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

司空渊成为圣尊时,只有二十多岁。

当时道魔大战刚结束,北洲凋敝,圣宗风雨飘摇。老魔尊力排众议,推举司空渊为新任圣尊。长老们不满,一众魔修也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所以司空渊即位后,面临的是内忧外患、群狼环伺的圣宗。

他即位当天,就有长老迫不及待出手,意图彰显自己的地位。

那人名为汤鸿才,是当时的四大长老之首,也是原本的圣尊候选人。他忌恨司空渊,便故意在继任大典上指出,“北洲素以白色为尊,圣尊今日穿黑衣,是为不敬。”

二十多的司空渊比现在更狂妄,他根本不顾还在大典上,当即飞下祭台,与汤鸿才一战。又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屠杀。

他杀尽汤鸿才一脉,还故意割开他们的血管,鲜血漫天,洒落后浸染衣衫又干涸,所有白衣瞬间变成黑衣。司空渊站在尸骨堆上,拢起衣袖漫不经心地开口,“还有谁说本尊不敬?”

没有人敢开口。

从那天起,北洲出现一个只穿玄袍的圣尊。

现在圣宗的长老,都是司空渊亲手提拔的,他们都经历过当时的恐怖场景,对他的惧怕刻入骨血,所以司空渊刚瞥来视线,葛正初就知道自己错了。

司空渊从不受任何人摆布。

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像是一小片阴影。葛正初攥紧拳头,眼中暗色愈来愈深,他以为自己势必非死即伤时,司空渊突然淡淡地开口,“没有第二次。”

紧握的拳头骤然放松,葛正初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僵硬了,他稳住沙哑的嗓音,低着头道,“谢圣尊。”

“起吧。”

司空渊开口,众人才敢起身。可到底和之前不同,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偌大的圣女殿前如临深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司空渊却愈发烦躁。

在他眼前,灰雾滔天。恐惧、厌恶、憎恨……一切负面情绪都被具象化,凝聚成一片灰色海洋。众人姿态恭顺,散发的森森恶意却像要将他溺毙。

没缘由地,他转身看向云栩栩。

……

余光瞥见其他人都站起来,云栩栩也跟着起身。虽然不知道大魔头为什么没发火,但她懒得研究他的心路历程。而且,几度经历生死,她现在心理素质超高,站起来时还记得先拿起小垫子,工工整整垫在椅子上。

她低头看着大大的椅子,小小的垫子,总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想起司空渊要和她同乘一辇,便把自己的小垫子扒拉到左边,又从乾坤袋里拿出新的垫子,放在右边。

两个小垫子对称地放在两侧,简直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云栩栩颇为满意地点头,用力拍打自己的垫子,让它更蓬松,才规矩地坐下。

坐下后,第一时间发现大魔头又在瞪自己。

云栩栩:“……”怎么回事?总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大魔头眉头紧锁,好像很烦躁。虽然杀意不重,云栩栩还是被看得坐立不安,她使劲思考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突然,云栩栩灵机一动。

——开会时,没让大领导先坐,他不高兴了!

没想到,修真界的官僚主义也这么严重!云栩栩心中暗暗鄙视,表面微笑起身,像空姐一样双手指向座椅,“您请坐?”

司空渊视线扫过宝座,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很不给面子地,直接转头。

目光过来的时候,云栩栩愣了一秒,因为那个眼神很熟悉。她修炼把自己弄伤时,司空渊都会这样看她。

云栩栩:好气。我好心给你让座,你却鄙视我?!

人在屋檐下……云栩栩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假笑着重新坐下,她心中还有小情绪,便故意转头不看司空渊,因此并没发现,大魔头转身后,眼中的杀意与烦躁骤然消散。

*

辰时将至,轿辇抵达圣宗大门。

几秒过后,鼓声乍起,厚重的朱门缓缓打开。云栩栩深吸一口气,摆出最端庄的姿态,笔直地坐在宝座之上。

她前世见识过阅兵,以为看见什么都不会感到惊讶。然而,轿辇出宗,看见外面的景象时,云栩栩还是没忍住暗暗震惊,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圣宗外的主道上,红绸铺路,礼乐贯耳。白鹤仙禽在空中高飞,百兽开路,十六名白袍修士高举轿辇,他们动作时,袅袅烟雾自底部升起,宛如坐在云端。

轿辇缓慢前行,道路两端每隔几米就站着一位白袍侍者,低头躬身姿态恭敬。他们身后,是无数赶来的北洲魔修或普通百姓,瞻仰圣颜以求好运。

前方开路的侍者手中持铃,铃音响起,百姓自发跪拜,望向她时,眼底还会骤然亮起光。

云栩栩突然明白,为何人人都想当皇帝。

成为皇帝,意味着所有灯光、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万人俯身唯独自己高高在上,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这一瞬,云栩栩都忍不住飘飘欲仙,沉溺其中。

直到,她忽然看见司空渊。

司空渊站在她右前方,衮服挺阔袍袖垂落,身上带着挥散不去的凛冽寒意。因为角度缘故,云栩栩只能看见半个侧脸,他眉峰压得很低,露出一角的黑眸透出些许厌烦。

物理老师讲过,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此刻,云栩栩却觉得,司空渊就是不变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一副冰冷无情的模样,宛如无妄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不受时间冲刷定格成永恒。

这个比喻……云栩栩忽然笑了下,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司空渊,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对方像一座雪山。

没想到,他还真有一座雪山。

她的视线长久不动,司空渊很快察觉,他不耐烦地转头,想看对方又在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却恰好对上她含笑的双眸。

平日见惯负面情绪,突然面对不带一丝恶意的笑容,司空渊怔忪一瞬。随即黑眸攒动,眼底迅速划过什么,不等云栩栩看清,他已经转过身,又恢复之前冷漠不耐的表情。

偷笑大魔头、还被他当场抓获。虽然司空渊什么都没说,云栩栩还是有点心虚。她立马叠手正襟危坐,指尖却碰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看,膝上放着一个精致的乾坤袋。

——这是临行前,乐水特意交给她的。里面有一些金叶子和丹药,让她临城时扔给百姓,当作彩头。

路程过半,云栩栩才记起这件事,她也不懊恼,当即拿出一把洒向路边。

显然北洲人都知道这个风俗。大家兴高采烈地举起手,还有孩子直接坐在父母的肩膀上,两手挥舞着接天上的东西。离主道最近的是个小姑娘,她梳着丸子头,坐在父亲肩上咯咯笑。母亲则在身后护着她的腰,以免小孩过于兴奋掉下来,三个人望向天空时,眼中都有光。

云栩栩顿了顿,又多洒出一把,正对着那个小女孩。

时不时扔下一些丹药,一行人很快到达主道的尽头。再原路返回,临城便算结束。

云栩栩开始还很兴奋,后来则有些心不在焉。原因是后半程百姓减少,轿辇速度加快,而脚下仙雾不停、翻涌向上,这番景象,又让她回想起被拎在半空中的场景。

众所周知,坐过山车是有后劲的。现在后劲返上来,云栩栩又开始头晕、恶心、两腿发软。

抵达主道尽头时,云栩栩心不在焉拿起乾坤袋,抓起最后的东西,一心想着全扔下去,尽快返回圣宗。

她出手大方,乾坤袋所剩无几,只有一些金叶子。云栩栩全部捏起,一齐挥向空中。

叶子在天上留下金色的痕迹,它们高高飞起,像天雨散花般分开,然后忽然减速,漂浮在半空。

云栩栩:!!!漂浮在半空?牛顿棺材板压不住了。

不仅如此,百姓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前后左右的侍者突然消失,黑色从四周迅速蔓延到中心,很快,云栩栩视线范围内只剩下司空渊和抬轿子的十六个白袍侍者。

他们反应很快,迅速放下轿辇,举剑高喊,“保护圣女。”

轿辇重重落地,云栩栩从椅子上被颠起来,她握紧扶手,心道:还是来了。

她之前心存侥幸,因为临城时人数众多,半个北洲都会来。黑雾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

云栩栩心下微沉,有系统在,她无法避免刺杀司空渊一事,但是……

她想了想,从乾坤袋拿出一把低阶灵剑。这剑是新手练习使用的,连法衣上的防御阵法都刺不破。哪怕刺杀司空渊,他也决计不会受伤。

握着这把剑,云栩栩十分满意,她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举剑戒备。

忽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坚定的嗓音。白袍侍者恭敬地奉上一把闪着寒光、一看就很厉害的灵剑,“请圣女保护好自己。”

下意识接过来的云栩栩:“谢谢。”但真没这个必要……

她当然不能拿这把剑!云栩栩刚想还给对方,司空渊忽然极快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站着别动。”

话音刚落,白雾中凝出一个实影,隔着司空渊,云栩栩惊讶发现:

来的竟然是黑雾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