是盯着姒深,执拗道,“我听?说白棉一百年开花。师哥,你也睡一觉好不好?等你醒了,等白棉开花,也许,你就该把我忘了。”

姒深一眼不眨回望她,黑眸涌动,仿佛聚集着风暴,他?冷笑,“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当?然不是……可除此,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已经化为?天道,归于天地是她既定的命运,这?是她人?生最后一刻,她又该说什么呢?

云栩栩想?开口?,没想?到眼泪先控制不住流下来?,滴滴答答、断线珍珠般落在姒深的手背,又蜿蜒至衣襟,淌过手臂上的伤口?,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姒深的眼睛里像淬了冰,可再坚硬的冰都被这?泪水融化,他?脸色依旧不好,动作?却轻了几分,拇指拭下滚烫的泪珠,“又哭什么?如今长本事了,都敢算计我,还哭?”

云栩栩也没想?哭。

她早就做好化身天道的准备,走到今日?,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本不该有太大的反应。而且,她也想?云淡风轻和姒深告别,漂漂亮亮和他?说再见。

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有许许多多情绪,害怕、惶然、委屈……

她像濒临爆破的气球,一直隐忍压抑,终于在今天撕裂一个小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胡乱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真的没办法。”

她不想?和假天道斗,不想?化身天道,也不想?死。

那么多不想?,也抵不过一句造化弄人?。

长大就是这?样,有那么不想?做、却偏偏要去做的事。

一如司空渊,一如她。

云栩栩的皮肤薄,她又太用力,袖子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暗红的痕迹映在黑色的瞳孔里,仿佛燃起一团火。姒深凝视良久,喉咙溢出一缕叹息,像是终于妥协。

他?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嗯,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做得?很?好。”

他?的动作?很?轻,像触摸蝴蝶的翅膀,几乎察觉不到,云栩栩却奇妙地被安抚,渐渐止住泪。可她还记得?之前的话,埋在他?胸前闷闷道,“那你答应我好不好?不要记得?我。”

怀念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那滋味太痛苦。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不会尝到这?种?滋味。

她的圣尊,只需永远漫不经心?、高高在上,不该尝到任何?尘世的苦楚。

怀里人?说到一半,鼻音越来?越重,仿佛他?不答应,她就要哭到他?同意。

姒深一生听?过无数威胁的话,要杀他?的,要他?等着的,要灭他?满门?的……要哭到他?同意的,还是第一次见。

没有哪次威胁,这?么轻飘飘,没有任何?危险。

也没有哪次威胁,仿佛敲到他?心?里,哪怕妥协地慢一分,都会撕裂地疼。

五指合拢,姒深敛目,声?音缓慢却坚定。

“好。”

“等山上的白棉开花,我便再也不会记得?你。”

“真好啊,”心?脏疼得?厉害,云栩栩却扯出个笑容。

看着她渐渐消散的身体,姒深手臂绷成一条线,语气轻的不行,“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了,”云栩栩闭上眼,满意地靠在他?怀里,任凭海浪打湿裙摆,她只感到宁静,“这?样就很?好,我已经没什么放不下的。”

这?是云栩栩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等又一个浪花袭来?,岸边礁石上,终于只剩下姒深一人?,天道归于天地,不留一丝痕迹。他?望着张开的手掌,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另一种?温度,炙热的、滚烫的……

姒深站了很?久,从天亮到天黑,最后一缕阳光散去,他?蓦地抬头,眉目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一手执扇,大步朝南走去。滔天浪花在他?脚下,没有沾染半分。他?一直走到无疆墙前,手腕翻转,扇面对着墙面轻轻一扇,下一秒,通天高墙骤然轰塌。

砖石尘土在他?眼前寸寸碎裂,姒深只嗤笑一声?。

曾经为?她建的城墙,如今人?不在了,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穿过高墙,姒深脚步不停。假天道消失的消息已经遍布东沧界,他?跨过大海山川,总能听?见许多年轻纯粹的笑声?,也见到许多年迈喜悦的泪水,可这?些都和姒深无关。他?只是平静地穿越喜怒哀乐的尘世,终于来?到那座山。

——她为?他?留下的山。

偏山依旧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景色,绚烂的冰屋子安静地伫立在山顶,与月光遥遥相望。不知何?时,天上飘起清雪,清透的雪粒薄薄一层覆盖在地上,掩盖住曾经种?花的痕迹。

姒深拈起一把雪,看了几秒,忽然用脚跟碰了碰地面。

随着他?的动作?,无数白棉种?子从地下破土而出,姒深扇动青白纸扇,狂风卷起,种?子被风刃绞成粉末,又簌簌落地。

风停雪落,姒深望着黑色的花田,似乎笑了下。玄衣逶迤划过地面,他?轻轻晃动折扇,向着冰屋走去。

他?没说谎。

等偏山白棉花开,他?就会忘记她。

但是,碎裂的种?子开花之前。

他?想?,他?会一直记得?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嗯,还有番外。

但这里必须是正文结局(最后的倔强)。

安利新文《公主们的裙下臣》,专栏可见

世人:公主,您万万不能和他在一起!

公主们:然而本宫偏偏要。

【故事一】隐忍到发疯太监×坏心眼骄纵公主

先皇死后,宦官监国。卫良手握天下权柄,新帝都礼让三分。

世人畏他、惧他,唯独公主不怕,还敢拖拉着嗓子,在床笫间逗他,“阿怜,本宫想嫁人了。”

卫良动作一顿,忽而放肆地吻上她的小腿,

“是谁?臣杀了他。”

【故事二】清冷孤高佛子×肆意随心公主

公主放浪形骸、面首无数,京中才俊担忧不已,唯恐哪天被抓去。

皇帝没办法,只好请佛子规劝公主。

佛子在公主府诵经一个月,第三十一天,他褪去袈裟换上纱衣,伏在公主脚边,

“殿下,您也看看我。”

这次有存稿,不会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