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人家的院子里种?了一园子的花草,满满当当的春意堪堪就?要溢出园子来?,斜刺里伸出几枝蔷薇的花骨朵儿,仔细一看?还夹着几朵朱槿花,大约主人并没有费心打理?,任由植物毫无章法的滋长,热热闹闹的挤成一团。我瞧着,觉得这股热闹劲儿别有一种?可爱的乡间景致,比起?御花园里花匠修得整整齐齐中规中矩的花坛子来?说,不知多了多少趣味。
我很艳羡,缠住沐止薰也要种?花。沐止薰手里杵一把锄头?,对着院里一片荒地?深思了一番,浅浅笑:“好,那就?全部种?上花。”
我提醒他:“那你的葫芦条儿呢?”您老人家不会忘了吧?
“唔,什么葫芦条儿?”
“你昨日?里还说要种?着试试看?的。”
沐止薰恍然的样?子:“唔,那就?一半种?花,一半种?菜。在这里——”他拿手比划了一下,“——种?葫芦,过去那片种?茄子。”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二哥,葫芦是结在藤上的,不是长在土里的,你还得搭个葫芦架子。”
沐止薰赧然的轻咳几声,说:“我以后会慢慢熟识的。”
他这副罕见的难为情?的样?子,立刻叫我沉醉了,只觉得比对面整园子的花草都要绚丽,立刻喜滋滋的趁他不注意,回去将床上的褥子又加厚了几层。云尚宫说过,男女床笫之间,过程是舒爽的,然而结果是痛苦的,第二日?醒来?,大约都要那么腰酸背痛上一回。这腰酸背痛的滋味,我是在龙啸营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体会过的,是以觉得如果将床铺垫的松软一些厚实一些,这痛苦大约就?会少一些,然而转念一想,便是再痛苦,我觉得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快活着的。
沐止薰抡圆了胳膊开始锄地?,我跟在他后头?,把那些锄起?来?的半人高的杂草堆成草垛子。烟柴头?昨日?溜出去半天,居然叫它带回来?了一只花斑的母狐狸,甚为亲热的一同吃我扔给它的腊鸡腿,我惊呆了,深深为它这拈花惹草的功夫所折服,我疑心它如果哪天修炼成了一头?狐狸精,那风姿大约是沐止薰都比不上了。此刻它便与这母狐狸躺在一起?,懒洋洋在草垛下舒展了身?子,耳朵挨着耳朵,尾巴挨着尾巴,着实叫我眼热。
我们翻完一整片地?,去井里打水,预备将翻好的地?淋湿来?,我将将把头?一探,便瞧见这井里清水荡漾,透的晃人眼,水面上飘着几串槐花,映着我同沐止薰两张脸孔,说不出的美好。
我瞄一眼沐止薰的唇角,心里头?窜起?一股火来?,跟吃了朝天辣椒似的,朝他蹭了几步,再蹭几步,抬起?头?无限羞涩的将他幽幽望着。沐止薰皱眉:“唔,怎么脸蛋红扑扑的?薏仁,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我恼恨他的不解风情?,使劲儿抛了一个自觉风情?万种?的媚眼给他,沐止薰略惊:“噫,是不是沙子跑到眼睛里去了?站着别动,我替你吹一吹。”他朝我俯下身?来?,娘哎,我立刻觉得满世界似乎都是他身?上那微微苦涩的药草味儿了,他一手托住我的腮,一手轻柔的撑开我的眼睛,他的面庞近在咫尺,墨色瞳孔里映出我傻愣愣的脸孔来?,我正在挣扎着要不要轻薄他,他朝我轻轻巧巧吹一口气,笔笔直直站直腰板,好了。
我那个后悔啊,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有美色当前,万不可犹豫了,出手势必得快准狠,气势势必得凶强硬!
沐止薰不知道我在心里已经凶悍地?将他扒掉了亵衣,提了水淋遍了地?,说:“薏仁,我们要去买些花籽和菜籽。”
我悄悄吸了吸口水,镇定道:“嗯,听李姑娘——哦,你还不知道吧?就?是大佛那位以前的未婚妻,叫李春妮——她说离李家村六里地?的地?方有一个白河镇,算是附近最大最热闹的村镇了,这几日?恰巧在办集市,二哥我们去看?看?嘛,哈哈哈,你也一定想去的对不对?”
沐止薰放下手中的活计,提水洗手,笑说:“好,那我们便去看?看?。”
我乐颠颠的去牵他的手,沐止薰慢吞吞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脸色那叫一个严肃,说:“薏仁,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叫我二哥了,咱们现在可是夫妻。”
“哦。”我对他如此细致的心思肃然起?敬,征求他的意见:“那我叫你啥?”止哥哥和薰哥哥是不能叫的,只怕还没叫出口,我自己就?被?寒碜死,我很是苦恼了一番,最后灵光一动,郑重的同他说:“那以后在外人面前,我叫你阿薰好不好?”
沐止薰的脸浮起?了一层极浅极浅的绯红色,让我想起?了秀色可餐四个字,我很肃然的咬这两个字:“阿、薰。”沐止薰的脸红了一半。
我再叫:“阿薰。”沐止薰的脸红成了一片艳阳天,委实叫人新奇。
我们步行?去白河镇,沐止薰一路无言,走了一半突然说:“我喜欢听。”
啥?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喜欢听我叫他“阿薰”,立刻喜气洋洋的掏出一块手绢来?,走一步,叫他一声“阿薰”,在手绢上打一个结。
沐止薰问我:“薏仁你做什么?”
我欢欣雀跃:“你说你喜欢听,那我走一步就?叫你一声,算一文钱,我每叫你一声,就?在手绢上打一个结,回去数数手绢上几个结,就?知道我叫了你几声,好算钱的。”
沐止薰被?我气的说不出话来?,脸色由红转黑,默默的望着前方不看?我,可是那手,却将我牵的愈发?紧了。
集市十分热闹。卖鸡的婆娘将肥鸡从箩筐里捉出来?,清脆利落地?与主顾还价,一口泼辣辣的爽利方言;卖糖人儿的老头?身?边围了一群萝卜头?,个个舔着手里的稀糖人,还眼巴巴的将他瞧着;卖花的小姑娘挎一个竹篮,篮里一把新鲜的白玉兰,朝行?人露出讨喜的笑容。沐止薰牵着我,慢悠悠的在这一场热闹拥挤的人间世俗烟火中穿行?,沿途的姑娘们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的手大约都涂了鸡油打滑,那手帕子一块块的飘落到沐止薰身?旁,我在深深的佩服这些姑娘居然能够恰到好处的掌握这轻飘飘的手帕掉落的方向只余,还觉得沐止薰这回极大的促进了白河镇手绢香帕买卖的繁荣,莫怪那集市里卖手绢的大婶,笑得褶子都开出了一朵牡丹花。
这些姑娘们身?上的香粉胭脂味,熏的我眼泪直流,十分怀疑我明日?起?床大约要顶一双乌鸡眼了。沐止薰很淡定,任由身?边手绢飞满天,他自明月山岗过,河川大江流,只把我往身?旁揽了揽,他身?上的药草味儿钻进我的鼻孔里,好闻的紧。
我们在集市上买了一打蜡烛,几只碗筷,花籽菜籽,我在谙暖国做一个质子的时候,曾和暖阳容弦一同去逛过谙暖京的集市,那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的货物,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热闹,没一处是眼前这白河镇的集市可以相比的,然而我却衍生出一种?感觉,仿佛这天下的万里锦绣繁华,都只在我身?边。
这一趟集市,逛的我们都很开怀,待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我在屋内归置买回来?的东西,沐止薰在外面地?里洒种?子。我将将出去,便瞧见沐止薰杵着一把锄头?,在暮色里很是欣慰的瞧着眼前这一片地?,他这形象,跟秋收时欣慰的瞧着低垂的麦穗的老农十分神似,哪里还有琉璃国二皇子半分影子。
我踱到他身?边去,感叹:“二哥,现在种?下一个葫芦,到秋天就?会有很多很多个小葫芦了。”
沐止薰笑得很妖孽:“现在种?下一个薏仁,到秋天就?会有很多很多个小薏仁了。”
我大惊:“你要把我埋到土里去?”
沐止薰静默的看?我半天,声音低哑暗沉:“不,用另一种?方法,也会有很多很多个小薏仁。”
我反应过来?他是怎么一个意思以后,激动的直打颤,嗷嗷!我在心里欢呼,来?了来?了,云尚宫说的那最叫男女销魂嗜骨的事,总算要叫我沐薏仁也体验一回了!
我很热切的将他盼着,预备看?他拿我怎么样?。沐止薰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我,那眼光吧,就?譬如你面前放了一盆新炒制的香喷喷的小核桃,可是你蛀牙了。那种?想吃不能吃的纠结,此刻就?在沐止薰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展现着。
我自觉我这眼神火热地?已经能点燃一堆湿柴火了,然而沐止薰看?我半晌,叹了一声,牵着我的手进了屋内,在饭桌边坐下。我被?沐止薰这出乎意料的举止惊呆了,傻乎乎的像头?牛一样?,被?他牵着牛鼻子,牵到饭桌旁。
桌上四碗热菜。要我同沐止薰在灶台前熟练的挥菜铲子,这一时半会儿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是以我们便只能吃昨日?村民们送来?的冷菜,幸而李春妮这姑娘心善,给我们在灶洞里添了几把柴火,生起?火来?,又给我们一个竹蒸笼,指点我们将冷菜放进蒸笼里,说等蒸笼底下的水煮沸了,菜也大约热了。托她的福,我和沐止薰这才有热菜吃。
沐止薰埋头?扒饭,我寻思着该怎么开口问他为何?不打算今日?种?我下去,等来?年秋天收获很多很多个我来?,然而我虽然脸皮厚的赛过猪皮,要明晃晃的将这种?事情?问出口,着实也超过了我脸皮厚度,还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我很扭捏,沐止薰夹了一筷子红枣给我:“你要多吃点,补血。”
他这话里的含义歪歪扭扭曲曲折折,很不够爽利,我琢磨半天,总算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今日?我来?了葵水,再想起?他那纠结的眼神,我悟了,接着便无力的委顿了,焉巴的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