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撵有条不紊地在众人面前停下,霍景煊看向离自己最远的阿初:“怎么回事?”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没想到霍景煊也来了,秋云跪在地上,恐惧之余涌起一丝窃喜,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抢在阿初开口前假装委屈地说:“陛下,奴婢好心来给阿初送行李,她却看中了奴婢的传家宝。奴婢不给,她就强抢了去。”
霍景煊似是意外,挑眉看向阿初。
阿初连连摇头:“奴婢没有。”
“东西就在你手上,难道是我冤枉你不成?”秋云反问。
霍景煊的眼神顺着这话落在阿初手中的簪子上,看清簪子模样,他眸中闪过一道异色,皱起眉头。
薛城知道他的想法,上前温声对阿初说:“阿初姑娘,暂借下手中玉簪。”
阿初哪里敢拒绝,惴惴不安地交给薛城,由他转呈霍景煊。
这枚簪子上没有印记,不是盛晚晴出嫁前的闺房首饰,也不是记载在册的宫中之物。阿初不知道盛晚晴是从何得来,但姐姐给她时没有刻意提过什么,也从没见她戴过,想必只是枚普通的青玉簪,阿初才敢带入宫中留作念想。
可霍景煊这眼神让她不安。
阿初壮着胆子偷偷去瞄霍景煊的神色,正好撞见霍景煊望过来的眼神,吓得阿初赶忙低下头。
蓦然,她听见霍景煊问:“怎么在你这里?”
他不会在姐姐那里见过这枚青玉簪吧?
阿初害怕,一时忘了答话。
秋云可怜巴巴地说:“这是奴婢从家里……”
“闭嘴。”霍景煊喝断她,看向阿初,显然已经确定这是她的东西。
“这是奴婢入宫时娘亲给的。”阿初不敢提姐姐,换了个比较安全的说法。
这是一枚极普通的青玉簪,原料并非很名贵的玉石,雕工也一般,甚至因为年代久远,簪尾处的雕花已经磨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霍景煊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簪尾的雕花,垂眼看了片刻,将簪子还给阿初。
这代表他认可簪子是阿初的。
阿初喜上眉梢,双手握着簪子宝贝极了:“多谢陛下为奴婢做主。”
望着小姑娘亮闪闪的双眸,霍景煊心间的阴郁少了三分:“别跪着了,起来吧。”
阿初开开心心地站起身,又看向秋云。
“送去慎刑司。”霍景煊都懒得看她。
秋云脸色惨白,连忙求饶:“陛下饶命!这簪子真的是奴婢的……”
“你住口。”薛城低呵,立在两旁的侍卫立刻捂住秋云的嘴巴,一左一右将她拖走。
先前的失而复得让阿初太过欣喜,这会儿才握着簪子有些发蒙。
霍景煊就这么信任她吗?
阿初心中疑惑却不敢问。
反倒是霍景煊看着抱着小包袱的她,又想起七年前那个带着大白鹅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小丫头长点心眼也好,若是还像七年前那样见谁都说实话,恐怕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霍景煊扫了眼后殿阿初厢房所在的方向,语气平淡地问:“还住得习惯吗?”
阿初回神,连连点头:“住得习惯,这里特别好,谢陛下赏赐。”
“去收拾东西吧。”霍景煊弯了弯唇,收回眼神,迈步往前走去。他才下朝,需要回屋去将繁重的朝服换下。
薛城将早就准备好的常服奉上,看见霍景煊的脸色越来越沉,低着头不敢出声。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霍景煊低声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那簪子你看到了?”
薛城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瞧着像是太后的东西,但十多年前宫外跟风仿制了不少,应该是其中之一。”
薛城口中的太后是霍景煊的生母,先帝的发妻周皇后。
霍景煊睨了他一眼:“这么着急为她辩护,你护着那丫头?”
薛城笑:“奴才是就事论事。真正的青玉簪应该随霍长风等人去了南方,怎么会在阿初姑娘手里?”
霍景煊很肯定地告诉他:“她手里那枚就是真的。”
青玉簪簪柄处有一个‘霍’字,因为年代久远,字体边缘有磨损,看起来像是杂草花纹。若是宫外跟风仿制的青玉簪,不会刻这个字,也不会有这样的磨损。
薛城不敢提阿初与南边那位盛皇后的关系,思索着说:“或许是机缘巧合?”
“那得是怎样的机缘,才能让霍家世代传承给皇后的青玉簪落到她手里?”霍景煊问。
太-祖与发妻相识于微末,这枚普通的青玉簪就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夫妻俩相濡以沫,于乱世群雄中闯出一片天地,共创霍家江山。
太-祖登基为帝,发妻则为霍家第一位皇后,夫妻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后来,□□驾崩,太子继位,皇后将青玉簪赠与太子妃,希望子孙也能如他们这般恩爱。
此后,这枚不起眼的青玉簪就由霍家历任皇后代代相传。
因为所含寓意非同一般,历任皇后一向妥善收藏,很少佩戴,以免不小心弄碎。
宫中大多只知道有这么一枚簪子,却没几人亲眼见过。
直到霍景煊生母周皇后去世,吴贵妃被先帝立为继后。青玉簪落入她手中后,被她多次炫耀,引得命妇们争相仿制,都期望能如□□夫妇般琴瑟和谐。
但这已是十五年前的事,很多人早就忘了这簪子的模样。
现在,这枚青玉簪应该传到霍长风的皇后盛晚晴手中。
薛城避开与盛晚晴有关之事,低声道:“奴才看阿初姑娘也不知道这簪子的意义,否则她不敢拿出来。”
“派人去查清楚。”霍景煊放下茶杯,望了眼南边,神色阴沉。
阿初显然不知道这枚青玉簪的意义,不然不敢让他看见。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她偶然从盛晚晴那里拿到了簪子,不然可就麻烦了。
霍景煊想得入神,去书房批折子时还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事,屡屡走神。
蓦然,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幽香,霍景煊意识到是谁来了,收回思绪。
阿初端着一杯茶走到他身旁,乖巧道:“陛下请用茶。”
霍景煊并不渴,但接过尝了一口。龙井清甜,但唇齿间似乎也多了一层别样的淡雅香气。
霍景煊下意识想起昨晚沾有这气息的被褥,他的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忍住,低声问:“擦了什么,这么香?”
“没涂什么。”阿初见霍景煊问得认真,疑惑地抬起胳膊闻了闻,的确有淡淡的香味传来。她猜到缘由,沉默片刻,尴尬地说,“昨晚嬷嬷给奴婢洗漱用了好多香料,可能是腌入味了……”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霍景煊失笑,弯唇看她。
阿初总觉得被嘲笑了,红着脸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薛城推门进来有事通禀。然而他看见立在霍景煊旁边的阿初,又欲言又止。
然而霍景煊并没有要阿初回避的意思:“何事?”
薛城无奈道:“陛下,姜大人与王大人从南方回来了。”
阿初握着托盘的手微微收紧,硬着头皮没有离开,低头站在霍景煊身后,假装自己不存在。
“宣。”霍景煊好似也忘了她的存在,示意薛城将人带进来。
姜大人年过半百,但精神抖擞,配着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看起来格外严肃。王大人年轻些,跟在姜大人身后,看起来职位低些。
两人进来行了礼,姜大人向霍景煊述职:“臣此番南下,陛下所辖之处国泰民安,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陛下功不可没。”
霍景煊懒得听他奉承,挑重点问:“玉江怎样?”
提起这,姜大人露出笑意:“去年修的河堤固若金汤,今年汛期过去,各处河堤均安然无恙,没有灾情。陛下尽可以放心。”
玉江是一条自西而始、横穿整个大周的大江,沿途滋养了无数生灵,但也同时水患频发。
从前阿初偶尔也会听爹爹提及一些朝堂之事,其中提到玉江总没好事,隔三差五就决堤泛滥、冲毁良田、灾民遍地,没想到千疮百孔的玉江河堤竟然被霍景煊派人修好了。
霍景煊微微颔首,对此还算满意。
“还有一件事臣需回禀陛下。”姜大人打量着霍景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盛泰又写了檄文。”
冷不丁听到爹爹的名字,阿初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僵着身子想要知道更多消息。
薛城看了眼阿初,上前将姜大人从袖中取出的抄录本转呈给霍景煊。
檄文很长,写满了一整张练大字的纸。
霍景煊垂眸仔细阅览,另外三人谁也不敢出声,殿内寂静得可怕。
几年前梁王谋反,檄文也是盛相写的,阿初偷偷看过。爹爹在这上面骂人从不嘴软,而且专挑心窝子捅。她担心霍景煊恼怒,壮着胆子偷觑霍景煊的神色。
霍景煊神色如常,看完便将檄文放下。
姜大人义愤填膺:“盛泰此人狼心狗肺,对陛下出言不逊,死有余辜!臣提议等秋-收过后,咱们直接挥师南下,一举歼灭霍长风、盛泰及其爪牙!”
阿初紧张地偷看霍景煊,希望他别答应。
霍景煊沉默不语。
姜大人继续劝,“陛下,咱们兵强马壮,可比南边那些残兵败将好多了。若不趁着现在了结他们,将来盛泰还不知道又会如何大放厥词。”
阿初的脸色愈发惨白。
霍景煊又扫了眼桌上的檄文,眸色低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蓦然,他回头看向阿初,挑眉问:“阿初觉得呢?”
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