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奉明的话零零散散,中间夹杂着一些猜测和道听途说,云栩栩把传音石按在耳边,不敢错过一个字。
“小师妹,这次世态紧急,东洲有名?有姓的修士全都来了。事关天?道,司空渊必死无疑。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快点回来。”
匆匆说完最后一句,没等对?方回答,奉明掐断了声音。
又听了几分钟,确定?对?面?不会再说话,云栩栩暗灭传音石,两?手捂住脸。纤细的五指下,精致的面?孔一片苍白。
事关天?道。
必死无疑。
忽然,她想到什么,五指颤抖着,拿出刚才枕边的那盏灯笼。
灯笼小小一个,底座是竹条,放在掌心有些凉,破开?的那一面?纸张随风飘动,灌进风声,刺拉刺拉响个不停。
云栩栩仔细打量灯笼,发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灯笼质量粗糙,四面?糊的都是普通纸张,上面?的画也不精细,笔锋潦草。
她忽然意识到,她猜错了,这盏灯笼很破旧,不是司空渊送她的礼物。恰恰相反,司空渊没预料到会发生道魔大战,情况紧急,他?只能匆忙编织一个短暂的梦境。
也许,司空渊知道他?赢不了。
这一想法刚出现,身体便开?始颤抖,恐惧扼住心弦,云栩栩像是回到了父母离开?的那一瞬间,天?地都是冷的,四处无光,她被四面?八方吹来的凉风裹挟,不知去向哪里。
惊惧之?间,视线偶然掠过飞舟下的百姓,迎上满怀希冀的目光,云栩栩下意识挺起了脊梁。她耳边响起司空渊的话,“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慌乱,哪怕知道自己无法解决,也没关系。你是圣女,而非谋士,更不必亲自动手。”
“圣女是什么?”那时候,她这样问司空渊。
司空渊:“圣尊代表力量,圣女代表希望。两?者是北洲的信仰,从始至终,一直都没变过。”
那些话犹在耳畔,云栩栩深吸一口气,从角落起身。她顿了顿,拿出纯黑鎏金衮服披在身上,玄袍垂地,凝重威严的气势陡然散开?。
飞舟上的暗卫眼中闪过惊讶,这一刻,他?们似乎在圣女身上,看?见了圣尊的影子,他?们不自觉后退一步,躬下身,不敢直视她的面?孔。
司空渊亲手教给她的知识,又或者闲谈时的只言片语,终于化成血肉中的勇气、冷静、自信,化作不屈服的脊梁,让她不再像过去那个柔弱的女孩,能够在危急时刻站出来。
云栩栩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她只是迎着风,在众人退让的道路中,缓步走到船头。黑色衮服与纯白裙摆交织,时而贴合时而分开?,像是翻滚的黑色海浪,带着冲天?之?势,走到无人能及之?处,走到所有北洲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她是北洲的信仰。
而信仰决不能崩塌。
……
无量海域上,浓雾涌动,一大片灰色横亘在大海上,仿佛独立于天?地的第三个空间。
南岸边上,奉明飞快地来回走到,鞋底像是粘了火星,他?时不时看?向海面?,发现雾气没散,愤愤地咒骂,“这他?妈,究竟怎么回事!”
崇礼拽住他?,平静的面?容下,隐隐透着焦虑,好在语气还算冷静,“二师兄,别?晃了。师父已经派人查过,只是普通的雾气。”
“普通的雾气?普通的雾气能半个月都不散?”奉明的喊声格外尖锐,引得?岸边的修士频频向这边看?。
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修为不高不低的弟子,他?们不够资格上战场,便在后方当医疗兵。奉明和崇礼作为正道魁首克忠真人的弟子,自然是医疗小队的队长,负责带人在海里打捞伤员。
奉明嗓门很大,又谈论人人都好奇的秘辛,自然引来很多?注目。意识到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边,崇礼拉着不争气的二师兄走到无人的地方,皱眉教导,“二师兄,冷静。”
“天?天?面?对?一团雾,谁他?妈能冷静?”
半个月前,克忠真人举全正道之?力,在无量海域上,打通了一条通往北洲的通道。
所谓通道,类似于桥,只不过是无形的,能让修士不需要耗费灵力,迅速通过无量海域。
正道一踏入无量海域,魔修便有所察觉,他?们立即应战。两?方最终在无量海域中间汇合,兵戈交接的瞬间,海上涌起浓雾,直接将两?方吞没。
诡异的浓雾,一直持续半个月。
若非战场上的兵戈和喊杀声一直都在,他?们都要怀疑,浓雾是不是陷阱。
崇礼心里也毛毛的,但?他?不能慌,他?如今是小队长,负责救援,如果他?慌了,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他?疲惫地揉额头,安慰道,“师父已经派人查过,确实只是普通的雾气,魔修那边也不知道。无量海域一直邪性,如今只出现大雾,已经算是好事了。”
“我知道,”说话间,奉明一直盯着海面?,许久后吐出一口浊气,“我是担心小师妹。”
战场风云变幻,别?说只是大雾,就是火山爆发,奉明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云栩栩。
一想到没有修为的小师妹,要穿过战场,还是迷雾重重的战场,奉明都难受死了。
师妹入门不到一年,没有修为,还接到杀死魔尊的任务,他?差点以为永远见不到对?方。现在道魔大战开?始,师妹好不容易能回来,若是在浓雾中被误伤,多?亏啊。
“小师妹机灵,不会有事的。而且探子说,战场上雾气更浓。师妹修为不高,如果想趁乱逃脱,有雾气遮掩是好事。”崇礼也很担心,但?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还想再劝两?句,海面?上突然冲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修士,她身上穿的,俨然是剑阁阁主的衣服。
奉明和崇礼一惊,立即御剑奔向对?方。他?们一左一右搀住剑阁阁主,向大本营飞去。
“带我去见、见宗主。”
剑阁阁主已经力竭,说完便昏过去,崇礼探向对?方脉搏,表情瞬间僵住,“二师兄,快点,阁主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
正道营帐,各宗长老同?样因为雾气争执不休。
朝华长老把玩着新炼的武器,表情冷冰冰的,笃定?道,“肯定?是司空渊搞的鬼。”
在场之?人都是同?样的想法,然而他?们没有证据,无论派出几个探子,带回来的信息都一样——雾气只是普通的雾气,魔修也不知道雾气从何而来,一切都是巧合。
想起占卜的结果,克忠略微皱眉,他?坐在首位,似乎在听众人讨论,又似乎在想其他?事。
芫华阁阁主:“我们都知道是魔尊的阴谋,但?他?究竟想做什么?”
无人回答,但?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占卜结果:魔尊违逆天?道。
呼喊声打破了营帐中的宁静,奉明和崇礼架着剑阁阁主进来,来不及行礼便高喊道,“快救阁主。”
芫华阁阁主是医修,没等奉明开?口,已经瞬移到剑阁阁主身边,他?催动灵力灌入对?方体内,动作间,发现剑阁阁主经脉损伤严重,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以他?的修为,也无力回天?。
剑修强悍,微末的灵气促使?阁主醒来,她呕出一口血,急速道,“快,快去支援,司空渊疯了,大开?杀戒。除我之?外的十三位长老,全部丧命。一定?要阻、阻止他?……”
如今正道三宗一阁,昭天?宗、青云宗、长生宗、芫华阁。除去芫华阁都是医修,不适合上战场,一共有二十五位长老,修为都在大乘以上,剑阁阁主更是渡劫期。可十五日刚过,他?们竟然损失了半数长老。
灵气凝固在指尖,已经无法进入对?方体内,芫华阁阁主摇头。
剑阁阁主死了。
众人惊疑不定?,他?们修炼到大乘,已经很少?能感到恐惧。可是此刻,只觉得?寒气从脚底蔓延,侵入骨髓,长老们不由自主产生一个想法——他?们能赢司空渊么?会不会和之?前的人一样,都是去送死。
每个人都恐惧死亡,几千岁的修士更甚,他?们走过漫长岁月,付出很多?代价来逃避死亡,更不愿意功亏一篑。
名?为司空渊的恐惧,在逼仄的营帐中蔓延,侵染每个人的神经。
临阵退缩是大忌。
克忠注意到众人的惧意,率先开?口,“司空渊只是化神修为,与长老们一战,此时必定?力竭。传令下去,全军出发,本宗亲自迎战。”
“是。”剩余的长老领命,他?们暗自对?视,都松了一口气。
克忠真人已经渡劫圆满,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他?能出手,司空渊必死无疑。
*
无量海域北岸,飞舟在港口落下。玄色衮服出现的那一瞬,军中呼吸顿时凝滞,随即便是通天?的呼喊。
“参见圣女。”
跪地的士兵们眼神中只有崇敬,但?没有困惑,好似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
看?来,她昏迷的消息被封锁,又或者司空渊做了什么,解释了她为何这段时间没有出现。
视线穿过黑压压的军队,看?见无量海域上的浓雾,云栩栩眉头一紧。她走到岸边,云如生和葛绘也在那里,身后是半数的七十二圣使?。两?人气势凌然,但?仔细看?,眉宇间都有担忧。
屏退使?者,云栩栩低声问,“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为什么站在这?圣尊呢?”
苏启战死,如今战场上的统领是潘宿。按道理,云如生该驻守凤临城,圣尊该留在大军后方。但?现在,每个人的位置都是错误的。
几块阵石落地,构成隔音阵,隔绝一切声音和视线,葛绘才开?口,“三日前,苏长老出事,潘长老率兵前去救援,当时,圣尊也进去了。”
云栩栩知道司空渊的计谋。他?要借助战场伤亡,引来道门,让众生知道天?道有瑕。
可是,现在道魔大战提前打响,显然这是天?道的反抗。还没准备好的司空渊对?抗全知全能的天?道。
他?能赢么?
一切都是未知,而且充满危险,云栩栩感到恐惧和茫然,然而指尖碰到冰凉挺括的衮服,她又生出无限勇气。
她做出一个自己都惊讶的决定?。
——她要帮司空渊。
无论他?在做什么,无论她要付出何种代价。
圣女的脸色不停变化,似乎知晓什么,云如生上前一步,“栩儿,你是不是……”
“葛长老,”云栩栩打断了她爹的话,面?色严肃,声音透着不容拒绝之?意,“传令下去,召集全北州的人来无量海域。士兵在前,百姓在后,无需距离太?近,只要能看?见无量海域即刻。”
司空渊想让所有人都看?见天?道有瑕,她就召集天?下百姓。
如果天?道真有问题,众人眼见为实,能做证人。如果天?道发怒,法不责众,叫来整个北洲,也能多?一重保障。
“是,圣女。”
葛绘一愣,躬身领命,控制轮椅离开?。如今圣尊不在,圣女便是北洲唯一的王。王命既出,莫敢不从。
“要快,”云栩栩盯着薄雾,轻嗅扑面?而来的海风,距离战场那么近,里面?竟然没有一丝血腥味,她有预感,司空渊的设想即将实现,“特殊时期,违命之?人,斩立决。”
葛绘瞳孔紧缩,轮椅愈发快速,很快不见身影。
云如生内心一颤,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儿,明明面?容温和,吐出来的字却冰冷无情,他?曾想过,女儿成为圣女,也许会有变化,但?他?没想到,这个变化是指,他?乖巧的女儿,越来越像司空渊。
云栩栩没有看?见老父亲复杂的眼神,她盯着无尽的浓雾,不知是不是错觉,雾气似乎淡了一点。
她动了动手指,问道,“爹,里面?一共有多?少?人?”
司空渊说过,引道门下落,至少?要献祭一万个化神修士,听起来很多?,但?战争实际的伤亡,要远远大于这个数量。
知女莫若父,谈话至此,云如生已经确定?,云栩栩肯定?知道些什么。
“两?次加起来,约有五十万魔修。”云如生定?定?地看?着女儿,“栩儿,你知道圣尊要做什么,是不是?”
云栩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环顾四周,转身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七十二圣使?。一半圣使?已经进入战场,留在这里的,大约有三十个,他?们注意到她的视线,很自然地流露出敬意、惧怕、服从。
她当选圣女的时间很短,哪怕有司空渊默默撑腰,仍然有人不服气。但?巧的是,留在这里的圣使?,每个都真心实意地听命于她。
当然不是巧合。
司空渊故意带走了隐患,留给她一个安稳、平和、容易掌控的北洲。一如既往,为她扫清所有障碍。
云栩栩说不出什么感受,心里酸酸涩涩,过于饱满的情绪不停往外涌,想从眼睛冒出来。
可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他?已经为她铺好所有路,如今他?不在,她得?走下去。
云栩栩用力闭下眼,逼退眼泪,吐出一口气。
“放心吧,圣尊不会伤害我们的。”
司空渊献祭人命,吸引道门下落,看?起来毫无人性。但?云栩栩知道,他?其实很在乎北洲的百姓。
云如生也想相信,但?最近发生的一切,让他?不得?不怀疑。
半月前,正道来袭。圣尊虽然下令迎战,但?似乎总是心不在此。特别?是这三日,他?们已经……
云栩栩忽然开?口,“爹,你们都在这,并不是不想进去。而是因为有东西阻隔,根本进不去战场,对?吧。”
云如生皱眉,还好有阵法,才没让外人看?见他?失控的表情。
“栩儿,你怎么知道的?”
三日前,圣尊和潘宿率军进入无量海域,从那时起,他?们再也无法靠近无量海域,里面?的人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那些人仿佛踏入另一个空间,杳无音信。所以,云如生和葛绘才会守在岸边,看?似在备战,实则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指拂过空气,好似拂过看?不见的阵法,云栩栩喃喃开?口,声音几不可闻,“我当然知道。”
画地为牢,司空渊将战场圈起来。
既是担心有人破坏,也是不想让更多?人踏入他?的阵。
他?需要一万个化神的力量,多?一分,他?都不会要。
这是他?轻微隐秘、不被世人察觉的良善。
*
显然,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份“良善”。
克忠带着众人来到海域,很快发现,他?们无法踏入战场。
“他?妈的,司空渊又在搞什么。”无尽的迷雾,朝华长老变得?格外暴躁。
因为剑阁阁主有言在先,众人格外谨慎,余下十位大乘长老,带着全部东洲修士,浩浩荡荡来到无量海域,黑压压站在海面?上。从天?空上看?,几乎看?不清海水的蓝色。
如此庞大的军队,力量上可以碾压司空渊,但?不知道为何,克忠却有细微的紧张与不安。
类似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上一次心慌,还是他?失忆渡劫,妻子生下孩子那天?。
心里想着事,克忠伸出手,手掌抵在无形的结界上——就是这个结界,让他?们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随着他?的动作,眼前的浓雾突然发生变化,像是热水沸腾,突然开?始翻滚,又急速地退下。
雾气逐渐散去,众人最先看?见的,是战场边缘、青云宗一位长老。
这位长老修为不及克忠,但?也是化神圆满,可此刻,他?脸上却充满恐惧,眼睛凸起,整张脸扭曲变形,仿佛身后有怪物在追赶他?。
他?在距离众人十几丈的地方,拼命试图向前,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一步。
下一秒,灵力从后方袭来,他?的身体爆开?,鲜血横流。但?血液并没落入海中,而是被不知名?的东西吸收,下一瞬,连尸体都消失不见。
看?见这一幕,正道众人目眦欲裂。
他?们立马挥剑上前,但?之?前阻碍他?们的结界还没消散。他?们这才明白,无量海域上一共有两?层结界,第一层笼罩着整个战场,不让里面?的人出来。第二层围绕在外层,不让外面?的人进去。
两?层结界距离十几丈,修士视力超绝,不在乎这点距离。雾气散去之?后,他?们能清晰地看?见,本该有上万人的战场中,仅剩司空渊一人。
他?负手而立,衮服下摆被海风吹起,脚下是滔天?浪花。右手执剑,垂落在身侧,头高高抬着,双眼微眯,幽深的黑眸遥遥看?见天?际。
余下百万修士,无论正道魔道,无一生还,尸骨无存。
*
雾气散去,北洲这边同?样看?见一切。
他?们不仅看?见了司空渊,还隔着海域,看?见了正道修士。
现在的场景很诡异。以司空渊为中心,无量海域被切割成两?半,北面?是魔修,南面?是正道,两?方新仇旧恨,恨不得?立马杀死对?方,却因为结界的存在,无法向前分毫。
看?见克忠的一瞬,云栩栩心脏缩紧。
当年的师徒,如今变成敌对?双方的首领,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好在,她很快想起来周围有葛绘的结界,对?面?看?不见她。
如她所想,克忠确实没看?见自己的小弟子,但?他?看?见了北岸上摩肩接踵的人群。
难道……魔道要趁机攻过来?
克忠思?索片刻,沉声下令:“所有人,集合。”
令行禁止,片刻后,正道已经在无量海域上集合完毕。与此同?时,北洲修士和百姓也纷纷抵达岸边。
阴差阳错,司空渊确实实现了当初的目标——让天?下人见证这一刻。
但?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些。内层结界龟裂,以牺牲百万修士得?到的灵力,在这一瞬爆开?,铺散在空气中,浓稠地像是液体。
即便在结界外,众人也感受到强烈的威压,奉明坠在队伍后方,惊愕道,
“司空渊在做什么?难道他?要飞升?”
此时此刻,所有人发出同?样的疑问。
这个架势,这种程度的灵力,实在是太?像飞升了。唯有知道一切的云栩栩,猛地攥紧了手指。
司空渊会成功么?道门真的会被吸引么?他?能揭穿天?道的阴谋么?
像是回答她的疑问,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狂风席卷,乌黑的云层绕着某点旋转,偶有惊雷掠过,不多?时,一个直径约十米的漆黑旋涡出现在半空,它像是黑洞,吞没一切光芒。
漆黑旋涡在空中盘旋片刻,似乎在感受灵力的源头,很快,它察觉到灵力来自无量海域,慢悠悠地开?始下落。
云栩栩倒抽一口气。
计划的第一步,引道门,真的成了。
在场不乏见多?识广之?人,正道魔道都有人认出旋涡是什么,一时,议论声此起彼伏。
“那是道门?”
“司空渊真的要飞升?”
“圣尊要飞升?咱们快走!一会儿降下雷劫,谁都扛不住。”
听到最后一句,云栩栩睫毛微颤,她示意云如生,“传令下去,谁都不许走。如有违者,军法处置。”
军令如山,短暂的骚动很快平息,更远处的百姓则完全不在乎,他?们恨不得?冲到前面?,看?清发生了什么。
两?军对?垒,一方没动,另一方自然不能动,克忠对?着无形的结界沉思?片刻,与云栩栩一样,下令所有人原地不动。
战场中心的司空渊如有所感,飞快扫过云栩栩所在的方位,视线停留不到一息,他?忽然弃剑,两?手结印,结界中四散的灵力收拢,汇聚成直径为一米的光球。
光球逐渐变大,里面?晶莹流转,如梦似幻,十分漂亮,云栩栩却慢慢皱眉,心中涌起一丝异样。
光球是战场里死去修士的灵力,但?是,里面?好像不只有灵力。
云如生皱眉看?了片刻,表情忽然严肃,“是神识和灵力的聚合。”
他?质疑,“栩儿,你真的知道圣尊在做什么?”
战场上死去的修士,灵力被吸收,神识也被禁锢。司空渊抹去他?们的骨肉,却单留下神识和灵力,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是邪术。
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都痛恨的邪术。
司空渊现在的行为,已经超越所有人的底线,好些北洲魔修,都生生逼红了眼眶。
司空渊疯了。
司空渊入魔了。
他?们这样想。
有性子急的,已经按捺不住出手、攻向结界。光球里是曾经的战友、家人,谁也无法忍受至亲变成这幅相貌。
但?司空渊比众人更快,下一刻,内层结界彻底碎裂,天?上的旋涡一顿,骤然加速下落,三息过后,道门已然到达司空渊身前,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司空渊没有丝毫犹豫,双手一推,由灵力和魂魄组成的光球瞬时向前。没走多?远,又仿佛烟花一样,突然爆开?。
攻击结界的人、准备出手的人、东洲的修士、北洲的修士……所有人突然顿住。
只因他?们清晰地看?见——
道门像是巨兽的嘴,猛地张开?,瞬间咬住最近的一缕神识,吞噬进漩涡之?中。一部分神识不甘心,向外逃窜,立马被道门咬断,咽下一部分之?后,又咬向剩余的部分。
道门没有引渡神识成仙。
恰恰相反,它吞噬了神识。
人群陡然寂静,在场所有人,包括克忠,都死死瞪着眼睛,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五脏六腑都被冻住。
一个惊悚、恐惧的想法陡然出现——
为何成仙之?人再没出现过,因为飞升是谎言。
为何天?道暗示他?们在最高处飞升,因为道门是谎言。
飞升不会成仙,只会被道门吞噬神识,彻底死亡。
修士们相信了数千万年的天?道,竟然是一场骗局,谁都无法接受,就连克忠也目光茫然,双手停在半空,像是风中飘散的柳絮,没有任何方向,一时怔住。
唯独司空渊,像是早已预料到一切,黑眸中暗色滚动,他?突然勾唇,狭长的眉上挑,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冰冷彻骨的笑。
“天?道。”他?嗤笑。
黑色漩涡前后移动,宛如贪婪的大鱼,一缕神识都不放过。
神识一旦被吸入,瞬间就被绞碎。道门的所作所为清楚地落入众人眼中,哪怕他?们因为惧怕而试图自欺欺人,此时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正是司空渊想要的。
天?道一手遮天?,他?偏要让众生看?见真相;世人最爱粉饰太?平,他?偏要让他?们无法反驳。
道门、众生,皆是棋子。
他?要做的事,再也无人能够阻拦。
司空渊勾唇,黑色衮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两?指探向丹田,在身体内抽出一小节断剑。
随着断剑离开?身体,他?周身灵力不断高涨,修为节节攀升。
化神——大乘——渡劫——渡劫圆满。
不到一刻,司空渊已至飞升境,他?手握残剑,剑指苍穹。
“本尊与你一战。”
他?这一生的苦难,终于要在今日做个了解。
碧海、玄衣。
冷冽的颜色构成瑰丽的画卷,乌云褪去,耀阳的阳光不吝啬地挥洒它的光芒,一片光明中,云栩栩的心重重一沉。
哪怕以她不成熟的心智,都能看?出来,司空渊这一步走急了。
天?道作恶、吞噬神识,这点不容置疑,但?要与天?道为敌,这个理由远远不够。
果然,短暂的震惊过后,修士们理智回笼,开?始新一轮讨论。
“司空渊想干什么?他?要摧毁天?道?”
“天?道吞噬神识,此等污秽,早就该摧毁。”
“可是,如果天?道没了……我们还能修炼么?”
“……”
千万年前,天?道降下道门,凡人才能开?始修炼。
而天?下修士,能走到飞升那一步的,本就寥寥无几。天?道吞噬神识这事,和绝大多?数人无关。
他?们更在乎眼前的利益,天?道能让凡人修炼,修炼能让他?们高高在上、让他?们获得?长久的寿命。
追名?逐利是人类的天?性。
司空渊与天?道为敌,是与人性为敌。
三言两?语,须臾之?前,风向已经逆转。
“天?道也没说,飞升就能成仙。”
“谁知道是不是司空渊的阴谋。”
“你们还记得?占卜结果么,‘魔尊违逆天?道,必须除之?’,”
“快阻止司空渊,天?道若是发怒,众生以后还怎么修炼。”
他?们的表情高高在上,好似在为众生考虑,可字里行间,每个空隙都是利益。
年轻的修士热血尚存,但?地位、修为都不高,为司空渊辩驳的话很快被打散在风中。利益面?前,舆论高度统一——决不能让司空渊对?战天?道。
为首的十位长老,也都面?色犹豫,而犹豫的原因,是他?们未来会飞升,道门对?他?们有影响。如果他?们无法飞升,恐怕早就和那些人统一战线、归顺于天?道。
可笑,高喊“人定?胜天?”的修士,其实早已被天?道驯服。
他?们如笼中鸟雀,习惯被喂养,安心被桎梏。哪怕牢笼打破,他?们也紧紧缩在里面?,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
海风不断带来各种言论,云栩栩站在岸边,沉默地看?着一切。
她可以下令让魔修闭嘴,但?是,闭嘴又怎样?
她能让魔修闭嘴,却不能让他?们停止思?考,更无法控制正道。
难道,要寄托希望于正道长老,希望他?们脑子别?抽、下错指令?
云栩栩咬咬嘴唇,不愿意这样做,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能让正道干扰司空渊,那她就去干扰正道。如果此刻下令魔修进攻呢?
系统沉重的叹息,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不必多?此一举,司空渊的结界很特殊,谁都无法突破。】
云栩栩刚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对?方继续道,【但?那又怎样,哪怕修士都不阻拦,司空渊也不会赢。】
云栩栩脑中嗡一声,厉声反驳,【你凭什么这么说?】
系统:【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输赢早就注定?。如果给司空渊更多?时间,他?的计划成功,尚且与天?道有一战之?力。可是现在,仅凭他?自己,注定?败北。】
系统的话透露很多?信息,比如司空渊那个还没完成的计划,但?更多?的是,云栩栩听出一种宿命感。
从她清醒后,便时时感受到的宿命感,反复他?们怎样挣扎,都无力抵抗。
云栩栩呼吸不稳,她掐着指尖,嗓音有些颤,【为什么仅凭他?自己赢不了?】
系统:【因为他?的身份,因为司空渊是天?道的……】
砰——
天?空一声巨响,打断了系统的话。云栩栩抬头,只见道门吸收完眼前的神识,在半空转了一圈,似乎感受到司空渊身上的能量,想吞噬对?方。
但?,司空渊哪会让它如意?
他?举着断剑,凝聚全身的灵力,没有任何花哨的功法或动作,直接重重一击,将断剑插.入旋涡。
司空渊已经是飞升境,他?的全力一击,力量非凡,旋涡竟然真的被击中,而且断剑插.入的地方,隐隐有裂开?的痕迹。
漩涡似乎有生命,猛地后退、收缩,它像是一团沼泽,黑色粘稠的表面?咕噜咕噜,几息过后,被击中的地方恢复如初,只是它的直径有所缩小,从十米变成九米。
攻击有效。
司空渊立即意识到。
他?眼神不变,动作却愈发凌厉,不过瞬间,已经用断剑击中旋涡数次。他?吸收灵力的速度极快,后面?几剑和第一剑几乎没有差别?,道门来不及恢复,中间被戳出几个洞,像是一块破布,诡异地飘在半空。
新的一击到来之?前,道门终于反应过来,急速后退。它一边向后飞,一边咕噜咕噜,到达结界边缘时,已经化作直径为两?米的黑色圆形。面?积虽然缩小,但?里面?的黑色愈发浓稠、诡异,散发着古怪的感觉,如同?黑洞,能吞噬一切。
结界后,站着两?个试图攻击司空渊的正道修士,看?到道门突然出现,惊恐地大叫一声,逃命似的向后跑了。
什么修炼不修炼,还是命比较重要。
云栩栩的目光只偏移一瞬,马上从逃跑的修士身上,转移到道门和司空渊。道门变化后,好像危险很多?。
司空渊也意识到这点,执剑未动,断剑在手里嗡鸣,混合着海浪声,变成战鼓一样的壮烈声响。
云栩栩紧张的心,也不由得?跟随这声音高低起伏。突然,她瞳孔一缩。
道门,动了。
变化之?后,它不再单纯躲避,而是选择进攻。黑色漩涡如海啸般呼啸涌来,对?着司空渊扑过去,像要一口吞噬他?。
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司空渊没动,运转灵力,微微眯着眼,举剑等待对?方的攻击。
双方在结界上碰撞,一瞬间对?峙后,道门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司空渊,不受控制退后两?步。
司空渊皱了皱眉,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刚才道门的攻击,有那么一点雷劫的意思?。他?执剑的手酥酥麻麻,仿佛被雷击中。
——有意思?。
断剑颤动一瞬,玄袍如墨,司空渊陡然发力,如一道黑色闪电,比从前更快地攻向道门。
……
结界内电光闪烁,黑色与黑色交汇、分开?,如雷霆撞击。以云栩栩如今的修为,只能看?见两?个光点在移动,根本不知道战况如何。
她看?向云如生,老父亲凝重地对?她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现在谁胜谁负。
如果她爹都不行,那战场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修士肯定?都不行。
云栩栩环顾四周,清楚地发现,正魔两?道修士都不再蠢蠢欲动。估计是明白了,这场战争远远超出他?们的能力。毕竟他?们连司空渊的结界都破不开?,只能沉默地凝视。
凝视这场倾天?之?战,凝视他?们摇摇欲坠的未来。
转头时,发丝拂过衣领,爆裂出一个电火花,空气中电荷量很高,估计和道门有关。又一声巨响过后,两?方黑色俱都停下。待看?清发生什么之?后,云栩栩控制不住向前一步。
——司空渊右臂玄袍破裂,碎成一条一条,勉强挂在胳膊上,露出遒劲的手臂。断剑彻底碎了,只剩剑柄。右手握拳,小臂青筋暴起,青紫色电流隐隐划过。
反观道门,已经缩小成一米左右的光幕,但?里面?的黑色更甚,不停流动,表面?闪烁着青蓝色的闪电。
这一回合,从表面?看?,两?人输赢各半。
云栩栩来不及惊讶,两?方又动了。停顿只有一瞬,眨眼间,战火又起。
断剑已碎,司空渊干脆扔掉剑柄,以手为刃,凝聚灵力,攻向旋涡。
灼灼烈日,滔滔海水,灵力如浪潮,倾斜而下。无形的灵力与黑色的道门在半空撞击,发出一道巨响。
大地颤动,浪花滔天?,云栩栩在云如生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她一错不错向前看?,突然明白司空渊刚才为何受伤。
道门能吸收部分灵力,它发出的雷电又能穿透部分灵力。相当于,司空渊的攻击和防御都被削弱,所以才会不敌。
身处战场,司空渊体会更深,但?他?并不慌乱,黑眸沉沉,像是已经知晓一切,抚平衣袍,闲庭信步般走向旋涡。
玄袍在结界上划出一道波纹,扩散到整个海面?,宛如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旋涡见此,攻势骤停,似乎因对?方的表现,生出犹豫。
“天?道正在后退,难道,圣尊已经知道怎么对?付它了?”云如生问。
云栩栩不懂现在的情况,也不懂天?道,但?是她懂司空渊。
她看?过司空渊击败黑雾、击败九阶幻境。获胜前,都是这样的表情。
漫不经心地、平静地结束最后一击。
她想的没错,片刻晃神过后,白光骤起,浓雾般遮挡一切。云栩栩觉得?刺眼,又不想错过战场里的一举一动,眼睛被白光刺出泪水,她也没闭眼,终于勉强看?见,司空渊用了什么方法,给道门最后一击,黑色的道门挣扎、扭曲,终于不敌,消散在结界中。
司空渊则低着头,视线久久停留在道门消失的地方。
他?赢了,司空渊击败道门了!
巨大的喜悦盈满心头,云栩栩想也不想便上前。但?云如生突然出手,他?皱着眉,死死扣住她,莹润的手腕被捏成青色,“栩儿,别?动!”
云栩栩挣扎着挣扎着,忽然停了动作,只因结界外的白雾再次升起,与此同?时,苍穹之?上,如同?洪钟般的声音,裹挟山海而来,
“违逆天?道,你可知罪。”
是天?道在说话!
司空渊粉碎道门之?后,真正的天?道出现了!
“违逆天?道?”碧海之?上,司空渊的声音满是嘲讽,“不过是一缕规则,也敢自称天?道,你哪里来的胆量?”
云栩栩还维持着挣扎的姿势,闻言,慢慢睁大眼睛。
司空渊说什么!天?道只是一缕规则?根本不是天?道?
白雾不停,天?地很快白茫一片,结界内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里面?的只言片语。
天?道:“执迷不悟,以下犯上,该当处死。”
司空渊嘲讽,“这么急于杀本尊,怕我说出你的秘密?”
巨大的声响不断,数十米的雷劫不断落入结界,云栩栩站在远处,也能感受到里面?打斗何等激烈。但?无论战况如何激烈,司空渊略带嘲讽的声音一直都没停止。
“你只是一缕逃窜的规则,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修士飞升时,神识没有保护,你靠吸收他?们的神识,勉强苟活。”
“不过是仰人鼻息的废物,何敢高高在上。”
和司空渊能力平齐的,是他?嘲讽的本领。天?道一滞,更粗的雷劫降落,雷电轰鸣,遮盖住里面?的声音。
云栩栩觉得?惶恐,但?又因为司空渊的游刃有余,生出一点信心。
万一,之?前的猜想是错的。
万一,他?能赢呢。
系统迅速打破她的幻想,机械音不再平静,异常地焦虑,【不好,它怒了!】
【什么意思??】白雾遮挡,云栩栩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雷劫不断降落,像要撕碎天?地。
系统完全忽略这个问题,急促地说道,【不能让它杀死司空渊,假天?道现在是残缺的,等它杀死司空渊,它大圆满,你们再无抵抗之?力。】
【我怎么阻止假天?道?等等,】云栩栩一惊,【为什么杀死司空渊之?后,假天?道会变得?完整?】
比系统更快,是假天?道的声音,它忽然开?口,“吾本想留你一命,但?既然一心求死,吾便成全你。”
话语间,所有雷电消失,天?道停止攻击,云栩栩屏住呼吸,本能地察觉到有问题。
系统和天?道的声音同?时响起。
天?道:“吾予汝生,吾亦予汝死。”
系统:【因为,司空渊是假天?道的一部分啊!】
同?时听见两?种声音,云栩栩像是反应不过来,脸上出现短暂的空白,片刻后,才被惊愕取代。
司空渊是假天?道的一部分。
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注定?败北……
云栩栩想到之?前系统说的话,关于这场战争的预测,每想起一句,她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像迅速失去生机的花朵。
仿佛验证她的担忧,天?空之?上,所有异象突然消失。
雷电停止,云层消散,眨眼间,太?阳从白云里探出身形,重新绽放光芒,投在湛蓝的无量海域里。
若不是海上的浓雾没有消散,云栩栩都要怀疑一切都结束了。
在无数光亮之?中,一缕亮光从天?空出,眨眼间便抵达结界。这缕光极细,似乎没有任何危险,就像普通的日照。可在场的众人,没有人会傻傻地觉得?它安全。
危险!
很危险!
结界中央,司空渊黑眸凝凝,冷淡地注视着天?道降下的攻击。他?感到全身都在叫嚣,让他?快点避开?,避开?这奇怪的光。
可是,他?竟然动不了。
全身的灵力都集中在脚下,催动他?离开?。这些灵力若是用来攻击,能一次性摧毁数个城池,可偏偏,却不能让他?移动分毫。
黑眸闪烁,司空渊继续调动灵力,突然想起他?在九阶秘境时,得?到的答案。
——克忠为什么要杀他??是否与天?道有关。
九阶秘境懒懒地告诉他?:如果是你以为的那个天?道,那么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如果是真正的天?道,则有关。
这句话,让司空渊察觉到问题——现存的天?道,是假的。而真正的天?道,想杀死他?。
那之?后,他?查阅古籍,不断进出各个上古秘境,终于窥得?一丝真相。
原来很早开?始,便有人怀疑,现存的天?道有问题。
上任魔尊夜无心便是其中之?一,所以才没有飞升,而是用尽所有力量,化成一柄断剑,封印住唯一弟子的修为,夜无心不想他?重蹈覆辙,走上飞升这条路。
司空渊一直不懂,为什么封印他?的修为,要耗尽一个飞升境修士的所有灵力。
今日,他?终于知道原因。
原来他?是假天?道的一部分。
他?抬头凝视上空,看?那缕光越来越近,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假天?道无恶不作,他?源自它,又怎会是好人。
原来他?这一生苦难,都有原因,原来他?的存在就是错的。
白光马上要抵达,司空渊甚至能感受到摧枯拉朽的力量,他?不再催动灵力,而是伸出两?指,探入丹田。
他?一生从未屈服,但?此刻,由不得?他?选择。
虽然不知道假天?道要做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不能让对?方得?偿所愿。
假天?道想要他?的命,他?即便自.爆,也不会给它。
五指马上要穿进丹田,一声戾啸炸响,巨大的火焰从北方出现,如火山爆发,喷涌而至。
云如生惊愕地后退一步,那团火,竟然是圣物!
单鸾再也不是小鸡模样,化为巨大的凤凰,展开?火一般的翅膀,冲上云霄。它与那道光相撞,并且不断向上,似乎要把那束光逼回去。
系统对?云栩栩高喊,【趁现在!】
不用系统提醒,云栩栩已经动身,她催动全身的灵力,瞬间穿过布满迷雾的无量海域,飞向心心念念的战场。
快点,再快一点,快到司空渊身边。
黑色的裙摆在风中飘荡,像是一朵巨大的花朵,奔赴她的终点。
不知飞了多?久,甚至没发现结界没有阻挡她,云栩栩剧烈地喘息着,终于看?见了司空渊。
他?站在翻滚的海浪中,衮服猎猎,一如从前。
听见响动,司空渊慢慢转头,发丝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线。
他?向她伸出手,“栩栩,过来。”
云栩栩什么也不想,只是愣愣地注视对?方。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司空渊眼前,距离他?一步之?遥。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隔着伸手便能触及的距离,司空渊望着女孩,忽然想起他?询问的最后一问题。
——为什么云栩栩能解决他?经脉的问题。
九阶秘境的答案是,他?们天?生为敌。
“你是来杀我的?”
虽然谈论着他?的生死,但?司空渊一直伸着手,语气也稀松如常。
反而是云栩栩愣了愣,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则是止不住的茫然。
她也不懂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想也不想就来到这里。
但?容不得?她多?想,系统的尖叫已经快要穿透她的头颅,【云栩栩,动手啊,你必须杀死司空渊。你还不懂么,如果他?不死,落入假天?道的手里,天?下修士都要死。】
她应该杀死司空渊。
但?云栩栩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司空渊,仿佛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目光空茫。
看?着她无措的表情,看?见哪怕现在、她身后也没有出现任何灰雾,只是清透明亮的光,司空渊忽然就笑了。
心底那些不甘、怨恨,也如泡沫般,融化在她的光里,随之?消失不见。
司空渊伸手把云栩栩扣在怀里,下巴搭在她的头上,一下一下抚动她的长发。
轻笑道,“下不去手?”
眼前是司空渊的黑色玄服,只是有些模糊。
反应片刻,云栩栩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面?面?。
额头抵在对?方胸膛,过了许久,云栩栩轻轻点头,“嗯。”
在他?身边,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她要杀他?,这已经不是想不想、该不该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动手的问题。
一个人的命,换全天?下修士的命。
这不是现代的伦理辩题,废弃铁轨上的一个孩子和运行铁轨上的五个孩子,当这个问题真正出现时,根本不需要犹豫。
司空渊必须死,而且她莫名?坚信,自己动手,对?方绝不会反抗。但?即便如此,即便云栩栩反复说服自己,她的手却像坠着千斤重物,动弹不得?。
头顶是要他?命的天?道,四周是虎视眈眈的修士,四面?楚歌,司空渊偏偏很放松,他?又笑了下,“本尊真是白白教导你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泪水滴在玄袍上,洇出一片痕迹。
云栩栩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抱着司空渊,一声又一声啜泣。
胸前一片冰凉,耳边是细碎的呜咽,司空渊叹息一声,莫名?想起从前。
很早之?前,事情就是这样。
要杀人的是她,哭的也是她。
第一次是葛长老叛变,她刺杀自己。她先动了手,过后却巴巴掉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之?后他?做了什么呢?
他?给她伤药,告诉她别?哭了。
谁也没想到,那天?退后一步,从此以后,就只能处处妥协。
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不高兴。她想要的、不想要的,他?能给的、不能给的,都要送到她手里。
司空渊轻笑,唇角勾出一点点纵容。
不知这片小羽毛给自己下了什么咒,她一哭,他?连命都想给她,不仅心甘情愿,还要仔细着别?让她难过。
他?这种人,心狠手辣天?生反骨,竟然也会想着“奉献”。
真是新奇。
司空渊低头,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慢悠悠道,
“本尊教你那么多?手段,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结果你只会哭,还哭得?那么丑、那么聒噪,连美人计都算不上,真是一点都没学会。”
话锋一转,司空渊笑着开?口,嗓音近乎缠绵,
“可是,教不严,师之?惰。你没学会,是本尊的错。”
“所以这一次,本尊替你动手,好不好。”
啜泣戛然而止,云栩栩陡然愣住。
“锵锵——”
火焰般的凤凰尖声鸣叫,它马上就要败下阵来。司空渊望了一眼天?空,反手扣住云栩栩的腕,轻叹,“本来想再陪你一会,可惜没时间了。”
话音未落,司空渊已经动手,他?抓住她的手,指尖用力,带着她的五指,穿透腹部,带入自己的丹田。
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流下来,指尖是温暖圆润的触感,云栩栩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司空渊想把丹田给她。
一瞬,心脏像是被埋入一把刀,翻搅不停,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
云栩栩拼命挣扎,想要低头,但?司空渊死死扣住她的后颈,控制她的视线,强迫她只能看?他?。
薄唇轻动,司空渊望着泣不成声的姑娘,无声地说了一段话。
“你在说什么?”云栩栩听见自己干涩沙哑的嗓音响起,像是一只濒死的鸟。
司空渊抵着云栩栩的额头,拂过她的眉眼,“这是法咒,刻在神识里。让你终其一生,除非魂飞魄散,都不能忘记我。”
司空渊的灵力通过丹田,顺着指尖的经脉涌入体内,力量如同?海水倾覆,灌入她的身体。明明很暖,可云栩栩仍然觉得?冷。
力量流失,司空渊已经不能控制她,但?云栩栩没有动。
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已是定?局。她唯一能做的,是不留遗憾。
很多?年前,她没能和爸爸妈妈好好道别?,但?是这一次,她想和司空渊道别?。
云栩栩举起袖子,胡乱地擦干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最后脸都被袖子擦红,司空渊钳住她的手腕,云栩栩才停止。
两?只手都被握在对?方手里,从对?方眼睛里,云栩栩能看?见自己有多?狼狈,可她还是努力扯出一个笑,很认真地许诺,“我不会忘记你,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不会忘记你。”
在那个无名?的山峰上,在昏暗的树林里看?见司空渊,云栩栩已经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对?方。
她把夏娃送给亚当的苹果送给他?,把自己隐秘的欢喜送给他?。那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无言的心意。
云栩栩忽然觉得?可惜,因为自己从没有告诉对?方,可她又觉得?,司空渊一定?懂。
正如她同?样明白,他?现在的沉默。
“我会好好的,”云栩栩继续保证,“大概会想你,大概会糟糕一段时间,但?最终,我会过得?很好,用你教给我的那些东西,其实我、其实我都学会了。”
“你看?这件衣服,我现在也能穿得?很好。”
所以,请不要担心。
云栩栩执拗地看?着司空渊,像是要证明给对?方,她说的都是真话。她太?专注,根本没注意到,不知道何时,浓雾已经散去。
结界里的一切,她和司空渊的动作,全都清晰地落入所有正道和魔修眼中。
只是,两?边看?见的画面?并不相同?。
司空渊借着不同?的角度,施出最后一个幻术。
正道看?见的是,云栩栩拼死杀死了魔尊。
而北洲看?见的则是,他?们的圣尊,用力拽着圣女的手,逼迫颤抖的圣女动手。
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司空渊垂眸,任由最后一丝力量消散。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有他?在,她永远都是安全的。
灵力不再,身受重伤,身体迅速溃败。倦意涌起,司空渊平静地抬头盖住小姑娘的双眼,眼中罕见地出现一丝眷恋。
他?勾着她的发丝,最后一次拂过她柔软的发,呢喃道,“本尊要走了。去吧,栩栩,别?回头也别?睁眼,一切很快会结束的。”
他?死了,假天?道纵然不甘,但?也没有办法。它还要靠天?下修士活着,自然不能动手;而修士们也无法对?抗假天?道。
这场倾天?之?战,开?始的轰轰烈烈,却注定?无疾而终。
司空渊轻轻一推,像是推走一叶扁舟,将怀里的姑娘推离。
她会去哪?云栩栩根本不在乎,她紧紧闭着眼,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用力咬住自己的手,逼迫自己不要哭,不要让司空渊担心。
可是,又怎么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