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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九阶秘境后,修士从各大秘境先后返回?,带回?来许多信息,彻底证实司空渊的话——

“天道?”不?是真正的天道?,只是一缕规则之力。

千万年前,它在濒死之际,降下道?法?,化身道?门,借由修士飞升的力量修补自?身。

所以,修炼是真的,成仙是假的。

得知一切后,奉明?陷入自?我怀疑,“就这?真相这么简单,我们还被骗了几千万年?”

“因为太简单,我们才未曾怀疑,毕竟,‘人’不?会轻易质疑‘神’。”

云栩栩闭目躺在阳光下,旁边是修补好的冰屋子,冰面反射的光映在她脸上,朦胧又梦幻,可她的嗓音极冷,“而且,也不?是完全没人发现过真相,他们只是没能活到说出来的那一刻。”

司空渊发现真相,假天道?派出整个正道?围剿他。

他不?会是第?一个,一定还有很多人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他们超脱时代、手握真相,竭尽全力留下只言片语,留下火种,终于在司空渊这一代,燃起滔天火焰。

真理永不?坠落。

众人不?由沉默。

同样的沉默发生在东洲各处。

天道?为假,这件事牵扯太大,根本瞒不?住。确定消息是真的,克忠真人便下令通知全部修士。

短暂的动荡后,修真界极快地恢复稳定,速度之快,令奉明?第?二次自?我怀疑。

他挠着脑袋,“就这?这么大的事,大家怎么没反应?”

崇礼放下剑,擦了擦汗反问,“那你?想做什么?”

“……”

奉明?:“想报仇?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崇礼叹口气,“师兄,其他人也和你?一样。”

不?是不?想做,而是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假天道?虽然?有个‘假’字,但比起普通修士,它仍然?是不?可逾越的高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修士有心想报仇,但向哪发力都不?知道?。

天道?为假,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这是一场全体修士的战斗,但真正能参与进来的人,寥寥无几。

这种古怪的氛围下,甚至还出现一大批修士,大肆宣扬假天道?没有错,他们认为,假天道?没说过‘渡劫后能成仙’这种话,都是修士臆想的,不?是假天道?的错。

听到这样的言论,云栩栩不?屑一顾。

一场浩劫,竟然?把道?和魔的界限模糊,难怪那么多人知道?真相后,叛逃北洲。

想起北洲,云栩栩又叹口气,捏着书页开始发愣。

奉明?看见这一幕,踹了崇礼一脚,眼?睛里写着大大的‘求助’两字。

从九阶秘境回?来后,云栩栩变了。

她不?再面露悲色,也不?找人。每天一半时间处理事务,另一半时间发呆。

师妹不?哭了,奉明?却更害怕,每次看着师妹空洞的眼?神,他都觉得还不?如原来呢,原来好歹有点“人样”,现在的师妹,怎么看都像个雕像。

他急得挠头,但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求助聪明?的师弟。

面对?师兄“托孤”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崇礼立马上前,毕竟他也十分?担心。

崇礼想想,抛出个话题,“师妹,你?去九阶秘境怎样,在无量海域,有没有看见……什么好玩的。”

话音刚落,角落传出一声嗤笑。

笑声懒洋洋的,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傲慢,却不?显恶意。

崇礼难得有些?尴尬。

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回?宗门的大师兄——姒深。

克忠真人说姒深不?熟悉宗门,让两个师弟多照顾。他们长年待在偏山,所以征得云栩栩同意后,便带着大师兄一起来。

姒深也没有意见,来到偏山后,他便自?顾自?坐在角落,也不?说话,拿着折扇一扇一整天,竟然?还挺自?在。

几天下来,两方互不?打扰,这还是姒深第?一次笑。

云栩栩也觉得挺好笑,是无奈的笑,“师兄,无量海域一片汪洋,没遇见危险便算幸运,哪有心情看风景,最大的景色就是那堵无疆墙吧。”

崇礼扶额,眉宇间牵出一丝无奈。

他当然?知道?这些?,他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不?能直接问——见到司空渊了么?你?想找的是他么?你?现在难过是因为他么?

如果是真的,他这样问,无异于伤口撒盐。

即便崇礼没问,云栩栩也仿佛听到他的心声,慢吞吞地回?道?,“我看见司空渊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他就是我想找的人。”

假装练剑的奉明?一哆嗦,灵剑从手里掉落,直接滑到山坡底下。

崇礼抑制不?住惊讶,骤然?回?头。余光瞥见姒深,发现对?方竟然?停下摇扇子,幽深的眼?睛盯着云栩栩,眼?里一片旋涡。

崇礼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寻常人突然?听见正道?弟子竟然?在寻找一个魔修,惊讶也很正常。

视线停留时间太长,姒深如有所感,转头瞥了一眼?对?方,又懒洋洋卧在椅子上,不?再看向这边。

“节、节哀。”顾不?得灵剑,奉明?磕磕巴巴安慰,两手别扭地拧巴在一起,看起来比谁都难受。

两个师兄这副样子,云栩栩反而笑了。

笑容一闪而逝,又恢复成寻常模样,粉嫩的唇抿成一道?线,“人未必死了,我节什么哀。”

“什么?!”奉明?尖叫一声,甩飞了刚刚捡回?来的灵剑,一蹦三尺高。

“……”

云栩栩无奈抬手,控制灵剑飞上来、塞.入二师兄的剑鞘。

自?从大师兄回?来,二师兄愈发不?稳重,一惊一乍,像个弹簧。

“九阶秘境告诉你?的?”崇礼略一惊讶,很快恢复理智,感慨道?,“如果是真的,司空渊确实厉害,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包括假天道?,竟然?都没发现他假死。”

“唔,也不?是那样,当时确实是死了,”云栩栩含糊回?应,“但九阶秘境告诉我一个复活方法?,我照做了。”

这一次,不?光是奉明?,崇礼都控制不?住惊讶,他骤然?起身,似乎想说什么,又迅速看向姒深。

师兄妹也分?亲疏远近,一瞬间,他眼?里凝出杀意。

司空渊被云栩栩复活,这件事决不?能外传。

奉明?和崇礼是真正的兄弟齐心,崇礼冒出想法?的一瞬,奉明?已经手握灵剑,准备动手。

姒深眯了眯眼?,身子稍稍前倾,明?明?没有动作,周身气势陡然?变化,冷冽的死气汩汩传来。

崇礼暗惊,筑基修士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这个神神秘秘的大师兄,果然?有问题!

奉明?站在崇礼前面,半空中两种气息对?撞,两方马上要动手,这时,无奈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偏山上的对?峙。

云栩栩:“别闹,我这冰屋子脆的很,可经受不?住你?们斗法?。若是弄坏了,你?们三个得赔我个一模一样的。”

每一块冰砖上都刻了花,还是云栩栩亲手刻的,奉明?可不?敢弄坏,闻言立马放下剑。崇礼一惊,生怕姒深突然?动手,却发现师妹发话后,对?方竟然?也收势,甚至比奉明?动作还快,眨眼?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摇他的扇子去了。

崇礼:???

怎么回?事?为何姒深会听师妹的话?难道?两人之前认识?

联想到他们二人刚见面时,师妹莫名的举动,崇礼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道?师妹失忆期间,还招惹过大师兄?

云栩栩没察觉到崇礼心中的百般复杂,悠悠地劝架,“大师兄不?会告诉别人的,对?不?对??”

她嗓音绵软,但是格外笃定,还带着熟稔的娇嗔,熟练地仿佛做过无数次。

姒深向后一仰,扇子遮住半张脸,勾唇应道?,“师兄听师妹的。”

崇礼:!!!

崇礼惊疑,目光划过似笑非笑的大师兄、说完话反而陷入疑惑迷茫的小师妹,心里千回?万转,但余光瞥见已经放下戒心、满脸憨憨的二师兄,第?一次产生放弃的想法?。

——师门关系太复杂,想不?通想不?通,算了。

抚平眉心,崇礼示意二师兄坐下,自?己也坐到师妹旁边,继续之前的话题,“复活那人,有何代价?师妹身体还好?”

东沧界没有转世、复活等说法?,死了就是死了,九阶秘境能做到这点,着实令人惊讶。

崇礼不?问怎么做到的,只想知道?师妹为此付出什么。

云栩栩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代价,也不?确定是否成功。”

九阶秘境说,因为她的身份,她有心想事成的能力。

但是,她想杀司空渊,到她真正杀死司空渊,中间隔了一年时间,谁知道?复活他需要多久。

也许比一年还要长?毕竟复活比死亡更难。

云栩栩默默计算,知道?自?己的能力后,她每天都花几个时辰拼命想司空渊,在师兄们眼?里,就是她经常发呆,她想得都快恢复记忆了,也不?知道?成没成功。

对?此,崇礼半信半疑,但师妹不?愿谈论,他也不?便多言,换了个话题,“师妹想去北洲找他?”

“不?找。”

云栩栩斩钉截铁回?道?。

“啥?”奉明?傻眼?,“为什么不?找了?难道?因为无疆墙?”

崇礼不?认为是这个原因,他思虑更深,“不?找也好,如今正道?多少眼?睛在师妹身上,你?若是和司空渊有牵扯,两人都不?会好。”

司空渊揭露假天道?的秘密,同时,他也杀死半数正道?之人。他死了,正道?勉强能不?说什么,一旦他活了,绝不?会好过。

两人分?析的很有道?理,涵盖了大多数原因,然?而,都不?是云栩栩的原因。

唯有一人发现了。

不?知何时,姒深来到她身边,暗色瞳孔盯着她,语调漫不?经心,“你?不?愿意找他,为什么?”

云栩栩抬头看姒深,脸上又出现了‘我似乎认识他-我不?可能认识他-好奇怪’一系列表情。

奉明?和老母鸡似的,趁着师妹愣住时,死命护崽子,“你?知道?什么!子母书册都敢用,师妹怎么可能不?愿意找对?方。”

奉明?跳得厉害,若不?是崇礼拦着,都要上去揍对?方。姒深根本不?看他,摇扇盯着云栩栩,眼?里暗色愈发深厚,不?是怒,而是嘲讽。

风略过偏山,吹过桌边的青色瓷瓶,扬起阵阵馥郁的芬芳,云栩栩从恍惚中回?神,她偏头笑笑,笑容淡淡。

“大概……因为我害怕。”

“你?们都知道?,我是去杀他的,但他对?我很好,像极了农夫与蛇。我第?一次做蛇,良心过不?去,不?敢带着满嘴从他身上咬下的血肉,再去见他。”

“仅此而已?”姒深挑眉问。

这一次,云栩栩彻底敛了笑,她歪头看姒深,像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我更害怕……他不?想活着。”云栩栩扬了扬手里的书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事无巨细记录当时九阶秘境发生的每一件事,“我最近复盘了司空渊的一举一动,得出个结论——他从未想活着回?来。”

她的声音里有很复杂的东西,别人分?辨不?出,她自?己也未必明?白?,但毫无疑问,里面压缩着巨大的、毋庸置疑的情感,“我是他教出来的,计谋手段皆不?如他,但好歹能看懂他的意思。”

当时,九阶秘境有两层结界,整体成“回?”字型,司空渊在最里面,众人在最外面,中间有一处空闲地带。

云栩栩直觉有问题。

后来,她找人专门查了结界,知道?一件事,最外层结界,除非设阵人身死,否则决不?能破开。

“司空渊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引剩余的人进入一二层结界中间,等道?门降下后,众人一起对?付假天道?,可惜假天道?突然?出手,打乱了他的计划。”云栩栩平静道?,“但无论如何,之前的计划或者现实中,他都没打算自?己活着出去。”

奉明?听懂了,倒吸一口气,“好歹毒。”

在司空渊的谋划里,一半正道?用来引道?门,另一半用来攻道?门,竟是想灭了正道?。

云栩栩不?置可否。

她不?像师兄,对?正道?有归属感。实际上,失忆后,她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归属感,也正因为如此,她能以更无情、也更全面的角度看问题。

司空渊歹毒么?当然?歹毒,在他的计划里,人命只是数字,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做得对?么?他当然?做得对?,假天道?一日不?死,修士一日不?得安宁,用整个正道?换光明?的未来,无疑是划算的。

崇礼也懂,只是他作为被牺牲的一方,心情复杂,不?知如何开口。

云栩栩没管二师兄的话,接着之前的思路,继续道?,“但是在我看来,司空渊可以不?死。”

“他很强,你?们经历了倾天之战,一定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强。而且,他数次出入秘境,手里必定有保命的方法?,只要他想活,肯定能活。”

“能活,但选择了必死的结局,是为什么?”

奉明?跟着问,“为啥啊?”

“我怎么知道?。”云栩栩耸肩,她似乎想笑笑,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但没做到,“也许他觉得干一票大的,死而无憾;也许他累了,不?想战斗了;也许……世间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谁知道?呢。”她低头,轻轻说道?。

奉明?想说什么,崇礼拉住他,摇摇头。姒深也没开口,看着云栩栩,若有所思。

夕阳淌下余晖,沾湿女孩半张脸,像是明?黄的画笔,模糊她的情绪,让人分?辨不?出她在难过或是痛苦。

艳丽的彩霞下,无人开口,一片寂静。

许久后,夜幕降临,一切复杂的情感都随太阳远去,云栩栩揉揉脸,好似什么都发生般轻松笑道?,“哎呀都这么晚了?!我晚上还要见师父呢,诸位师兄慢走不?送。”

“师妹快去吧,我们明?天再来。”

奉明?受不?了压抑的气氛,更是满心疑问,拽着崇礼匆匆离开。云栩栩回?房间换衣服,她走进冰屋,拾级而上,黑色衣摆划过阶梯,宛如蜿蜒的河流。

马上到二楼时,她如有所感,回?头,看见了姒深。

他靠在门上,白?衣白?扇,身后是斑驳夜空,整个人像是从浓墨里晕出来。

“大师兄,怎么了?”云栩栩愣了愣,问道?。

姒深:“既然?知道?司空渊不?想活,为何还要复活他?”

云栩栩拢住衣服,慢吞吞道?,“九阶秘境的复活方法?很独特?,他想继续活着,才能实现。”

实际上,云栩栩用自?己心想事成能力许的愿望是——如果司空渊想活着,请让他活下去,请给?他一切他想要的。

也因为这点,她才格外不?确定。

黑夜里,云栩栩轻轻叹息,“师兄,还有什么疑问么?”

她累了,不?想再回?答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姒深摩挲扇骨,神色莫名,“你?失忆了,为何独独记得司空渊?”

夜风吹过,云栩栩再次拢了拢衣服,真奇怪,她已经寒暑不?侵,但在这里,仍然?会觉得冷,就像——

“谁说我记得他,本能而已。”

看见冰、听见风声,本能地觉得冷。

看见吃到一半的饭、黑色的裙摆、孤零零的飞舟,本能地认为她身边应该有另一个人。

没什么会被彻底遗忘。

云栩栩挥挥手,打开二楼的门,结束这次谈话。

偌大的山顶只剩一人,良久后,姒深低低笑了。

——养了那么久的小叛徒,还算有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