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转头看到沐止薰那张脸,震惊的一个抽搐,差点把他踹下去,半晌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儿,顿时觉得?心神俱伤。
我去探沐止薰的鼻息,幸而虽是微弱,但毕竟还是有的。我环顾四周,悲摧的发现我和沐止薰如今这光景,那真叫一个倒霉摧儿。
火堆已经灭了,瓦罐里?的水被煮干了大半,留了浅浅一个底儿。我掏出伤药,决定先给沐止薰上药。
沐止薰那多病多灾的身?板儿被埋在?一堆厚重的衣物毡子里?,我一层层扒的甚为顺手?,且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我在?扒番薯。嘿嘿,想到番薯状的沐止薰我开始笑,笑完了想起我们在?谙暖皇宫里?烤番薯吃的时光,又想哭。
我挖出沐止薰来,扒开他的衣襟,他胸前那个被剑捅出来的大窟窿甚是触目惊心,一层层的肌肉翻卷出来,粘着乌黑的血迹,和衣料粘连在?一起。他的血淌了满身?,我用瓦罐里?那点水草草清洗了一下伤口处,把药粉洒上去。其?实我也不知道那药究竟是什么?疗效,是内服还是外敷,可是因为我眼下这形势与病急乱投医十分合景,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默念:娘哎,你可千万保佑沐止薰不会被我折腾死。
沐止薰一动不动的任我折腾,像是一个死人。只有当?我移动手?掌,感受着手?底下他肌肤温润的纹理和微弱的心跳,才能确定他还是活着的。
我用瓦罐装了一点雪,慢慢的等它融化,就着雪水吞了一点干粮下去。我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反复滋润沐止薰干涸起皮的唇,他本能的张嘴吸吮水滴,我大喜,又如法喂了他几次,心里?很是高兴。等到一切妥当?,我辨别了一下方向,决定朝南走。
我的两条胳膊重的抬不起来,昨天拉缰绳的肩膀隐隐作痛。此刻再被缰绳勒紧时,疼的我眼泪哗哗。我一边拖着平板车一边胡思?乱想,人们大多爱说?“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我觉得?我如今光景,做牛虽然够不上,做马是一定的了,是以我觉得?,我的上辈子一定欠抽的与沐止薰的上辈子说?过这句话?。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路,我不抬头,只是盯着地面走。雪还没融化,有些?结成了冰,车轱辘在?上面打滑,平板上的沐止薰就要颠那么?几下,我就绕到车后面推着车走。
我的脚底起了水泡,可是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鞋底磨烂了,那脚踩在?雪上面,冻的我一个激灵,打了好几个哆嗦。我用防身?的剑割了几块布料,把脚和鞋子缠在?一块儿,继续走。
到了晚上我就生火煮水煮干粮,我自己吃饱了以后,试图喂沐止薰干粮,他吐了出来,就是在?水里?泡软了的馍馍,他也吃不下。我只能喂他水,我不知道人不吃饭只喝水能活多??天,我最近已经不大考虑这种问题了。我只知道往南走。
我好像一直在?胡思?乱想,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乱成一团。有时候我走着走着,会突然纳闷我究竟是为何要走,我究竟要去哪里?,回头看到沐止薰的时候才会反应过来。头几天,每当?我走了那么?几步,我还要不放心的回头去探沐止薰的鼻息,最近我只知道埋头往前走了,我已经不大去探沐止薰的鼻息了,好像沐止薰的死活与我正在?进?行的这种行为并无甚联系;或者说?,沐止薰就是死了,我也得?把他的尸体拖回去。
我这么?浑浑噩噩毫无目的的走了好几日?,这一日?我终于听到了一些?嘈杂的人声?。我茫茫然抬头,看到街道上穿着有不同的民族特色服饰的人,他们操着四国不同的口音,顿时脚下一软,立刻跌倒在?街上。
我大喜,这里?是混搭儿!杜三?蘅?头的混搭儿!我顿时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一个小男娃儿怯生生的靠近我们,我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这位小公子,麻烦你带我们去三?蘅先生的四方府好不好?”
但见那小娃儿瞪圆了两个眼睛,面无人色,突然狂奔而去,大喊:“妖怪啊啊啊!”
我大怒,我沐薏仁长的有这么?寒碜吗?你说?妖精我也就原谅你了,可是你居然说?妖怪!
我四周瞧瞧,推着平板车到了一个阳光照到的墙角,让沐止薰沐浴一下日?光。寻思?着我是不是该演一出卖身?葬兄的戏文来。
那本来蹲着晒太阳的乞丐甚为热心友善,上前搭讪。
“这位姑娘,你瞧着可面生,是打哪来的?”
“谙暖国国都,谙暖京。”
“呀呀呀!听兄弟们说?,那谙暖京里?,满地都是黄金啊,随手?捡一块就能去个好几趟百花楼,姑娘这是真的吗?”
“真的。”我答得?很顺口。
“那你干嘛跑到这三?不管的穷山沟里?来?”乞丐很狐疑。
我笑笑:“因为谙暖京,竞争太激烈。”
“哦哦……”乞丐一副我明白了的神情,吧唧大力拍了我一掌以示安慰。
我听他叽叽咕咕,反反复复叹息自己为何没去过那么?繁华的城都,自己真是见识浅薄云云,突然觉得?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公主,也不是那么?孤陋寡闻了。
乞丐过去戳沐止薰的脸,我大惊,一把把他格开:“你干什么??”
他手?被我格着,眼睛朝沐止薰觑去,赞叹:“好标致的一个美人儿。”
我瞧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无语望了一回天,问他:“你想要?”
此人猥琐点头。
我说?:“二百五十两银子。”
“啥?!”他惨叫,“百花楼里?的牡丹姑娘也不过才一百两!”
我鄙夷他:“所以你连二百五都不是。”
他叫:“伤自尊了!”
我觉得?此人甚为有趣,正打算与他好好攀谈攀谈,先前那叫我妖怪的小娃儿带着一个大人过来了。
我犹豫的摸出杜三?蘅给我的那三?根胡子,正寻思?着如果我递出去说?这是杜三?蘅的信物,会不会真的被当?成妖怪给烧死时,那男娃儿开口了:“爹,就是这个妖怪!”
我愤怒了。
那男人呵斥:“小虎,别胡说?!”
他转向我:“姑娘,我是这里?的三?蘅先生封的千户侯,按理,混搭儿来了外人,都得?上我这登记的。”
我掩面,颤巍巍的递给他那三?根胡子:“三?蘅先生说?,只要凭这胡子,混搭儿地区的任何人都会收留我的。”
那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三?根胡子。我蹲在?地上黯然神伤,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被当?做妖怪了,我怀疑我的脑子一定被驴踢了,居然相信那招摇撞骗的杜?头的鬼话?!
我觉得?我的前途渺茫未来晦暗,没想到那男人居然一脸肃然,恭敬的一伸手?:“姑娘请往这边来。”
我瞠目结舌,这混搭儿地区,果然每一个都是妙人……
我回头看沐止薰,男人说?:“我来。”
他拉着车,带着我转了几个街角,气势恢弘占地广阔的四方府出现在?我眼前了。
我没走了几步,杜三?蘅飘着他那一大把胡子,兴冲冲的边走边对旁边的人说?:“你说?手?拿我胡子的人?是一个姑娘?”
我叫:“大爷!”
与杜三?蘅相见的场面十分戏剧化,这?头儿看到我,突然之间就?泪纵横涕泗横流,动容道:“丫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走了以后,我?头子的人生就是寂寞如雪、寂寞如雪啊!咦?丫头?!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我哆嗦了一下,指着沐止薰说?:“大爷,我们的事我等会和你说?。这是我二哥,受了很重的伤,你一定得?救他啊!”
杜三?蘅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沐止薰,点头:“原来是琉璃国二皇子啊。”
我被他那一眼搞得?胆战心惊:“大爷,还有救吧?”
?头子叹息:“尽人事听天命。”
我心凉彻底。
杜三?蘅随意的把床上的沐止薰翻了几个身?,说?:“剑伤刀伤多处,最重的一处剑伤伤及肺腑,平日?不注重调理,饮食不忌,寒气侵入四肢,忧思?过度,油尽灯枯……”
我觉得?,在?经过了这么?多日?来战战兢兢探沐止薰鼻息的经历以后,我再次听到沐止薰这么?严重的一条条的症状,我没有担心没有害怕,只剩麻木了。
我说?:“大爷,请您尽力救治我二哥。还有,我想睡觉。”
他说?:“丫头,你等会儿睡,我先帮你看看伤。”
我说?:“我的都是皮肉伤,死不了人,现在?,我要睡觉!睡觉!”
杜三?蘅气得?胡子直翘,我立刻肃然起敬,我现在?对他这胡子已经怀有一种深深的敬意了。
他带我到原先我住的那间房,被石头打破的屋顶已经修缮好了。我先照了照镜子,里?面的姑娘面色青黄、嘴唇起泡、眼窝凹陷、披头散发,乍一看,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难怪那娃儿要叫我妖怪了,我简直黯然神伤。
我照完镜子往床上一挺尸,以为自己沾到枕头就能睡着,结果悲哀的发现我居然失眠了。我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下子想到沐止薰替我挡剑的那一刹那,一下子想到他躺在?雪地里?气息微弱的样子,一下子又想到我拖着平板车在?雪地行走,痛苦的恨不得?拿个什么?东西把自己给敲晕了。
杜三?蘅走进?来,叹了一口气,给我燃了一炉香。那沉香的味道很好闻,我昏昏沉沉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