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煊没有打扰阿初,直到许久之后,阿初看完画册熄灯睡觉,他都没有出声。
万籁俱寂,霍景煊独自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阿初还小,婚事不急。
霍景煊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第二日黎昭进宫时,阿初端着茶进屋偷听。
霍景煊看着她放下茶盏后自觉地退到黎昭身侧,眼皮跳了跳,觉得站在一起的两人有些刺眼,吩咐阿初:“去给院中花草浇点水。”
阿初心中失望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乖乖应声离去。
黎昭舍不得她干活,对霍景煊说:“陛下,这些交由小太监去做就成,何必让个姑娘家做重活?”
“黎夫人从前摆弄花草时,你怎么不觉得是重活?”霍景煊问。
黎昭心说这哪能一样,他母亲那是闲情雅致,与阿初这样被动干活可不同。
然而想起昨晚薛城离开前的叮嘱,黎昭不敢直说,只能默不作声地转移了话题,继续与霍景煊商议军务。
阿初一向干活手脚麻利,但自打知道霍景煊看破她身份后,阿初就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干活也总是偷懒。
因为不能继续偷听霍景煊和黎昭的谈话,她感到挫败,举着洒水壶慢慢悠悠地浇花,琢磨着该怎么再去偷听些消息。
黎昭出来时,就看到小姑娘噘着嘴站在花圃边,满脸写着不高兴。
他走上前去,接过阿初手中的洒水壶:“我来。”
阿初惊了,连忙阻止:“不,奴婢自己来就好。”
“没事,我很快就给你浇好。”黎昭迅速将剩下的半壶水洒掉,冲阿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你看,浇好了。”
阿初尴尬地拿回他手中的洒水壶,硬着头皮道谢:“多谢黎将军。”
黎昭瞧着小姑娘垂下去的脑袋,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莽撞了。转念之下,黎昭想到这毕竟是宫中,阿初拘谨也是正常的,便问道:“明日中秋你当值吗?”
阿初倒没有当不当值一说,没人管她这些,但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问:“将军问这做什么?”
黎昭面上浮现一道腼腆,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声音轻了三分,略有些傻气地说:“中秋有夜市,你若不当值,我带你出去玩。”怕阿初不答应,他还特地强调,“夜市可好玩了,特别热闹,好吃好玩的都多。”
阿初眼前一亮,她正愁没机会出宫呢!
她立刻就想答应,但想到自己还不一定能出宫,谨慎道:“那奴婢去问问薛公公能否给一日假。”
黎昭心想薛城看在他的面子上肯定会给:“那你现在就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好消息。”
阿初点点头,放下洒水壶就去找薛城。
黎昭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阿初竟然都没问他为何要带她出宫去玩,也没对此感到抗拒,可见小姑娘心底的确是有他的。
薛城仍旧在书房内服侍,阿初悄步走到门口,偷偷看了眼他。
薛城以为她是干完活照常进来偷听,没有放在心上。但阿初偷看完后没有进来,薛城觉得奇怪,疑惑地走出去。
“怎么了?”薛城问。
“薛公公,我明日能不能告假一日呀?”阿初期待地问。
“姑娘有事?”薛城好奇地问。
“黎将军说买冰棍日中秋可以带我出宫去玩,我有点想去。”阿初琢磨着黎昭深的霍景煊信任,又是个靠得住的人,薛城八成会答应。
然后薛城听完神色却是微微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书房内的霍景煊。
霍景煊在批折子,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薛城不敢私自答应,让阿初稍等片刻后,进屋去回禀霍景煊。
霍景煊的眸光从奏折上抬起,声音发沉:“她真这么说?”
薛城点头:“奴才看黎将军还在院中,估计是等着阿初姑娘的回复。”
今日黎昭只与他说了正事,没提阿初,霍景煊正纳闷呢,没想到黎昭是想直接从阿初处下手,他还真是小看了黎昭。
“阿初也想去?”霍景煊问。
薛城应声,怕他生气,特地补充道:“阿初姑娘年纪小,想去凑凑热闹也正常。”
凑热闹就非得跟着黎昭去吗?
霍景煊的眉头皱得更深。
薛城猜到他的想法,主动道:“不过宫外危险,奴才还是去拒了吧。”
霍景煊脑海中浮现出阿初失望难过的神色。
他皱着眉头闭上眼,喊住即将离去的薛城:“算了,她想去就去。让黎昭亥时前把人给朕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薛城意外他会答应,但没有表露出来:“是。”
他去给阿初传了话,小姑娘格外欢喜,暗自在心中盘算这次出宫后直接去找爹爹,再也不回来了。
黎昭却全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喜上眉梢地冲薛城保证一定会把阿初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阿初离开后,黎昭还冲薛城小声炫耀:“咱们陛下果真是大度之人。哥哥大婚之日,老弟你一定得来多喝几杯。”
薛城想起霍景煊皱起的眉头,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默默提醒他这位哥哥:“还是等真到那日再说吧。中秋夜市人员繁杂,将军还得看顾好阿初姑娘才行,别让她出事。”
“我明白,你放心。”黎昭走路都觉得自己在飘,出宫路上谁见了都纳闷他为何这般高兴。
同样高兴的还有阿初,她打算明日一早就以黎昭为借口请假出宫去。
她孤身一人上路或许会有危险,阿初打算把上次霍景煊赏自己的一百两银子和那幅古画都带上,找京中有名的威远镖局护送自己去扬州。
盛泰曾秘密找威远镖局护送过江南贪污案的证人进京,这家镖局能力与名声都不错,应当靠得住。
至于身份文牒和路引,只要银子给足,镖局应该也能帮她想办法搞定。
她有那幅价值上万两的古画,银子不成问题。
阿初一想到明日就能去找爹爹,高兴极了,甚至都懒得再去霍景煊那儿偷看军机要务,一门心思在厢房内准备出门需要的物件。
霍景煊一直等到天黑都没再见到阿初,终于忍不住问薛城:“阿初呢?”
薛城也整整一下午没见着她:“好像一直在自己房间没出来,或许在为明日出宫做准备。”
薛城说着一顿,与霍景煊不约而同意识到什么,对视一眼。
霍景煊起身朝后殿走去。
若只是普通出宫游玩,阿初不需要准备什么。除非她想去南边,才需要做完整准备。
后殿的厢房亮着灯,门关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是偶尔会传来小姑娘轻快的哼哼,足见阿初心情很好。
霍景煊抬了抬下巴,薛城会意地上前敲门:“阿初姑娘?”
屋内正在检查出宫所需物品的阿初一惊,连忙把钱袋藏进被褥里:“薛公公有事吗?”
“陛下来了。”薛城说。
阿初疑惑地去开门。
霍景煊站在院中,扫了眼她和她身后的屋子,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却仍旧不放心。
阿初走过去行礼,不解地问:“陛下有事吩咐吗?”
霍景煊紧抿着唇,沉默片刻后问:“明日出宫很高兴?”
阿初点点头,给出早就想好的理由:“奴婢好久都没有能在中秋节出去玩了。”
霍景煊却总觉得她高兴不光光是为了这个。
然而望着小姑娘期待而喜悦的眸光,霍景煊没再问下去,转身走了。
阿初一头雾水地去看薛城,不明白霍景煊特地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薛城尴尬地冲她笑笑,跟着霍景煊离开。
阿初想不通,也懒得再想。反正她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也不用再揣测霍景煊的心思。
第二日一早,阿初去跟薛城辞行。
薛城意外:“这么早?”
阿初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难得能出宫一次,我想多玩会儿。”
薛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放阿初出宫去了。
霍景煊站在屋内,听着薛城的报告,冷冷道:“你信不信这丫头有事瞒着我们?”
薛城心想阿初瞒着他们的事可太多了。
所幸霍景煊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暗中派人跟上。”
“奴才明白。”薛城应声。
阿初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人跟踪,出宫走出一段距离后,便向人打听威远镖局的所在。
威远镖局声名显赫,阿初很快就要找到了镖局,说明来意。
一听说她要去扬州,总镖头神色凝重地重新打量她。确定这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他才再次出声:“你知道扬州是什么地方吗?”
总镖头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看起来像是头熊。
身形上的巨大差异让阿初倍感压力,但她还是鼓足勇气点了点头:“我知道。只要你们护送我过去,这副古画就是你们的了。”
霍景煊赏赐的古画被阿初绑在身上带了出来,在镖局借了间空屋子后解了下来,如今就摆在总镖头的桌上。
镖局时常运送珍贵物品,有专门的鉴宝师,以免有人用假货鱼目混珠,讹诈镖局。
阿初这副画的确是真迹,价值上万两。总镖头有些心动,但去扬州势必要穿过战场,这又让他犯怵。
他们不怕死,但不想送死。
就在总镖头犹豫的时候,霍景煊收到暗卫传来的消息,面容冷峻地朝宫外望去。
居然敢雇一群陌生人带她去扬州,这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