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竟然已经接下后颈的葱绿带子,眼见着胸前的布片便要抖落,
月浓忽然双目一闭,向地上栽倒,
不及刘彻伸手,已经有一个身影赶在他之前冲上去,险险接住了月浓,接着飞快捡起地上的狐裘将人紧紧裹住,
那人戴着斗笠,叫人看不清长相,此时滚地请求:“皇上,夫人怕是很不好,需要先进殿躺下。”
桑弘羊看得急拍脑门,忙上前道:“正是,夫人年幼气盛,不动隐忍,皇上心胸宽广,该多包容才是,况且人命关天。”
刘彻已经气得没了理智,哼道:“朕包容?”
又一连地吩咐:“抱进殿去,就放在榻上。快请御医。”
内侍道:“上,如今时刻,怕是连值班的太医也已经就地歇下了。”
刘彻一怒,就要发作,
那斗笠人忙说:“上,草民略通医术。”
桑弘羊忙帮腔,“上,此人可用。”
刘彻一挥手,道:“去吧。”
没人注意到,在那斗笠人冲上去抱住月浓的瞬间,她微睁眼,看着斗笠下的面孔,笑问:“三哥?”
斗笠人微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应道:“是。”
月浓伸手几次要碰他的脸,皆未成功,
苏三忙握住她的,放在自己面颊上,而她的手已经冻成了坚冰,
月浓笑问:“亲我一下?”
苏三握着她的手,在手心落下一吻,见她闭目昏过去,就落下泪来。
他说:“我来的迟了。”
外头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催开了御花园的一角寒梅,内廷中那些闲着有事没事的夫人娘娘们,都三两为伴,邀着赏梅花。
今日梅下弹琴,明日梅林舞蹈,为的不过是能侥幸得见圣颜,获得圣宠,
月浓却紧闭昭阳殿养病。
她这处已同冷宫没什么两样,毕竟刘彻下令禁足一月,之后连着半月不闻不问,大家都猜测这位,还未获宠便要失宠,
对于宫内这样那样的揣测,月浓一律只作不闻,闭门乖乖思起过来。
只是人不找事,事常来找人。
桃枝掀起珠帘,忙上前扶月浓,急道:“夫人你怎么起来了?”
月浓笑说:“久躺难受。”
这桃枝正是那名下巴有痣的侍女。
就又问:“杨柳好了没?”
桃枝扶着她在塌上坐下,笑答:“托夫人的福,伤口尽数结痂,已能翻身。”
月浓一叹,说:“是我连累她。”
桃枝不明所以,就说:“奴婢不懂这些,不过杨柳说夫人志不在此,要我转告夫人,三思。”
月浓闻言愣了愣,说:“替我谢谢她。”
桃枝听得一脸困惑,也不敢问,忙应是。
月浓自袖中掏出一物,只露一角,低头轻轻抚摸,那是一枚新制的桃木梳,她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含笑。
片刻有侍女隔着珠帘禀告:“夫人,另一个昭阳殿的那个李夫人叫人送来上好的木炭及一件火狐毛的披风。”
月浓此时心情极好,听到这不伦不类的称呼,由不得噗嗤一声笑出声,说:“都放起来,我院中的那株独生的白腊梅似乎生得极有风姿,你去折一枝,送去给她。”
宫人下去片刻,就另有侍女匆匆来禀,说是王夫人来看她。
话音方落,已听到侍女口中的王夫人掀帘而入,
月浓起身,心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她略行了一礼,就自顾坐下。
王夫人呵呵一笑,道:“妹妹好大的架子。”
月浓看回去,笑问:“夫人何处此言?”
一个妹妹,一个夫人,这是你想亲近,人家不接啊,倒显得她在巴结,
王夫人面色有些不好,仍维持笑容,说:“我过来,妹妹竟然不迎一迎,无论年龄还是资历,我都比你长些。”
月浓嘀咕:“却是够长的。”
用的恰是对方能听到的声音,听上去却又像是无意叫人听到,
王夫人自然听个正着,脸色微微发青,
月浓却端着笑意,说:“夫人此言差矣,皇上来我这,也不曾叫我迎的。”
意思是,和那位比起来,你算老几啊!
王夫人面上勉强维持的笑脸有些僵,就遮着嘴,笑了两声,说:“我看妹妹终究太年轻,不懂规矩,便是皇上来了也不知道动一动,难怪啊,不得皇上的喜欢。”
月浓一笑,就说:“那倒是要谢谢夫人今日教诲,改日再见皇上,必定多动一动,毕竟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王夫人呵呵两声,笑得极为难看,四下打量一番,就面露怜惜,上来拉住她的手,假惺惺地哭,说:“我可怜的妹妹啊!怎么如此命苦?才入宫没几日就受到圣上冷落,不仅被下令禁足,竟然连那些阿猫阿狗都欺负到了头上,连盆炭火都烧不起,这房子冷得啊。”
月浓冷笑,这是猫哭耗子!
王夫人松了手,起身夸张地打了个哆嗦,说:“妹妹啊,你这里太冷了,我都看不下去了,放心吧,我宫里的炭火要多足有多足,都是上好的银霜炭,烧起来一点烟啊灰的都没有,这就叫人搬两篓来。”
正等着对方很有骨气地拒绝,
不想月浓起身,行了一礼,笑着一口答应,说:“好啊,那就谢谢夫人好心了。”
接着不顾王夫人面色发青,径自吩咐下去,“桃枝,你取两个空的大号竹篓子来,随夫人装炭。”
桃枝响亮地应声,忙不矢拿出两个半人高的空竹篓,
王夫人见了,粉面几乎发裂,正要开口,就被月浓一把握住手,说:“谢谢夫人,您真是侠肝义胆,侠义心肠,您不知道您这两篓的炭能给我带来多大帮助····”
王夫人只听她满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时失控,将人推着跌了一跤,
月浓掩面哭道:“夫人这是做什么,不想送炭就直说,我不过感谢您,为何要如此待我。”
王夫人也吓了一跳,忙否认:“我没有···”
月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袖子,破涕为笑,兴高采烈地道:“那谢夫人。”
王夫人一时骑虎难下,
忽闻一声怒喝,只闻破空声响,待众人回过神来,你王夫人已经被一鞭子打中,狼狈不堪地跌滚在雪地里,发出尖锐的惨叫,
卫长又对着她连连甩了数鞭,一脚踩上去,道:“贱妇,你到哪里摆威风!本公主以往不同你一般见识,竟然敢欺负到我头上!你打谁?爪子敢推谁?一双狗眼看错了地方!”
月浓一看不好,忙起身,拦住卫长,说:“她没有,你先听我说。”
卫长不信,又狠甩了两鞭子,骂道:“你再使坏!再使坏试试!本公主今日不打烂你一张老脸!你且看看父皇到时帮谁!是帮你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贱人,还是帮他的女公子?”
月浓夺下鞭子,一把扔出去,
卫长急得红眼,连她也瞪,骂道:“滚开,敢在本公主面前放肆!”
月浓就冷下脸,道:“公主要耍威风,也换个地方。”
卫长闻言,气得跳脚,忽然落下一串泪,拔腿要跑,
月浓看她似乎有事,忙拦住,问:“先别走,你怎么了?告诉我。”
卫长推她,叫道:“要你管我,起开!”
月浓直视她,说:“我担心你。”
卫长当下落了泪,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片刻恢复平静,反问:“怎么回事?”
月浓捂嘴笑说:“她要送我两篓上好的银霜炭。”
卫长一急,又要发作,
月浓忙拦住,示意,说:“那么两大篓。”
卫长见到桃枝两臂拎的篓子,不由也大乐,就走到王夫人面前,吩咐:“快盛这么两篓上好的银霜炭来,迟了半刻,本公主的鞭子不能饶!”
王夫人吃了满肚子气,前头碰了个软钉子,后头又碰到硬茬,真是出师不利,
她被卫长这顿鞭子吃得又气又畏,咬碎了一口银牙,不甘去了。
不过两刻钟,两大篓的银霜炭到位。
卫长就说:“那贱妇诡计多端,如今吃了这个闷亏,怎么肯甘休,怕是要到父皇面前哭闹一番,告黑状。”
月浓闻言,想了想,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笑,就说:“山人自有妙计。”
又认真问她:“你这日是怎么了,炮仗似的?”
卫长眼圈不由发红,半晌才说:“你别问,知道了不过徒增烦恼。”
月浓便不再多言,忽然想到一事,就说:“别的嘛,我帮不上忙,不过若是要整一整那王夫人,倒有现成的。”
卫长好奇,问:“怎么?”
月浓向桃枝低声吩咐一阵,
片刻端上一碟子点心干果,见卫长不解,月浓忙解释:“这是王夫人上次给我送来的,其中有芒果干,据闻许多人便是闻到此味,都会过敏,上次我便是吃了这个才浑身起红疹。”
话音方落,卫长便哈切连声,忙起身,避开。
卫长却欢喜起来,道:“好得很,真是送来的把柄!”
月浓一犹豫,就说:“那位仿佛也对此过敏。”
卫长眼前一亮,忙问:“你怎知?”
月浓想着就笑了,说:“那次他来看我,我帐子上正挂着一枚这个,他就莫名连声打喷嚏,连坐也不坐,忙忙跑了。”
又叹,说:“若是我能自带芒果体香就好了。”
卫长一笑,就说:“你真会想。”
她忽然想起什么,神色有些为难,说:“母后叫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
“她叫你改了脾气,说木强则折。”
“木强则折?她叫我改?”月浓学舌,凝眉沉思,手不觉摸入袖中,忽然探到一物,心上动了动,渐渐转为一笑,说:“你替我谢谢皇后娘娘,不过,那副桃夭,不换。”
卫长听得云里雾海,
就听月浓似自语,又似同人言,说:“我此刻是不大快乐的,只是却不能因着我的不快乐,就否定世上所有的快乐,因为这短暂折磨,就放弃一生快乐的可能。”
她语气渐转坚定,最终吐出两字:“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