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大片大片花朵开?始绽放,粉色的杏花、白色的梨花、红彤彤的杜鹃……各色花瓣铺满山间。风吹过?,宛如七彩的浪花滚动,挺拔的树木则是跃出海面的绿色鱼群,奇异而绚丽。
春意最浓?,冰屋子竣工,云栩栩单方面宣布的。
奉明御剑,绕着新鲜出炉的房子飞了一圈,啧啧两声,“小?师妹,你这个房子……我?就不评价什么了。师兄只有几个问题,屋顶在哪?大门在哪?墙面上?的大洞是窗户,还是你忘记填了?”
一个个问题砸过来,砸得云栩栩十分自闭。
她第一次建屋子,确实是有些……草率。她记得建地基,但忘记建门。记得留出窗户的位置,却不知如何安装窗户框和窗户纸。至于没有房顶,那是她故意的,不算问题。
云栩栩捂着脸哼唧几声,瞬间又恢复成自信的样子,她拍着二师兄的肩膀,义正言辞道,“咱们修仙之人,不讲究那些花里胡哨的,能修炼就行。别?说我?这个房子还有模有样的,哪怕只有一个蒲团,也该满足。”
“……”
奉明:“师妹,你能更不要脸么?”
嘴上?自信满满,云栩栩实际很心虚。
如果自己住,房子建成什么样都行,哪怕在地上?画个圈都行,毕竟修士自带遮风挡雨技能。但是,她现在是长老,某种程度代?表昭天宗的脸面,如果别?人看见她的冰屋,不一定会?怎么想。
万一有人认为昭天宗苛待她,再传出不好的谣言,问题就大了。??当于污蔑企业形象,放到现代?,会??开?除的。
为了留住工作,云栩栩冥思苦想一整天,终于找到解决办法。
她花费高价,请到一位擅长幻术的长老,请对方帮自己建造一个大型幻术。这样外人看见偏山,不会?看见简陋的冰屋子,而是一幢华丽的宫殿。
花费三颗高阶丹药,完美解决问题,她真是个小?机灵鬼。
而知道这件事的奉明,立马找到崇礼,表情担忧、语气凝重,“师弟,你比较聪明,你说,师妹是不是疯了。”
崇礼:?
用?夸张的语气讲述一遍事情经过,奉明最后?道,“明明拆了那个大冰块,重建就行,还不用?花钱。师妹非要建什么幻阵,那可是三颗高阶丹药,三颗啊!”
崇礼:“……”
他很想告诉师兄,那不是普通的冰屋子,而是一种象征,但又担忧二师兄听不懂,只好换一个对方能接受的理?由。
崇礼:“师妹并不在乎三颗高阶丹药,前几日,她还送你好多瓶,师兄当?太忙,没注意到。”
“所以,师妹没有疯,而是单纯太有钱?!”奉明马上?转移注意力,高兴地手?舞足蹈,“那真是太好了!”
送走兴高采烈的二师兄,崇礼关上?门,用?力揉了揉眉心。
师妹疯没疯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疯了。
此??的崇礼万万没想到,他的预言很快成真,当天下午他收到消息,云栩栩要开?坛布道、传授经验。
崇礼:我?没听错吧?师妹要开?什么布什么?
送信的小?弟子一脸憧憬,“云长老说了,她将于半月后?授课,就在解惑山,所有弟子都可参加。”
崇礼难得失了温和从容,匆匆赶到偏山,皱眉道,“胡闹!”
他对师妹的情况很清楚,云栩栩离开?昭天宗?还是凡人,全部功法都是在北洲学会?的,而她又失去那?的记忆。这意味着,她现在什么都不懂,斗法只是依靠本能。
这种情况,何来传授经验一说。
云栩栩没感受到三师兄焦虑的心情,她正抱着自制画板,在夕阳下画画。
她曾学过美术,想从事设计或建筑方面的工作,后?来父母发生意外,才更改志愿,改学临床医学。
今天在修整冰屋外墙?,云栩栩在墙面上?雕刻花朵,她突然想起来,既然有很多?间,不如重拾过去的梦想。
她兴致勃勃砍树、烧炭,做了一个画架,又制作几只简易的碳笔,一切准备就绪后?,执笔坐在画板前,却发现自己没有很高兴。
就像小??候丢失一个心爱的玩具,丢的?候歇斯底里,仿佛世界都坍塌了。长大后?有能力买一个新的,有失而复得的欣喜,但也仅此?而已?。
云栩栩把头抵在画架上?,手?指拂过画框边缘,心绪莫名。
没有打磨的木板上?有很多木刺,指尖略过?,木刺一根根扎在手?上?,不会?让她受伤,却会?让她疼。
最近她?常感到疼痛。
平淡的日子里仿佛埋藏着张牙舞爪的刺,在静默的夜里、在无?声的白日、在有人或没人的分分秒秒,狠狠扎入她的心脏,刺得她遍体鳞伤。
云栩栩用?力闭了闭眼?,抬手?画下第一笔,她没有想画的东西,索性彻底放弃思考,交给身体的本能。
手?腕转动,草草落下几笔,便失去灵感,一动不动。
云栩栩漫不经心后?仰,想看清自己刚才画了什么,目光接触到宣纸的瞬间,陡然愣住。
她画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自己,头发和衣摆?风高高扬起,周围是漫天风雪。他漠然地走在冰与雪的世界、走在命运既定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云栩栩盯着画面中的人,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却像是沸腾的水,翻腾、滚烫、晕出浓浓的蒸汽,熏得她眼?角湿润。
心脏又酸又涩,无?数种情绪齐齐爆发,复杂的情感搅动她的神经,全身都跟着颤抖,像是痛到极致,又像是快乐到极致。
许久后?,所有情绪都沉寂?,云栩栩突然笑了。
不是面对师兄们安慰的笑,也不是面对敌人们虚假的笑,而是小?小?的柔柔的,却能展露自己所有天真、所有真实情感的笑。
云栩栩笑着,也哭着,她小?心翼翼拂过纸张边缘,带着澎湃的欣喜与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悄声道,“你知道了,对不对?”
“你知道我?快要坚持不住,所以愿意出现了,对不对?”
独守一份虚无?缥缈的执念,是很艰难而痛苦的事。
她失去了所有记忆,不记得任何“存在”,又如何能断定“遗忘”。偶尔师兄们瞥过来的眼?神,担忧中夹杂着怀疑,关心里透着不赞同,他们认为她不正常,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云栩栩一直都知道。
她有?也会?怀疑,那个人会?不会?只是她的想象,是一场盛大的梦境,因为太过美好,她才一直不愿意清醒。
她不愿放弃寻找对方,却忍不住质疑自己。
怀疑、担忧、惶恐、惧怕……那么多负面情绪压着她,快要把她逼疯。
就在这?,他出现了,哪怕只是一张画,却依旧在告诉她,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臆想,不是她逃避现实的狂欢。
他是真实存在的人。她那些孤独的、执拗的、近乎疯狂的情感,也都有归宿。
云栩栩噙着小?小?的笑,最后?看一眼?宣纸,仿佛要把它烙印在灵魂里,才轻柔地将纸张收起。没有放进乾坤戒,而是收在神识里,放在心尖上?。
这是她的灯塔,拨开?迷雾,来到她身边。
……
一切收拾妥当?,崇礼来了。
看见师妹的一瞬,崇礼敏锐地察觉,对方哪里不一样了。
过去的云栩栩像风筝,高高飞在空中,?一根?有?无?的线牵引,随?都要坠落。但现在,她变成真正的鸟,有方向,也知道如何安全降落。
斥责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换成一句不那么强烈的“胡闹。”
云栩栩立马想到三师兄在说什么,她今天只下达一个命令——她要上?一节“公开?课”。
关于“公开?课”,云栩栩真不是胡闹,她有一个模糊的想法,而今天过后?,这个想法愈发强烈。
云栩栩在画架上?铺一张新的宣纸,一边削笔一边道,“三师兄放心,我?都准备好了,不会?给宗门丢人的。”
夕阳的光落在女孩脸上?,映出她乖巧含笑的面孔。不知真??的人看见她,一定认为这是个温和可爱的女孩,崇礼却深知她温和表象下的执拗。
刚来宗门?,师妹便是这样,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命令独自前往北洲。只是那?她弱小?、不安、警惕,所以没有完全显露本性。
现在,约束她的条件都不见了,她修为很高、地位超群,再也没人能阻止她,隐藏在深处的执拗才逐渐显现。
崇礼顿了顿,忽然道,“真想见一见你找的那个人。”
“师兄??信我??”手?上?一个用?力,捏断了碳笔。云栩栩重新拿出一只,顿了顿说道。
崇礼:“原本是不信的,现在信了。”
只有?爱浇灌的人,才会?像她这样坚韧勇敢。
那个人,显然把师妹?养得很好。
既没有把她当做金丝雀,没了他不能活;也没让她独自面对风雨,变得冷酷无?情。
自信而不自负,纯粹而不天真,强大而不失慈悲,连受过的伤痛也一一抚平……云栩栩现在的一切都恰到好处,没有人悉心指引,崇礼是不信的。
只是……那个人对她太好,好到根本不能忘记,也不能替代?。
崇礼叹了口气。
云栩栩眨眨眼?,也跟着叹气。等三师兄看过来,她才调皮地笑道,“师兄不要叹气嘛,叹气老得快。皇帝都不急,太……额,你急什么呢?”
崇礼:“……”
崇礼板着脸来,又板着脸离开?,罪魁祸首云栩栩抱着画板哈哈大笑,风吹散了她的笑声,也吹散她几不可闻的呢喃。
“你看,连三师兄都认为你很好。”
“所以,我?什么?候才能找到你。”
***
半月后?,开?坛布道如期而至。
因为云栩栩的超高热度,来的人很多。不仅是昭天宗,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多亏解惑山有空间阵法加持,否则都站不下。
这么多人,有学知识的,也有看热闹的,甚至还有等她出丑的……云栩栩不在乎原因,来者皆是客,她一袭黑衣坐在讲坛上?,没有表情,闭目不语,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大师风范。
等?间到了,她慢悠悠睁开?眼?,从乾坤戒中拿出一叠厚厚的宣纸,用?灵力将上?面的内容投影到空中。
这是她手?绘的课件。
云栩栩翻开?第一张纸,沉静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中,“我?今日讲的内容是‘人体与修真的关联’,真假不定,大家可信可不信。质疑随意,去留也随意。”
这句话说出来,弟子们都愣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新任长老如此?……随和。
这和传言不一样啊。
他们亲眼?看见她一剑杀死魔尊,又听说她一言不合打伤魏无?极,很多弟子把她当成杀神,没想到竟是这样温和的人。
要知道,大能们都十分自信,对他们的道深信不疑,不容任何人怀疑。云栩栩却说“真假不定”。就像一群老夫子,每个都刻板严肃,突然掺进去一个什么都行的,特别?突兀。
很多弟子眼?神都变了,有怀疑也有好奇,但都愈发认真,毕竟渡劫修士都不确定的东西,他们更想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云长老是渡劫期,很简单,魏无?极是大乘修士,魔尊是渡劫修士,云栩栩能打败他们两个,肯定也是渡劫期,没准还是渡劫大圆满、半步飞升!
神识扫过,云栩栩看见众人的变化,但笑不语。
她大概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但不想解释。
主要原因,他们的世界观并不??通。修士是唯心的,她却是唯物的。
在她眼?中,科学就是在不断怀疑中进步,现代?医学走到今日,经历多少次变革,又有多少未知。所以她不敢把话说得绝对,更愿意留给他们质疑的空间。
是的,云栩栩今天要讲的就是现代?医学。
她知道自己真实水平有限,和真正的修士没法比较,如果想带给这个世界什么,不如讲自己的老本行。
涉及到专业范畴,云栩栩格外认真,她收敛心神,缓缓开?口,“众所周知,神识、经脉、丹田构成了修士,但今天,我?想讲点不一样的。”
……
四月百花盛开?,年轻的长老在一片馥郁中温声细语、娓娓道来。
她讲肌肉运动与杠杆原理?,肌肉收缩牵动骨骼从而使?关节运动。如何调动灵力,能更省力或获得更大的速度。
她讲大脑和神经,神经纤维传导兴奋。如何洗精伐髓,让神经纤维变粗,反应速度加快,锻炼神识。
她讲循环系统,血液循环与物质交换,服用?的丹药如何影响修士的身体。
这些内容很基础,是医学生必修课,甚至有一部分高中生物,但这些知识,恰好是修真界所欠缺的。
云栩栩不仅讲,还讲得很高兴,昼夜不停,一连讲了七天七夜。回过神的?候,才发现解惑山的人多了十倍不止,最前排的,赫然是几位大能,甚至还有她师父克忠真人。
云栩栩:???发生什么了?
云栩栩不知道,她在这七天里,彻底“火了”,一跃成为修真界顶流。
修真界发展至今,各种派别?已?经固定,法修就是法修,医修就是医修,互不干扰互不侵犯。突然冒出一个什么都讲的云栩栩,大家当然会?好奇。
虽然好奇,但最多吸引一些低阶修士,不足以撼动金字塔顶尖的人。大能们能来,是因为另一件事。
原来在论道的第一天,有两位长老路过,分别?是昭天宗的高武长老与芫华阁的修洁长老。
高武长老是体修,在道魔大战中受了轻伤,请医修医治,他的山峰与解惑山很近,送对方离开??,恰好发现下面在讲课。
两人最初并没想来,但他们看见了云栩栩的“课件”,第一眼?便看到一张硕大的体循环简图。
他们很快认出这个东西和人体有关,但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不对劲。
两人一个体修一个医修,对修士的身体最为了解,但他们发现,竟然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决定下去听听。
听着听着,竟然听出点滋味。
高武长老早年受过伤,双腿残疾,后?来用?灵力修复,但不如从前灵活。现在修为高了,多次淬炼身体,双腿依然不灵活。直到听了云栩栩的课,学了什么“神经”“脑干”,尝试用?她的方法治疗,残疾竟然好了。
双腿是他多年心结,修复后?,心结消失,高武长老竟然当场突破!
修洁长老也差不多,他一直致力于研究人体,但多年不得章法,而云栩栩??当于将一切揉碎了喂给他,很多困惑多年的问题突然解决,修洁长老顿悟了。
两片雷劫突然出现在解惑山上?,弟子们惊慌不已?,好在两位长老及?离开?,才避免解惑山?雷劈,但流言也因此?传开?。
——听云栩栩授业能当场突破。
传言不知从何而来,很快遍布北洲。长老们因为天道之事,大多停留在昭天宗附近。有许久未突破的,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率先赶来。其余不??信的长老,听说其他人都去了,也不愿落下,纷纷赶来。
一来二去,这些平日看不见的大能,竟然都出现在小?小?的解惑山。
而克忠真人,则是感受到众多强大的气息,唯恐发生意外。然而赶来后?,却发现大家都是来听课的。
克忠:心情复杂。
忽视医修们异常狂热的视线,云栩栩对师父笑笑,最后?道,“我?已?将这七日讲述的内容撰写成册,还增加了很多补充内容,一个低阶灵石一本,可以在东洲任意书庄购买。”
“在座各位皆知,一个低阶灵石并不贵,为了防止互??借阅,每次阅读?,都必须输入一缕神识,证明是本人。”
“本次传道就到这里,如我?第一天所说,可信可不信,任凭质疑。”
“祝各位都能成就自己的道。”
说完这些,云栩栩拂袖离开?。广袖宽袍留下一道缥缈的痕迹,便消失不见。弟子们愣了愣,二话不说,疯狂离开?解惑山。
——当然要快点走,万一慢了,什么?候才能抢到书。
一个低阶灵石,换算到现代?约等于一块钱,所有人都能买起。至于输入神识,大宗门的功法都有这样的防盗措施,太正常了,所以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会?买。
更何况,还有了“听课就能进阶”的传言,可以想象,书庄该是何等的人山人海。
云栩栩隐匿身形站在云层之上?,看弟子们犹如蚂蚁搬家,长长一串飘向宗门山庄,每一个都眼?神狂热,生怕落后?一步。
虽然这是她的计划,然而目标达成的一瞬,她还是控制不住高兴。
她想,让这风吹得更远一点,吹遍东洲每一个角落,吹拂在那人身上?,她就能顺着风,来到他身边。
***
书卖得很好,远远超出云栩栩预想,几乎人手?一本,不仅让她名声大噪,昭天宗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克忠真人特意来偏山,看见冰屋子?多瞧了两眼?,转头?递给她一个储物袋,说道,“无?量海域一战后?,修士凋敝,你愿意把功法心得分享出来,做得很好。”
她传授的知识很基础,于上?层修士没有作用?,但能让普通修士更进一步,对于修真界的大环境,无?疑是百利而无?一害。
“谢谢师父夸奖,我?当?也没想那么多,”云栩栩笑了笑,放下画笔,接过储物袋放在手?里端详,“师父,这是什么?宗门给我?的奖赏?”
“是高武和修洁给你的谢礼。”
迷茫片刻,云栩栩才想起来,他们是当场进阶那两位。她捏着储物袋边缘,神色说不出的古怪,“竟然是他们送来的……倒也不必,我?还想谢谢他们呢。”
云栩栩有自知之明。
她讲的医学常识很独特,但并不常用?,例如法修、器修……甚至修真界大多数修士,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类知识。
学会?大脑的工作方式,能让剑更快、法器更高阶么?
不能。
所以,她的书卖得好,更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个流言——看她的功法能进阶突破。
修真界讲究机缘巧合,比现代?人更迷信。一个低阶灵石能买到的机缘,修士当然会?争先恐后?,才会?修真界人手?一本,连很多修真大能都暗戳戳买了。
某种意义上?,云栩栩和高武修洁是双向成就。
“不止如此?,还有另一件事。”克忠真人打断她的思索,顿了顿,才缓缓开?口。
云栩栩听着师父端肃的声音,握着储物袋的五指慢慢收紧,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许久后?,她对着克忠点头。
“好,徒儿答应了。”
……
克忠真人离开?后?,奉明和崇礼准?来报道。
云栩栩把玩储物袋的抽绳,视线很空,好像在看储物袋里面有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直到奉明用?力拍了下肩膀,她才陡然清醒。
“二师兄你干嘛?”云栩栩打掉他的手?,重重把自己摔在躺椅上?,不满道,“你不修炼么?怎么天天往我?这里跑?”
“你个没良心的,”奉明一屁股坐在旁边,做出哭天抹泪的表情,身子却不停往里挤,试图把小?师妹挤下躺椅,“师兄马上?要离宗,临行前最不放心你,结果、结果你却这样对我?……”
二师兄两手?捂住脸,一边假哭,一边成功把师妹挤下去,独占躺椅。
云栩栩:“……”突然想叛逃师门。
无?视二师兄尴尬的独角戏,云栩栩又拿出两把椅子,示意三师兄坐下,认真询问,“离宗是怎么回事?二师兄要出去历练?”
崇礼没坐下,而是拿起一旁的花瓶,扔掉枯黄的干花,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把红杜鹃,放进瓷瓶后?点缀了几珠白山茶,这才慢悠悠坐下道,“不仅仅是二师兄,我?也要参加。而且不是历练,是去秘境查消息,还记得你提出的建议么?各宗长老同意了。”
云栩栩当然记得,几个月前和各宗议事,她提出可以前往各大秘境,寻求“天道”是真是假。而且师父刚刚还和她说这件事,她只是没想到,二师兄和三师兄也会?参加。
他们的修为不低,但也不算特别?高,不应该是主力军。
看出她的疑虑,崇礼解释,“不是我?们两人单独去,而是其他长老带队。师妹知道,秘境诡谲莫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云栩栩了然点头。
“天道可能为假”,这件事太大了,修真界采取人海战术不足为怪。
她打开?乾坤戒,流水般拿出丹药、法宝、武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天道真有问题,我?们谁都逃不过,师兄们要去查询真??,我?非常支持。只是秘境危险,多带东西保护自己。”
一粒就能引发争抢的高阶丹药,此??却一瓶挨一瓶,堆成一个小?山包,云栩栩还嫌不够,又拿出一些高阶法器堆在上?面,把小?山包变成大山包。崇礼看着忙忙碌碌的小?师妹,神色柔软下来,慢慢笑了。
他盖住她的手?,“师妹不必,去秘境而已?,和平日历练没有差别?,不需要这些。”
大一点的手?盖着小?一点的手?,掌心传来阵阵温暖,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家人的感觉。担忧的心?这热度平复,云栩栩没再动作,但神色仍然纠结,“毕竟是上?古秘境,和平?历练还是有差别?的,哪怕不带其他东西,丹药还是要带一些。”
知道师妹的性子,若是不拿点什么,她怕是不依。崇礼挑出几瓶救命的丹药,一半收入乾坤戒,一半扔给二师兄,“那师兄就谢谢师妹了。”
崇礼话锋一转,“师妹不必担心我?们,师父知道我?们的修为,划分的都是比较安全的秘境,反而是你,不知道要去哪。”
“三师兄别?骗我?,秘境变化莫测,根本没有所谓安全的秘境,”云栩栩又挑出一些丹药,强行塞给三师兄,顿了顿开?口,“至于我?,师父已?经来过,他让我?去九阶秘境。”
“什么!师父竟然让你去九阶秘境。”
奉明悠哉悠哉躺在椅子上?,听见这句话陡然一惊,他拄着胳膊起身,匆忙间滑下躺椅,撞上?椅子底下的一本竹简。
听见声音转头,看见二师兄的动作,云栩栩忽然变了脸色,“别?碰那个!”
奉明立马收手?,但为?已?晚,手?肘碰到竹简,一阵尖锐的疼痛瞬间冲入大脑,仿佛千万根银针忽然插入脑袋,摧枯拉朽摧毁他的神识。奉明意识到不对,忍着疼痛起身,但他惊恐地发现,竹简像黏在他胳膊上?,怎么甩都甩不开?。
“砰——”
一声巨响,奉明直接?击出十几米,撞在冰屋子上?,撞碎了冰屋子的外墙,但也斩断了他和竹简之间的联系。
云栩栩收势,大步向前,眨眼?出现在奉明身旁,捞起二师兄往他嘴里塞丹药。
顶级伤药汇入丹田,化成温和的力量灌入神识,如潺潺流水,滋养撕裂的神识。奉明?云栩栩搀着,迷迷糊糊站在一地碎冰上?,脑袋很晕,“发生什么了?”
“神魂入脑,不是什么大事,休养几天就好,”云栩栩抬手?,轻飘飘的竹简落入掌心,崇礼跟着走过来,看向竹简的目光带着探究。
已?经?发现,云栩栩干脆承认,“这是母册。”
她卖出的书都是子册,由母册拓印,通过子母书册的联系,她能知道一些事。
崇礼扶着二师兄,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目光却一直落在竹简上?,他并未多说,但语气带着不赞同,“这是禁术。”
子母书册类似子母蛊,都能起到监视、控制的目的,虽然没有蛊毒霸道,但也早早?列为禁术。
崇礼严肃地看着小?师妹,“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发现,你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现在云栩栩站得多高,一切败露?,就会?摔得多惨。
云栩栩预料到三师兄会??训自己,但她没想到,他是因为担心而?训自己。准备好的托词忽然说不出口,她指了指一旁完好的病床,示意详谈。
高阶丹药起效很快,一盏茶?间不到,奉明已?经清醒大半,他晃晃悠悠回忆师弟师妹的对话,也板起脸看着云栩栩,“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身边,伤到你怎么办?”
两张不同的脸上?,挂着同款的担忧和不赞同。云栩栩?这样的视线注视着,心脏又酸又软,这一刻,她迟钝地意识到,原来师兄们真的把她当做家人,原来在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有人在无?声地爱着自己。
这个瞬间,因为父母离世而缺失的那一部分,忽然就?填满。同?,几个月未曾动摇的心,也生出几分不确定。
她想,我?真的该继续么?继续忽视一切、不管不顾地寻找那个人。
如果她一直继续下去,等找到对方后?,又会?不会?因为错过师兄们而后?悔。
她像是慢一拍的孩子,永远在错过,永远在追逐,永远在后?悔。
“子母书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崇礼把她的沉默当做犹豫,又主动问了一遍。
云栩栩压住多余的心情,深吸一口气解释,“这是改良过的子母书册,它只有一个功能,输入子册的神识,最终会?传到母册上?。”
这个想法来源于现代?的大数据。修士购买子册,必须向书中输入一缕神识,这缕神识会?传到母册。就像必须用?身份证购书,而她会?收到每个人的身份证数据。
奉明讶道,“那我?受伤,是因为太多其他人的神识突然传入脑中,我?承受不住?”
云栩栩点点头,“对,师兄的修为不够,神识无?法一下接受太多的信息,才会?突然崩溃。”
奉明摸摸鼻子,没说话,真的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修为太低。
同样的说词,骗得了奉明,却骗不过崇礼。三师兄向来温和表情变了,他盯着云栩栩,眼?中是压抑的怒火,“奉明承受不住,那你呢?你就能承受得住?云栩栩,你要找人,可以,但前提是不能伤害自己!”
虽然云栩栩透露的不多,但崇礼向来多思,很快明白师妹的想法。她之所以收集其他人的神识,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她想找到那个人。她妄想着如果那个人翻开?书,她能马上?知道。
崇礼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他一拳砸在冰墙上?,顿?把冰墙轰成碎渣,“那么多神识,你怎么看得过来,你知不知道,如果承受不住、神识受损,你再也不能修炼!”
向来温和的人发怒最可怕,云栩栩缩着肩膀,再也没有之前的游刃有余,磕磕巴巴解释,“我?、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而且这种程度的神识搜索,还在我?承受范围内。”
这是真话,云栩栩最初的设想,只是让更多人看见自己。她想,如果不仅是自己在找对方,如果对方也在找自己呢?这样那个人认出她后?,就能用?子母书册联系她。
云栩栩只是想留下一个联系方式,没想到最后?变成这样的结果。
哪怕听了她的解释,崇礼依旧面容冷凝,云栩栩也惴惴不敢说话。唯有奉明,保持着他惯常的反应慢半拍,听到师妹说没事就??信了,还傻乎乎地提问,“师妹,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对方传来神识,你也认不出来啊。”
云栩栩小?心翼翼抬头瞥了三师兄一眼?,见对方没继续发怒,才轻轻回答二师兄的问题,“我?会?知道的。”
虽然她失去全部记忆,可她仍然坚信,再次见到到对方的一瞬,她就会?认出对方。
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依据,可她就是莫名笃定。
云栩栩垂眸,遮住眼?中汹涌的情绪,又重复一遍,“我?会?知道的。”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散在空气中的泡沫,空洞虚假,稍不留神就会??戳破,可她偏偏捧着这样的泡沫,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
崇礼神情几经变化,最终归于无?奈,他把师妹垂下的发丝勾到耳后?,叹息道,“你有分寸,就好。”
云栩栩一怔,轻轻“嗯”了一声,但她明白,三师兄并非同意她的做法,只是无?奈她的坚持。
就像她,明明修为比对方高很多,然而三师兄发怒?,她还会?感到畏惧。
他们都是人,都妥协于爱。
奉明左看看右看看,明白到这件事翻过去了,他在心中无?声地叹息,面上?却什么都不显露,依旧明朗轻快,他撸了一把云栩栩头发,弄成乱糟糟的一团,才咧着嘴问,“这件事就算了,你心里有数,师兄们不会?多问。但九阶秘境又是怎么回事?”
“别?弄我?头发,”云栩栩大声抗议,挥舞着双臂抵抗二师兄的蹂.躏,“九阶秘境一事,跟我?有关也跟我?无?关。你们记得高武长老吧,就是在论道会?当场突破那个,他本来是带队的长老,但现在忙着巩固灵力,师父便让我?去了。”
“你也算自作孽了,没有那场开?坛论道,带队之人也不会?是你。”崇礼还没完全消气,话语间难免带着点锋芒,但不到片刻,他又是那个关心师妹的三师兄,担忧道,“九阶秘境本就危险,师妹带队,怕是会?有人惹事。”
他们探查各大上?古秘境,是为了探寻“天道”的真??。但人心各异,九阶秘境能实现所有愿望,修士们真的甘心只探求天道的真??么?这种情况,最容易发生争端。
“师兄不用?担心,不提我?现在的修为,九阶秘境在无?量海域上?,现在无?量海域?分割成两半,能不能找到还不一定,更何况……”
云栩栩的目光有一瞬间茫然,像是在回忆什么,只可惜她的记忆清除得很干净,只好不确定地说道,“我?觉得,我?应该是去过九阶秘境的,直觉上?,我?不觉得它危险。”
奉明和崇礼对视一眼?,对此?不置可否。
他们没有怀疑师妹的话,实际上?,他们也认为云栩栩去过九阶秘境。毕竟,师妹离开?宗门?还是凡人,半年?间,已?经成长为渡劫期修士,这种进阶速度,除去秘境,不可能有其他解释。
总不会?是另一个渡劫修士把修为渡给师妹吧。
所以,他们几乎是笃定,云栩栩曾去过九阶秘境,而且愿望是提升修为。
虽然去过一次,并不代?表下一次会?没危险,崇礼还是松口气,他嘱咐道,“不要大意,也不要轻信你的直接,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再开?口?声音泛着冷意,“最重要一点,不要心慈手?软,现在修真界动荡不安,有些人想趁乱做些什么,也不一定。”
东洲看似平静,实则底下暗潮涌动。
虽然各宗明令禁止,但流言还在快速传播。低阶修士担心还能不能修炼,中阶修士担心力量太小?,高阶修士不敢突破,每个人都像鼓胀的气球,在爆破边缘徘徊,惶恐不安等待一个结果。
人心动荡,鬼怪便会?盛行。
从无?量海域回来后?,云栩栩最不怕的就是鬼怪。
她低低笑了,指尖抚上?眉骨,用?力捏了捏,“放心师兄,虽然不可思议,但我?现在完全是心慈手?软的反义词——心狠手?辣。”
有?候脱口而出的计谋,连她自己都会?害怕。
“师妹若真能做到心狠手?辣,师兄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崇礼拉起奉明,“我?们今晚出发,先走了。”
奉明也笑嘻嘻开?口,他指着那堵?他撞碎的冰墙,“这面墙,等师兄回来给你修。”
他们没说告别?的话,也没提秘境中可能发生的种种危险,而是像平常一样,淡淡说了句“先走了。”
握着竹简的指尖有一瞬用?力,云栩栩点头,送两位师兄离开?。
奉明先御剑走的,银白剑光如流星划过,眨眼?便消失不见。而崇礼站在山崖边,握着剑,手?指?松?紧,似乎想要开?口。
他转头,犹带犹疑,“师妹,你找的那个人……”
话没说完,他先止住了,崇礼看着小?师妹,她站在漫天夕阳下,绯色光晕映在她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与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几乎要动摇,不知道如何开?口。
云栩栩轻笑,阻止了三师兄的兀自纠结,温柔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师兄想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但是没有必要,既然没有确定,又何必开?口。”
“而且,你想说的那个名字,我?也猜到了。”
她笑容中的沉静不似作假,崇礼瞬间松了口气,关于师妹要找的那个人,他们都有猜测,只是不知如何告诉她。这次云栩栩要去无?量海域,一定会?遇见……
他希望师妹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安慰的话、开?解的话、鼓励的话……崇礼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他又觉得,师妹大概都不需要,她比想象中坚强,也比想象中通透,苦难不会?击败她。
最终,崇礼只是微笑着挥挥手?,踏上?灵剑随二师兄离开?。
他??信师妹。
云栩栩一直站在悬崖边,望着师兄们离开?的方向,夕阳映在她半边身体上?,留下一条明与暗的分界线,也映出她晦暗的瞳孔。
唇瓣微动,她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又很快?风吹散。
司空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魔头就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