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刚过晌午,刘彻气冲冲而来,进门后,便是一愣,一脸的不可置信,问一旁的内侍:“他们身上挂的什么字。”
那内侍挠了挠脑袋,说:“回上,是感谢王夫人赐炭之恩。”
刘彻仍半晌回不过神,问:“朕没眼花吧,是这几字。”
内侍实诚地点头。
刘彻叫来一名宫人,指着她身前的木牌及上头的字问:“为何挂着这个?”
宫人忙跪回:“回上,夫人说我们要将王夫人雪中送炭之情铭记五内,时时谨记,片刻不能忘怀,便是吃饭睡觉如厕甚至是在梦中也要牢记,要每隔一个时辰看一眼身前的牌子,默念一遍,并且要将这份恩情传颂给后人听,叫他们也得时时不忘,还嘱咐我们每人要给王夫人立个长生牌位。”
一宫大大小小加起来至少有三十口,这得立多少牌位啊!
刘彻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无可辩驳,半晌笑骂:“这丫头!”
也不问罪了,回身一径去了。
见到王夫人时,不由笑起来,说:“不过两篓炭,他们已经要给你立长生牌位了,夫人就算了吧。”
王夫人傻眼,长生牌位!
刘彻一挥手,高声宣道:“王夫人心地仁善,赏。”
王夫人一见因祸得福,不由双眼发亮,等着听赏,
不想刘彻一顿,却说:“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给你李长生牌位,就赏两篓银霜炭罢。不过内务府的欺上瞒下,竟敢克扣内廷夫人用度,但凡管事的,都赏三十鞭。”
两篓银霜炭?
王夫人更加傻了,两只眼都傻得可以。
一旁听旨的内侍却暗自叹息,这两篓银霜炭和三十鞭的惩罚,两宫的夫人,孰轻孰重,已见分晓。
卫长听到此事,乐得捧腹大笑,竖起指头,道:“高!”
这夜戌时正,疾风大雪的,各宫的门紧闭。
谁也没注意到,风雪中,一道黑影在各宫的房顶上穿梭来去,悄无声息的,更是来去如风,
那个黑影来去片刻,忽然跳下地,一点穴,拎着一名宫人的领子,上了房顶,盘腿坐着问:“昭阳殿在哪?”
那内侍见他从头到脚一身黑,又如此本领,形如鬼魅,早已吓破了胆,忙哆哆嗦嗦地指了个方向,
那人一看之下,一头雾水,索性道:“你领我去,错了就拧断你的脖子。”
内侍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如捣蒜,
那人便拎着这个内侍在屋顶上来回飞掠,直到对方发出“啊啊啊”的警示,才问:“是这里?”
内侍忙点头,指着下面一副张口欲言的急切摸样,
那人却管也不管,一跟头扎了下去,竟然就将这个内侍大冷天扔在了房顶上。
你道这是何人,自然非黄眉道人莫属。
他悄无声息在各个殿中穿梭,终于找到李夫人居住的寝殿,想也未想,击昏守护的宫人和内侍,潜进去。
四下打量起来,暗道,这丫头真是好命,如此享受,却叫他个老儿雪夜奔命!
一个人在小娘子的寝房内钻来看去,终于在屏风后见到了正主,
却正坐在浴桶内泡澡,黄眉老头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一见那人肩背出有一对展翅欲飞的银色蝴蝶,心上已认定是自己要找的人,就咋咋呼呼跳上前,一拍肩膀,道:“丫头,近来可好!”
那人转身,却是另一张脸,
黄眉老头挠了挠头,将一头黄发抓成了一丛鸡窝,蹙眉道:“你是那个李家的丫头,怎么也进了这个倒霉地方。”
李妍皱眉,道:“老人家,可否先出去。”
黄眉老头一撇嘴,道:“老儿稀罕看吗?”
说完一纵,到了屏风那头,
不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怪叫,又总会来,幸好李妍已经穿好遮体的衣裳,
只见他伸手就要拔她的衣裳,李妍退避,厉声道:“请自重!”
黄眉老头只能放开她,却急得一脸涨红,道:“你肩上的胎记,不,是刺青,你怎么也有?”
李妍眼皮一跳,问:“你见谁有?”
黄眉老头将一头鸡窝抓得更乱,在原地走来走去的兜圈子,喃喃自语:“到底是她,还是她?到底是她,还是她?”
李妍见他有些魔怔,就出言提醒,“老人家。”
黄眉老头却突然抬头怪异地打量她,在面上看了一圈,又围着她的整个人看起来,说:“到底是你的刺青有问题,还是我认错了人?”
他连问了三遍,忽然一拍脑袋,道:“不管了!再说。”
说完就一纵,到了数十步开外,忽然回身道:“李家的丫头,你同月娘那丫头背影看来,极像。”
语毕,又一纵身不见了。
李妍闻言愣住,忽然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忽然惨白,自语道:“我说,我就说,他怎么忽然···忽然···原来是···是当我···”
低语着,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交替。
许久帘外传来宫人提醒,“夫人,时辰差不多了,上该要等急了。”
李妍面上涨得紫红,陡然高喊:“就说我病了。”
帘外的宫人一愣,夫人这是怎么了,忙应是。
黄眉老头又问了人,才七拐八弯,找到月浓住处,
这次他未一下就咋咋呼呼扑上去,而是在不远处细细打量起她来,
月浓察觉不对,看过来,见是他,又惊又喜,起身跳下塌,跑上来,道:“爷爷,你怎么来了?”
就见珠帘外倒了一双宫人,黄眉老头只是看着自己,皱眉不语,就问:“怎么了?”
黄眉老头终于开口,却是一脸凝重,问:“丫头,你肩背处那对银色双飞的蝴蝶是真还是假?”
月浓被问得一愣,反问:“爷爷,我肩背上有蝴蝶吗?我怎么不知?”
又奇怪看他,问:“还有,你怎么知道?”
黄眉老头这次却格外慎重,闻言竟然面色一沉,道:“你不知道?还是你没有?”
说完也不顾她的反应,一点穴道,就要扒开她的衣裳,
却见月浓眼眶内滑下两行泪,浑身颤抖,问:“你···要做什么?”
黄眉老头这才想起她在宫中遭遇,有些不忍心,松开手,烦躁的在原地来回走动,
月浓却不知想起何事,不由自主地抽泣不能停止,
其哭声听在他耳中,愈发不敢碰她半根衣角,只能泄气地一拍脑袋,解开她的穴道,
黄眉老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起来,神色十分怪异,忽然扭头就走,
走到一半,扔过一个瓶子到月浓怀内,道:“涂在身上,刘彻一旦碰你就会刺痛难忍。”
说完,一纵,就消失了踪迹。
苏府内,苏三得知黄眉老头已经回来的消息,喜不自胜,忙问:“道长到了哪?”
冬离面有难色,向上看一眼,指了指房梁,说:“三郎君,他坐在屋顶上不肯下来。”
苏三愣住,忽然就吩咐:“你在院中悬一口大缸,里面倒满陈年的好酒,下面架大火烤。”
冬离闻言先是一呆,不明所以地转头,忽然眼前一亮,飞似的蹿出去,
半个时辰后,整个独坐轩的院中飘得满满的酒香,那黄眉老头早在才开始飘出酒香时就开始吸鼻子,到如今已经在屋顶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馋虫被引出来,全身上下抓挠,不知默念多少遍:我要思考问题。
终究无济于事,他跳到地上,整个人恨不得往鼓着酒泡,冒酒香的坛子内好好地泡个澡。
转头见苏三就坐在走廊上冷眼旁观,忙凑近前,说:“好小子,给爷爷我先解解馋。”
刚迈出一脚,就又回来,为难道:“可是酒那么烫,可不是要将我的肠胃烧穿?”
挠了挠头,忽然跳到院中央,双臂包成一个圆月,隔空上下搓动,初始只见底下雪片纷飞,不一会儿竟然就聚成一个半人高的球形,最终拧成一枚巨型雪球。
在场的,明处暗处的,无不看得目瞪口呆,
恨不得拿雪洗一洗眼睛,再确定是否看错了。
老头搬起雪球往,往盛酒的缸内放,不想雪球过大,而缸口太小,
他飞身半空,绕着雪球一阵飞快的腾挪闪移,根本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再看时,雪球被整个塞进了缸内,而其四周许多形状各异的雪块,应是从雪球上削下来的。
正当众人为黄眉老头徒手劈雪球的奇功感到惊诧时,他却看着淌光了的酒傻了眼。
雪球是顺利塞进去了,只是太大,把里头的酒都挤出来了。
苏三便在一旁道:“水道长想喝酒有的是,冬离上酒水来。”
黄眉老头这才眉开眼笑,近前来,夸道:“这才是嘛!”
苏三趁机问:“不知道长此去宫内,如何?”
老头一皱眉,摆手,却不言,
苏三心下一紧,忙问:“可是她出了事?”
老头仍是摇头,一径说:“她好着呢!”
苏三关心则乱,凭着这么单薄的一句,怎么能信,仍有许多要问,只是每问一句,老头答得皆是含含糊糊,又摇头又点头,真叫苏三以为有什么大不好,心急如焚起来,
此时冬离取来一坛酒,老头如见了油的老鼠,纵身夺过,仰脖子一阵猛灌,放下时,豪气地猛叹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大叫:“不好!”
抱着酒坛,纵身就上了屋顶,再看,哪里还有半个鬼影。
苏三此刻却面沉如水,捏拳,道:“不行,我等不了了!”
你当这老头要去哪里,他是忽然想起那个被自己忘在了屋顶上,又被点了哑雪的无辜内侍。
可怜那内侍,天寒地冻的,被放在屋顶上一个多时辰,几乎冻成了一座人形冰雕,
黄眉老头歉意地看着面前这座冻人,先与之掌心相对,不过片刻,那人形冰雕就整个冒起腾腾雾气,不过一刻钟,那内侍就完全恢复了知觉。
老头想了想,就说:“这样吧,为了表达老儿我的歉意,就送你一套内功心法,若资质好,三五年能有小成,则飞檐走壁不是问题。”
说完也不管内侍如何反应,径自从身上扯下一片布,咬破指头以血书,写成,不待血干,就塞入那内侍怀中,飞身纵去,不见了踪影。
内侍看着瞬间自眼前消失不见的人,吓得失禁,
忽然面前多了个黄毛的脑袋,却是那老头忽然又回来了,
那内侍已经双眼一翻,昏倒过去,
老头在他身上一点,道:“忘了替你解穴。”
刚迈步,又跑回来,在内侍面上狠狠扇了两巴掌,叫人扇醒了,就嘱咐:“快回去吧,千万别说见过我。”
那内侍哪里顾得上面上疼得发木,瞪着他,点头如捣蒜。
老头一纵去了,这次是彻底消失不见,再未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