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的威势无疑是巨大的,云天?衡只觉得自己半个?身子像被劈开了一样火辣辣地疼,四溢的鲜血在绽开的皮肉上蔓延,交织出黏腻的触感,渗入体内又是一阵蚀骨的剧痛。
他费力地仰起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清晰地看见叶寒霜白?皙小巧的下颔,微微抿起的殷红唇峰,还有那双毫无波动神色冰冷的眼睛。
这个?女子就好像一轮明月,始终都是那样纤尘不染,永远悬于云端高不可攀,无论是什么样的打压、劫难、甚至是死亡,都没能磨去她?半点光彩。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想把她?拉进沟渠拖入深渊,碾去她?的韧劲,再一点一点看着她?平静的面孔上掀起阵阵波澜!
云天?衡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晦暗,不甘心地撑着身子站起来?,但还没立稳,下一道天?雷又气势汹汹地砸了下来?。
这一回,金雷仿佛长?了眼睛,冲着男子清瘦的脊梁骨狠狠贯穿,他闷哼一声直接被牢牢钉死在原地,重重跌坐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就好像每寸骨头都被人用力碾过,火烧火燎的刺痛几乎席卷了全身,甚至连心肺都在悄悄颤抖,但云天?衡仍不肯就此放弃,拄着踏霄剑也?要强撑下去。
笑话!他本就是大乘境的宗师,又吞噬了怀鸿志的灵核修为大涨,难道会连区区几道雷都顶不住吗?
他咬了咬牙,迅速在体内运转起磅礴的灵力,雄浑的力道在四通八达的经脉里穿梭游走,撑住了一波又一波的威势,最后竟然也?硬生生扛住了两道天?雷。
但他还来?不及舒一口气,下一刻,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从胸口升起。
丹田中原本一直在波动的内息停滞了,修为被死死地压制住难以施展,灵气不知?为何也?统统郁结到了一处!
这是怎么回事?
云天?衡眼中闪过一丝惊惶,连忙屏气凝神试图重新凝聚灵力,却?发现连全身的经脉都纷纷被淤堵住了,气息开始翻腾,甚至隐隐约约看见薄雾般的血色从皮肉中渗出,带来?锥心之痛。
这种感觉是由内而外的,而且一发不可收愈演愈烈,与天?雷无关,根本就是蛊毒发作了!
他眼皮一跳,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什么,当即便捂住胸口艰难地半侧过目光,果然看到了叶寒霜眼中的了然和胜券在握。
是她?下的毒!
身上的疼痛越发剧烈,却?也?让云天?衡的大脑越发清醒,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道天?雷不过是故布疑阵的障眼法,叶寒霜真正的目的,是想要让他灵气暴/动从而诱毒发作。
而且这蛊毒根植于心,显然已经在他体内潜藏了很长?一段时日,甚至仔细一推算,应当就是在北海那日,她?身受雷劫之后趁乱下的手!
她?居然算无遗策到了这样的地步,即便是在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时候,也?能冷静地布局铲除对?手,甚至于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思及此,云天?衡就像被重锤抡过后脑,眼前一片发黑,不禁自嘲地一笑,心头顿时升起一阵无力。
事实上,从仙门大会到冥霄秘境,从四方宝库到仙魔混战,两人之间一次又一次地对?弈,他从来?就没有胜过,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云真人,你是境界高深的大宗师,又身为沧澜派掌门,本该是天?下修士的表率,如?此做派,实在是有违道义!”林经义负手而立,说这话的时候已是面沉如?水。
他到底还顾念着两派交好多年,又记挂着云天?衡曾经做过的善事,是以心中虽然唏嘘又愤慨,依旧强忍着没有口出恶言。
一旁的段仲明就比他直接多了,三两步冲到前头就开始破口大骂:“云天?衡,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以为能摆布天?道,逆行倒施残害无辜祸乱人间,现在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白?袍男子就再次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鬓角滑落,满身都是血污,唇角亦有鲜血不断溢出,甚至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凄惨。
光风霁月的正道掌门转眼间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邪佞之徒,这样惊人的变故让一干修仙弟子纷纷扼腕叹息,便是旁边的一众魔修也?忍不住跟着窃窃私语。
然而云天?衡对?这些或惊异或鄙夷的议论声充耳不闻,他知?道大势已去,干脆不再装腔作势,咳出一口血沫轻嗤道:
“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们?自己不也?对?圣君推算出来?的天?道深信不疑吗?我事事照着天?道而为,凭什么说我逆行倒施为祸人间?”
“可不论天?道如?何,作为修道者,本就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叶寒霜直视着面前一身狼狈的男子,眼中神色锐利分毫不让,势必要戳穿他道貌岸然的假面目。
“你口口声声说要拯救苍生,可那些被你肆意?篡改命运的可怜人,难道就不是苍生中的一粟?他们?凭什么成为你的棋子由你摆布?”她?冷冷地质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清晰可闻的怒意?。
“苍生”这个?词看似很大,可往小了说,那就是天?底下的每一个?人。谁都没有资格操纵他人的命运,即便真的是为了平定?天?下,也?断没有慷他人之慨牺牲无辜的道理!
“不错,世?事无常瞬息万变,你明知?天?道已有偏移却?强行逆转,甚至不惜出手害人,说到底,不过是图谋自己功德圆满好修成正果罢了!”元烨明几步走到叶寒霜的身边,沉声帮腔道。
“呵,可笑!”闻言,云天?衡当即冷笑出声,强撑着一口气立起来?,狠戾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修仙之人,有哪个?不想飞升?谁会愿意?庸庸碌碌一辈子囿于凡间!扪心自问,你们?若与我易地而处,难道就不会与我做同样的选择吗?”
他竟是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吃力地抬起头,喘了口气阴恻恻地道:“我不是错了,而是输了,成王败寇,若今日胜的是我,你们?都会对?我顶礼膜拜!”
“你——冥顽不灵!”樊礼气得木杖一拄就要冲上前来?,却?被华梦兰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中年女子面色铁青,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他听?不进去的。虽然他修的是仙,可心已经入魔了,这才是真正的歪魔邪道!”
叶小友说得果然没错,仅仅用人、妖、魔的标准去界定?正邪,实在太过于狭隘。魔有好魔,妖有好妖,而修仙之人里,也?多得是魑魅魍魉!
轰——
又是一阵雷声响起,云天?衡的气息也?已经越来?越微弱,残存的力气甚至不足以支撑他立起身子,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原本俊美清贵的相貌被血汗尘土浸透,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谷雨看着这个?自己恨了那么多年的人如?今如?此狼狈,眼看就要殒命当场,本该觉得大仇得报十分畅快,可没想到,心里却?堵得慌,甚至连嗓子都变得有些艰涩。
他抿了抿唇,忽然上前一步低声开口道:“师尊,我从前是那么的敬重你,信任你,只要你一句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原本的云天?衡,是修仙界千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天?才之一,是仙魔大战中带领众修士斩魔杀妖的战神,更一力振兴了风雨飘摇的沧澜派。
所以拜入他门下成为亲传弟子,曾经是谷雨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事,他做梦都想要变成像师尊一样正直果敢的人,可是……
谷雨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得甚至有几分缥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那日你害我落入魔族深渊,看着我受万兽啮咬,可曾有过一丝犹豫?如?今,又可有一点后悔?”
其实事已至此,一切早已无法转圜,但他还是很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云天?衡听?了,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眉心,一言不发。
“师尊,我也?有话问你。”越修默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眼眸低垂辨不清神色。
他往常最是话多,可是自打刚刚天?机阁的事情败露之后,他便一直没有吭声,憋到了现在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当初在冥霄秘境,在四方宝库,我们?这群人深陷险境,被阵法困住被机关围堵差点丧命,可你却?在背后推波助澜,难道、难道你就没有过一点恻隐之心吗?”
在越修默心里,自己的师尊或许偶尔有失偏颇,对?二师姐格外袒护,但至少是个?正义凛然、爱护弟子的人,所以从来?没想过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还有小师妹,”少年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声音里也?带着哽咽:“你一次又一次让她?替二师姐受过,最后还推她?出去挡雷劫,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她?差一点就死——”
他顿了顿,马上又改口道:“不,甚至她?已经为此死过一回了。师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残忍?”
然而,回答他的是云天?衡紧紧闭上的双眼,一副不愿意?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犹豫吗?当然有过。
谷雨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天?资聪颖又好学,自己也?曾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仙门大会他拨得头筹,自己也?是真心为他高兴。所以当初一掌把他打下魔渊,心里怎么会没有挣扎?
恻隐之心?当然也?有过。
秘境之中,怀鸿志让他下死手对?付那群年轻弟子,他却?犹豫许久迟迟没有动作,确实也?是于心不忍。
可是那又怎么样?
毕竟只是徒弟而已,只是一些不算熟识的后辈而已,怎么比得上得道飞升之后的无限荣光?
至于叶寒霜……不提也?罢。
谷雨和越修默迟迟等不到任何回应,心终于一点一点彻底冷了下去,牙齿咬得咯咯响,把头一偏,决心再也?不对?这个?人抱任何期待。
而在这个?时候,叶寒霜却?毫无预兆地蹲下身子靠近云天?衡,还和他视线平齐两两相对?。
“寒霜,小心。”元烨明立刻拉了她?一把,低声提醒道。
他担心这个?伪君子还会做困兽之斗,万一在死前奋力一搏,便极有可能会伤到女子。
“没事。”叶寒霜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转过头,对?着云天?衡轻轻地开了口:“师尊,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她?的视线明明正对?着眼前的男子,却?又好像没有在看他,眼神恍惚,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姑娘被人欺负到哭鼻子,然后你给了她?一颗糖,牵住她?的手,说以后会做她?的师尊,永远保护她?。”
闻言,云天?衡的眼皮动了动,但还是没有睁开。
叶寒霜几不可察地喟叹了一声,继续道:“她?很好骗,你的糖很甜,声音又很温柔,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你了。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谁的保护,只是觉得从此有了师尊,就有了依靠。”
说着说着,女子的声音就越来?越低,还带着一点微妙的痛楚,“可是后来?,那个?很好骗的小姑娘,就永远地留在了亳州城的那个?山谷。”
“她?不是死于妖族之手,而是死于你毫不留情的利用和欺骗。”
叶寒霜长?出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晶莹的水色。
这是她?给原主的交代。
云天?衡浑身一震,猛然睁开了双眼,嘴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鲜血就流了出来?,溢满喉咙说不出话,只好艰难地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抓眼前女子的袖摆。
但叶寒霜动作更快,已经毫不迟疑地起身大步离开,头也?不回,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原主和云天?衡的那点微薄情分已经了结,现在,是她?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被云天?衡所害的所有人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叶寒霜眸中划过一丝利芒,一个?飞身立于祭坛之上,朝着在场所有人朗声道:“诸位,我沧澜派的门规,乃是除魔卫道,舍生取义。云天?衡为一己私欲滥害无辜,布下杀局妄图操纵天?命,所作所为早已背离正道堕入歧途,根本不配立足沧澜门下!”
秦绮绿一听?就反应过来?了,于是立刻飞身上台响应道:“没错,此人不配做沧澜弟子,更不配做一派掌门,倘若我师父知?道了,也?决计不会认这样的师弟!”
她?口中的师父指的自然是云天?衡的师姐柳闻莺,也?是沧澜派绵青峰的峰主,只不过当年仙魔大战后伤了根基,便常年闭关一直不曾出山。
而越修默和谷雨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很快就神色坚定?地站到了叶寒霜的身边。
这就是要彻底大义灭亲,和曾经的师尊划清界限了。
其实在这修仙界,只有师父将不肖徒弟逐出师门,还真没有徒弟联合在一起,把掌门师父从门派中除名的先例,是以叶寒霜此举真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但以林经义为首的一群修士却?没有人觉得此举有何不妥,反而在心中大赞这一壮士断腕的大义之举。有这样当机立断的果决和魄力,假以时日,这群年轻弟子一定?能重振沧澜派的声名!
他们?这厢都在暗自啧啧感叹,只有苏婵月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帮着云天?衡,也?没有站到自己师兄师妹那一边,神色意?味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天?衡感受着脑中嗡嗡的轰鸣,蛊毒的不断蹿袭让他头晕眼花,血气灵力疯狂往外逸散,到后来?身上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越来?越沉重,仿佛喘不过气来?。
恍惚之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徒弟和师侄竟然要把他逐出沧澜派,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原来?这就是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滋味。
可这一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云天?衡的脑子里一片混混沌沌的,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但如?果他没有试图窥测天?机,没有为了谋求飞升而刻意?维护天?道,没有一次又一次出手伤人,那么他现在就还是受人尊敬的沧澜派掌门,会有一群敬爱他的徒弟。
大家一起修行,一起研习新的功法,一起晋升,或许最后不一定?能得道成神,但……似乎也?挺好的。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谷雨那个?问题又突兀地回响在他的耳畔:“你如?今,可有一点后悔?”
后悔吗?
云天?衡艰难地喘了口气,很坚定?地摇摇头。
不后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永远不会后悔。
可是如?果能有机会再来?一次,我……
云天?衡胸口猛地一痛,一下子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便重重地倒了下去,再也?没了一丝气息。
紧接着,他高大的身躯居然很快就化为了点点蓝光,在虚空中飘来?散去,最后又汇聚到一起,竟然凝出了两枚亮晶晶的灵核!
一枚较大,但看着光华已经有些暗淡,似乎灵气逸散了不少。另一枚较小,散发着耀眼的光彩,灵气蓬勃。
这么看来?,怀鸿志死后凝结的那枚灵核,果真是被云天?衡伺机藏下,然后自行吞噬用于修炼了。
众人当即又是一阵唏嘘,面上不免露出谴责之色,但又觉得不是太意?外。毕竟云天?衡此人做过的恶事已是罄竹难书,利用灵核修炼一事,便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忽然刮起一阵疾风,把两枚闪着光芒的灵核一并?卷走了,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大家四下一看,发现居然是苏婵月!
而后,更让人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把灵核全部吞进了腹中!
“二师姐!”越修默一脸震惊地向她?投去了目光。虽然他如?今已经知?道了苏婵月的真面目,但也?完全没想到她?竟会光明正大地做出这样的事。
然而苏婵月却?对?旁人惊异的目光视若无睹,自顾自以极快的速度屏气凝神。
先是怀鸿志,再是云天?衡,那么下一个?毫无疑问就是她?了。
虽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暂且无法将两枚灵力浑厚的灵核完全消化,却?也?足以让她?在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这样就够了。
苏婵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后趁其不备,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仗剑掀起罡风,朝叶寒霜发起了重重一击!
这一剑,几乎凝聚了所有的力量,包括怀鸿志和云天?衡的灵力,天?道对?她?的助力,明隐剑的神器之力,和她?飞升之后的神力。
她?和叶寒霜之间,本就是一明一暗,一主一副,天?生宿敌,相生相克,绝没有和平共处的一日。
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放过自己,所以就更要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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