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眼前高高的宫殿上竖着一块金匾,上书三字,

月浓读的书少,“昭阳殿”三字她还是识得的,

心上一想,据闻汉朝皇后所居乃是椒房殿,莫不是这卫皇后与别个不同,

随宫人进入,方踏入院中便是一愣,假山、翠竹、亭台、涓涓细流,好一派旖旎热闹的江南风光,

好清雅悠闲的皇后啊!

行过院子,入到偏殿,月浓垂头,想到是大汉朝的皇后,还没想明白过来,到底该不该下跪,毕竟她在一个尊贵的卫长公主面前少跪,在一个大汉朝天子面前更是从未跪过,

这一犹豫间,便听人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听到耳熟的声音,月浓一时忘了顾忌,抬头看去,一看之下,便是大讶,惊问:“为何在此?”

接连又问:“这就是你所谓该来的地方?”

她于是才反应过来,所谓昭阳殿,所谓名动一时的李夫人,不正是眼前这位,李延年的妹妹。

那位据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北方佳人。

李妍起身,移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笑说:“难得见面,我们说点高兴的,不好吗?”

于是牵她坐到榻上,各色新奇的瓜果点心,应有尽有,

月浓这才有时间打量四周,只一方小塌,四下空荡荡的,唯柱上挂四条素色轻纱,风一吹,就飘飘荡荡,游魂似的,

整个大殿雪洞一般。

月浓下意识哆嗦,

李妍见此,噗嗤一笑,解释:“这是我寻常爱待得地方,与别个尽不相同,也不叫旁人进。”

纤手一指,向视线正对的大开的窗户,只见一株蟠曲的老梅枝孤零零地立在窗前,其上缀着姹丽的殷红,这是早冬的红梅花。

因着其后便是一大丛的假山石,挡住了视线,于是从这窗户所能望见的只有这么一株早放的冬梅。

这一角的异景,不像是寒梅立雪,倒仿佛枯木逢春。

是那样的美丽而无奈。

殿周也有其他数面窗户,不知为何,她独独偏爱开这一扇,

再去看李妍,她岂非正是那一株的早冬梅花,一个是开得美丽,一个笑得动人,一个美丽而无奈,另一个嘴角笑纹之尾,总也有寥落。

月浓看着她,不大能笑出来,脱口就问:“那你给我讲个高兴的。”

高兴?

李妍愣了愣,唇畔的笑意一顿,半晌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曾有一僧一书生夜间同卧船上,那书生高谈阔论,僧人见他颇有学识模样,畏缩地蜷着手脚缩在船的一角,直到听到他言语中有一破绽,就问那书生,尧舜为几人?那书生答:自然是一人,那僧人一笑,就又问,如此澹台灭明为几人?那书生答,是两人,一时那僧人一笑,说,如此待我伸伸腿。”

她说着,自己倒先大笑起来。

笑完才发现月浓未笑,不由愣住,推她问:“不好笑吗?”

不是笑话不好笑,而是一个从生活中寻不到一间值得一说的高兴事,而要以笑话充数的人,在如此人面前,她实在笑不出来,

即便知道不合时宜,月浓仍忍不住开口问:“你幸福吗?”

李妍笑意一顿,想了想,渐渐就消逝,才真的露出无奈神色,摇头说:“谁知道呢!小娘子年华的命运,要么被踩踏,要么被呵护,而她们的美丽,要么寂寞,要么辗转流落,渐至凋零。”

“开不开心,于我,都不大相干,左不过,他欣赏我的年轻,爱好我的美貌,而我则利用他的权势,达成所愿,我们是各取所需。我是唯有这样想,才能感到一点的自主。”

又想起什么,冲她一笑,说:“此时同这里其他小娘子比起来,我是幸福的。或许在你看来算不得什么,那是你实在被某个人宠得坏了。不知道这世上有人为着那一星半点的幸福,一记忆就是一生。”

对她如此乐天知命,自得其所,月浓不知该说什么,祝福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而哀悼的言辞,更觉不合时宜,

不知是否静下心来,她嗅到幽幽的花香,向窗外看去,怕正是那株梅花散发的香气。

就说:“比起以往,你倒更爱笑了。”

李妍一叹,仍笑着说:“有什么办法,他爱看,我便只能笑了。笑着笑着竟成了习惯。”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她在这里,怕是连哭笑都不能自主,却仍说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幸福足够回忆一生。

月浓对她,是真,不懂。

又说:“今日倒是带累你了,冒卫皇后之名,不知会否被处罚?”

李妍一乐,摇头说:“我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罚不到我身上。”

月浓不明所以,就见她隐秘一笑,说:“况且,我来这里,大部分原因是自己,却也有一星半点是因着你,若见你受难而袖手旁观,总有过河拆桥之嫌。”

月浓愈发听得云里雾里,过谁的河,拆哪座桥?

李妍半闭眼,斜倚在榻上,说:“好了,你下去吧,我也有些发困。”

月浓回到自己的住所,未到门前,就听到一阵的惨叫。

只见方才王夫人身前骄傲得跟个孔雀似的内侍,此时正被两个宫人架着,另一个内侍拿鞭子狠狠抽打。

月浓往院中一迈步,就见到这副悲惨的场景。

再进到里面,便见尊贵的公主殿下经坐在主榻上,眼也不抬,慢悠悠地哆茶,对院外的这幕视若无睹。

月浓斜倚在门边,道:“公主这是在这替我立威呢?还是杀鸡儆猴呢?”

卫长看她一眼,放下茶盏,就说:“听说我那帕子被你糟践得可以了?”

月浓一笑,垂头,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说:“今日借了公主一势,倒是忘了道谢。”

卫长面上这才有了一星半点的笑意,指着院中,玩笑似的问:“他是只拔毛的野鸡倒是可说,你嘛,什么时候成了猴儿了?”

又是一瞪眼,哼道:“本公主可不同只猴儿做手帕交。”

月浓这才放松下来,在主塌的另一侧坐下,

一时二人并不说话,

只听院中那内侍,将头磕得砰砰直响,口中求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月浓看一眼,见他几乎被打得浑身没一处好,皮开肉绽,终究先看不下去,

就说:“请公主高高手,饶这奴才一命,他那主子可不是好惹的,您自然是无需怵谁,我这势单力薄,可承担不了。”

卫长斜睨她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好半晌才一抬手,冷声说:“行了,拖出去罢,在这里碍眼。”

行刑的内侍与宫人当下停手,跪行一礼,齐声道:“是。”

于是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血人,拖下去。

又见她一脸的不自在,卫长似笑非笑,说:“就你这么个纸老虎,还到这里丢本公主的脸!”

月浓被说得面上一红,也冷下脸,说:“公主既然嫌弃我丢脸,还请出去。”

卫长一怒,当即起身,一拍桌子,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若非本公主,你以为你今日有这样好?”

月浓直视她,回道:“就当我不识好歹好了。好不好公主只管袖手旁观。”

卫长气得面红耳赤,恨声道:“你好!”

甩袖即去,行到门前,忽然转身说:“你今日岂止借本公主一势,还欠了一礼,这就还来。”

说完,就站在门边等着她来行礼,

月浓愣了愣,不明所以,

卫长见此,嘟嘟囔囔说:“你以为我母后的名义是谁都敢假借的吗?快还来!”

月浓这才恍然,方才李妍所说拿着鸡毛当令箭,正是眼前这人,

再想到这后宫一向是卫皇后的天下,忽然多了个风头无二的李夫人,二人按理来说只有对立,不该有往来才是,

月浓再看着卫长张牙舞爪的模样,再不觉不顺眼,倒有几分可爱,

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作为高高在上惯了的公主,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难为。

于是一笑,起身,笑盈盈地说:“好啊。”

月浓向她走来,

卫长见她一副好声好气的模样,倒是颇为不自在,戒备地动了动脑袋,问:“你不会憋了什么坏吧!”

月浓就说:“公主难不成怕我不成?”

卫长一仰脖子,道:“本公主什么时候怕过?”

月浓点头,说:“那就好。”

她走上前,伸出双手,突兀地在卫长双颊同时掐了下,一松,就留下两个手印,

一旁的宫人但凡长了眼的,无不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卫长也捂着双颊,惊叫一声,瞪着她,呵斥:“大胆,敢捏本公主的脸!”

月浓笑着点头,亮出双掌,说:“敢不敢,我都捏了。”

卫长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好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只是:“你你你···”

哇哇乱叫,

真像个坏脾气的娃娃,

月浓再次伸出双臂,抱住她,在背上拍了拍,说:“谢谢你,公主。”

卫长圆鼓鼓的脸这才渐渐消下去,也不那么气了,

被放开时,神气地扭头,说:“本公主需要你谢吗?”

月浓仍旧好脾气地一点头,说:“是我要谢你。”

卫长这才满意,说:“算你识相。”

又转头看她两眼,奇怪地问:“不过,你今日怎么忽然变好了?不是又图谋吧?”

说完一脸戒备看来,

月浓笑了笑,说:“算不得图谋,只是有些小事想向公主请教。”

请教?

卫长打量她一番,确定并无其他,这才大摇大摆又坐上主塌,吃了两个果子,说:“说吧,看在你还算识相的份上,本公主就满足你的请求。”

果然是公主殿下啊,这么傲娇!

月浓坐在另一边,开口,“我要问的乃是两个字。”

见卫长看来,才轻吐:“避宠。”

卫长闻言只有一瞬的诧异,渐渐露出满意神色,想了想,又有忧虑,说:“你不会还指望难全阁苏三能救你出去吧。”

月浓不语,半晌才说:“我必不叫自己呆在此处。要知事缓则圆,总能寻得转机。”

月浓根据卫长同自己普及的避宠知识,连夜制定了一系列策略,不能制敌,足够扰乱敌人,拖延时间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