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渊留下的竹简有几百册,包含了?东洲、西洲、南洲近千年的重要人物,有克忠这?样的一宗之主,还有各宗门亲传弟子,从生平修为到?弱点软肋……纤悉不遗地记录着一切。
看?着堆成一堆、小山一般的书册,云栩栩拖着下巴眨眨眼,生出?两个问?题:
一、司空渊为何有这?些东西?说?好的各洲隔海、消息不通呢。他当年去东洲,是真的闭关?,还是暗中探查消息?
二?、她什么时候才能背完呀……
云栩栩对第一个问?题毫无兴趣,几日后,对第二?个问?题也?产生了?怀疑。清晨议事结束,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圣女殿,瘫坐在两堆竹简中间,重重叹了?口气。
哎,这?么多资料,根本?背不完。
左边是一大?摞竹简,勉强算看?完的。右边是更大?一摞竹简,她还没翻过。坐在两堆书册中间,仿佛变成草丛中央的小蚂蚁,都快被吞没了?。
看?不完也?要看?,毕竟大?魔头还会抽查。从右边随意抽出?一本?,云栩栩开始诵读,
“昭天宗宗主,克忠真人,渡劫期,上任宗主之子。”
“其下三名弟子:大?弟子情况不详,二?弟子奉明?,三弟子崇礼。”
读到?这?里,云栩栩说?话声音渐渐变小,指尖停在崇礼二?字上面,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这?种情况下,看?见二?师兄和三师兄的名字,真的很奇怪。谁能想到?,半年前她还是正道的卧底,目的是暗杀魔尊。结果?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北洲圣女,和圣尊平起平坐。
她算双面间谍,还是双面叛徒?好在师兄们修为不高,不会上战场,否则两军对垒,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右手不由自?主停在乾坤袋上。里面的角落,藏着另一个乾坤袋,宛如?俄罗斯套娃一样,反复打开后,最里面装着她的昭天宗弟子令牌。因为藏得十分隐秘,司空渊一直没发?现,她自?己都快忘了?。
……要不要拿出?来看?一眼?师兄们会不会给她传话?犹豫间,身后传来敲门声,青枝迫不及待地从门缝探出?头,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小姐小姐,圣尊离宗了?!”
云栩栩蹭一下弹起来,腿上的书哗啦散落一地,“你说?真的?”
“真的,奴婢亲眼所见,圣尊和陈挨一起离开的。”
年关?将至,北洲东洲形成某种奇怪的默契,两方?都停止动作。此时司空渊离开,很可能因为有事发?生。但是云栩栩顾不得那么多,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大?魔头走了?,她能放假了?!!!
虽然不太厚道,但她确实?这?样想。实?在是最近几天,司空渊每天不是让她背书,就是让她学习,二?十四小时无休,惨无人道。
她心里的小鹿,从时不时乱撞,变成恨不得撞死对方?。其中经历多少辛酸,可见一斑。
“青枝,安排一下,咱们去医馆。”踢开破烂的竹简,云栩栩忍不住激动,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她已经掌握医道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对错,十分需要老师指导。若不是司空渊押着她学习,她早就想去一趟医馆。
“已经准备好啦,小姐换好衣服,咱们就能出?门。”青枝打开衣柜,看?见衣服时怔了?怔,询问?,“小姐,您穿哪种颜色?”
衣柜里,左面是白色衣袍,都是圣女的礼服;右面则是黑袍,玄色赤纹,仿佛鲜血滴在上面,满是煞气。右边这?些衣服,是司空渊送来的,和他的衮服款式类似。
云栩栩很自?然地指着白衣,说?道,“当然穿这?个,我是大?夫,不是刽子手。穿得那么吓人,怎么给人看?病?”
话虽如?此,但云栩栩忘记一件事,吓人与否,和衣服颜色无关?。
从圣女殿到?医馆的路上,二?人遇见不少白袍侍者。见到?她后,各个神色紧张、表情恭敬,更有甚者,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圣女恕罪。”
小侍童在路边扫雪,没看?见她走来,扫把不小心蹭到?裙摆。待看?清她的相貌后,立即跪在地上,眼里充满恐惧,身体也?开始小幅度颤抖。
“起来吧。”
手指蜷了?蜷,云栩栩冷淡地开口,目不斜视离开。裙摆擦过男孩眼前的地面时,看?见他骤然绷紧身体。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云栩栩才停下,回头看?向来时的路,沉默不语。
青枝落后她半步,忽然道,“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云栩栩拢着手,轻声反问?。
她突然停下,是因为想起一件事。她刚当选圣女、被‘青枝’胁迫出?宗时,也?在路上碰见过这?个男孩,那时他偷偷看?她,还小声说?圣女好漂亮。
这?样的事,怕是再也?不会发?生。
青枝点点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难道怕我会吃了?你?”云栩栩用肩膀撞了?下青枝,睨着她道。
小姐又恢复成熟悉的样子,青枝松了?口气,胆子也?大?起来,直言道,“奴婢觉得,小姐和圣尊越来越像,刚刚面对侍童时,仿佛是圣尊本?人。”
云栩栩没有否认,实?际上,她也?无法否认。从某个方?面来讲,司空渊最近教给她的一切,都是让她变成他。
她看?向青枝,“你觉得,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青枝想了?想,认真道,“奴婢觉得是好事,比起之前动不动被绑架的日子,还是现在比较好。”
听到?如?此朴素的回答,云栩栩噗嗤一笑,她揽过小丫鬟的肩膀,“走吧。”
无论如?何,至少对于北洲来说?,这?个变化是好的。危机当头,比起漂亮温和的圣宗吉祥物,北洲更需要一个手腕凌厉的圣女。
而对于她自?己而言,云栩栩想,她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因为那些令侍童惧怕她的事,都是司空渊在做。她只是在他创建的温和环境中,背背书而已。
云栩栩:这?样一想,我决定还是不让心里的小鹿把大?魔头撞死了?。
……
一路收获无数道敬畏、恐惧的视线,云栩栩终于来到?医馆。
因为要治疗范广的妻子,裴安最近也?在凤临城。他出?来迎接时,云栩栩愣了?一瞬,随即捂上嘴,假装惊讶道,“裴大?夫,您受伤了??怎么瘦成这?样?”
上次见面,裴安还只是没有精气神,现在已是瘦骨嶙峋,两颊凹陷,和电影里的丧尸差不多。若不是一身气场还在,谁都看?不出?这?是那位温文尔雅的裴大?夫。
裴安已经没力气反讽回去。从九阶秘境回来后,他一直没睡过,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死亡的痛苦,他揉着额头道,“那时候,我真该让你杀死我。”
“呵,”拽走怒气冲冲瞪着裴安的小丫鬟,云栩栩先一步走进医馆,声音远远传来,“我也?说?过,不会让你轻易死的。”
出?来后,司空渊询问?她,如?何处置现实?中的裴安。云栩栩选择什么都不做,毕竟要打仗了?,最需要医生。而且,在幻境定下的惩罚已经足够,不必做更多。
快走几步,裴安追上云栩栩,问?道,“圣女是想问?医道的事?你现在修至哪一步了??”
比起其他花里胡哨的功法,医修十分单一,只需要学习一件事——将灵力转化为人体需要的东西。
打个比方?,人体是房子,灵气则是材料。医修做的事,便是将原料转变成钢筋、水泥、砖,修复破损的房子。
裴安是北洲最好的大?夫,现在算是云栩栩的老师。事关?专业范畴,云栩栩很认真,她严肃道,“我似乎能将灵力转化了?,但具体还不清楚。”
虽然听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时,云栩栩发?现很多问?题。比如?一个人手断了?,她不仅要将灵力化成血肉,还要连接神经、血管,具体操作非常复杂。她有时觉得自?己学会了?,有时又觉得没有。
“这?种情况,你可以试试,”掀开帘子,裴安带她走到?医馆后面的房间,指着一个受伤的修士道,“先用他试。”
裴安指的那个修士,膝盖以下的两条腿都没有了?,人也?奄奄一息。但是身上有一股青草味,裴安迎接她之前,应该就在治疗这?个人。
云栩栩皱眉,“什么意思?直接操作?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没有任何把握。”
医修无法伤人,彻头彻尾是个谎言,只是医修们为求自?保,编造出?来的。他们的灵力虽然温和,但手法却不一定,如?果?医修故意割开动脉,患者仍然会受伤。
所以,云栩栩不敢动手,这?是一条命,不能毁在她手里。
裴安皱眉,面露不解,“就是因为您不会,才要尝试。进而找到?问?题,加以改进。医修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以看?出?来,裴安是真的困惑,他不觉得拿别人的命修行,哪里有问?题,但云栩栩做不到?。
现代社会里,医学生变为医生,要走很长一段路。先拿小白鼠练习,再在大?体老师上操作,还要观察临床老师的手法,最后才会亲自?操作。
不可能学医一个月,就上手术台,美其名曰锻炼手艺。
云栩栩摇头,“我不能这?样做,有没有死尸之类的,让我先试一试?”
“为什么用死尸?”裴安道,“尸体没有经脉,血肉也?不会流动,在尸体上尝试没有任何意义。”
云栩栩:“那兔子猴子呢?”
如?果?对方?不是圣女,裴安已经发?火了?,哪怕现在,他也?隐隐透出?不悦,“圣女,这?是医道,不是儿戏。无论眼前是谁,哪怕是孩子是孕妇,你也?该毫不犹豫动手。你如?此犹豫,难道是害怕了??”
云栩栩看?着裴安,终于明?白,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修真界的医道,表面是修医,实?则是修长生。医修本?人为了?更进一步,不惜伤害别人,就像裴安会制造出?人狼。归根结底,他们是渡自?己。
而她修的医道,是渡众生。她做的每一件事,只为救更多的人。
每个人走的路不同,云栩栩不愿评价,也?不想解释,她只是后退一步,“今日打扰裴大?夫了?,告辞。”
说?完,她似乎不愿意多留一秒,便匆匆离开。裴安看?着瞬间飘走的白色衣裙,陷入沉思。
……
回到?圣宗后,云栩栩一直没说?话。她躺在软榻上,眼前端着竹简,好像在读,实?则没看?进去一个字。
她在困惑。
整个修真界,只有裴安这?样想,还是所以医修都这?样想。如?果?全部医生的目的都是提高修为,而不是治病救人,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冷酷了?。
正想着,软塌一沉,身旁出?现一个玄色身影。司空渊躺在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
四周顿时充满了?冷冽的寒气,云栩栩钻出?脑袋,抬头盯着对方?的下巴,轻声问?,“很累?”只有在耗费大?量灵力、经脉动乱时,大?魔头才会这?样抱着她,平息体内的疼痛。
“嗯,处理点事情,”司空渊按着她的头,不让她看?见他漆黑阴冷的瞳孔,漫不经心地反问?,“今天去了?医馆?”
“嗯,”感受到?头上不轻不重的压力,云栩栩没有反抗,整个人埋进司空渊的胸前,闷闷道,“但是什么也?没学会,裴安那个人渣,竟然用活人练习,我怎么下得去手。”
灵力不再涌入身体,无休无止的疼痛逐渐消失,迟来的倦意涌上来,司空渊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长发?,评价道,“娇气。”
“……”
云栩栩:“怎么是娇气呢?这?是有原则!”
在截然相反的世界里长大?,云栩栩并不期盼有人能理解他,毕竟在修士眼中,弱肉强食才是常态。她只是心情不爽,想抱怨一下,可尽管如?此,听见司空渊这?样说?,她还是不太高兴。
似乎从秘境离开,小姑娘就越来越肆无忌惮,前几天还会试探,这?几天直接想发?火就发?火,想打人就打人。
没人敢如?此对他,不该惯着。司空渊这?样想,可身体很舒服,怀里也?软软的,他似乎生不起来气,用舌头顶了?下牙齿,司空渊问?,“那你想怎样?”
两根手指卷起对方?的腰带,卷成一团后,又放开重新卷,云栩栩纠结道,“按照裴安的说?法,必须用活人练习,不练习就不知道怎么做。可在不知道怎么做的情况下,我又不想动手,真的好烦啊。”
小姑娘确实?很烦,他体内的经脉都开始重新吸收灵力了?,司空渊垂眸想了?想,“本?尊有办法。”
“什么办法?”云栩栩好奇地问?。
司空渊松开她,顺手从桌边拿起一把刀,划开自?己的手臂。
“练吧。”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