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层将妆奁匣子打开,第一层仍是各色时兴的女儿钗环,
拉开第二层,乃是一根银蝶步摇和琉璃镶珍珠的珠花,
再到第三层,仍是一把新制得的桃木梳。
月浓在匣内摩挲一阵,目光落在那第一层满满当当的钗环中,特意挑出一根银簪,单独放在妆台上,笑起来,
苏三走上前,问:“你笑什么?”
月浓扭头看他,说:“我笑你好没眼光。”
苏三于是问:“难道这些你不中意?”
月浓摇头,说:“都好看得很,正是这年长安内风靡一时的式样。”
又说:“只是如今已近冬季,等你回来,我再戴这些,怕是要被笑话老土。”
苏三便说:“倒不知你们小娘子的头饰还有这许多讲究,竟然前一年时兴的,另一年就不能戴了。”
月浓向他摆手,说:“普通人家,自然不兴这个,能买上其中一件就够戴数年之久,只是到你这,我可不替你省这钱,这前一到两年兴起过的首饰,再戴,可该叫有眼光的人笑话,不过这些若留个十数年再拿出来戴,她们怕是要赞上一赞。”
苏三理所当然说:“那就存起来等十年后再戴,明年再买新的就是。”
月浓禁不住一笑,回身在他胸口戳了两指,说:“阁主好大的手笔啊!这银楼里除却每年时兴的式样,还有许多是日常小娘子们必备的钗环款式,便是没有时兴的,也能将那些日常钗环戴出新意来,至于那一整年四季叫人眼花缭乱的款式,只需挑上一两根看看新奇就是,你这样一季一批的换,我要再生出几只脑袋来才戴得过来。我看你这满满当当的,也只有这么一根算得上经久不衰,其他的都是浮光掠影。”
苏三听了先是发愣,而后便觉好笑,玩笑似的说:“我这是讨好新娘子不成,倒是讨得一番数落。”
月浓哼了哼,说:“那是自然,你以为我有那么容易讨好不成!这是教你奉承人之前该先做足功课,还想娶新妇,心这样不诚。”
苏三丝毫未感到尴尬,反说:“看来该再接再厉才是。”
说着打开一排的两座红木大箱子,笑说:“你再看看这个。”
月浓走上来,只觉满眼通红,再看去,眼眶便又几许微红,回身瞪他,说:“你作弊!”
说着就滚下一串泪,
原来那木箱内放的分别是一套朱红的嫁衣和一顶神采辉煌的凤冠,
嫁衣恰是那年据说被他一怒之下烧毁的式样,只是比那件更精致,
凤冠也同她那年戴的仿佛,不过是更大,上头镶嵌的珍珠宝石更圆更亮。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能打动她。
她要的不是歉意,而是对她那年孤注一掷的肯定,而是告诉她,那年拼死渴望的不唯她,还有他。
黄眉老头塞住双耳,坐在院中喝酒,见天蒙蒙亮,拿出耳塞,便被灌了满耳的□□和嘶吼,
他向寝房内看一眼,不解地嘟囔:“按照药量早该歇了。”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入到房内,挥掌将二人劈昏,胡乱将那妇人裹上,一个纵跃,扔入临近的院中,只闻噗通一声巨响,
老头掏掏耳朵,说:“真沉啊。”
又回房将那那郎君穿好衣裳,出了院落,随手扔入马车厢内,
站在院中拍拍手,叉腰向屋顶上望了望,只见到一个光溜溜忙活的屁股,
看那架势,还有的忙活,
老头顿时不耐烦,跳上房顶,背着二人,捡起衣裳,往两人身上一盖,
这才松了口气,就见布料下头震动不停,
老头隔着衣裳将二人往肩上一扛,跳出院子,仍在马车上,
一扯帘子,坐在车辕上,便听到里面咿咿呀呀不停,只能自袖中掏出两个预备好的布团,将耳朵塞上,爱怜地摸了摸马脖子,说:“我知道你也很讨厌这声音,不过老儿只剩这么一对了,你就忍忍吧,他们好歹也是你的主人。”
说完,挥鞭子,将马车赶得飞快,出了巷子,就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飞驰,
刘彻被颠醒,感到一阵腾云驾雾的眩晕,也顾不得其他,掀开车帘子,大骂:“狗奴才,要颠死朕啊!”
老头闻言又狠甩两记马鞭,嘿嘿大笑,说:“好皇帝,色心上头了,看清楚,谁才是狗,又是你的奴才。”
刘彻被颠得在车厢内栽了个跟头,这才注意到车厢内一团不明的□□,
竟然是他的侍卫和内侍搞在了一起,况且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明目张胆!
刘彻气得鼻子都歪了,直喘粗气,
大骂:“混账,真是色心上头!”
于是一脚将那目无王法的一对哼哼唧唧的□□踢出了飞驰的马车。
黄眉老头见了拍掌大乐,
刘彻厉声吩咐:“快给朕驾车出横门。”
黄眉老头就说:“老儿可不是你的奴才。你嘛更没比你的那两个奴才好多少!”
说完竟从车辕上一窜而起,飞身纵上街边的屋顶,
刘彻终于面露恐慌,大叫:“快给朕回来!”
只听渺茫的声音传来,“老儿不陪你玩了。”
那马车全无章法,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刘彻一人,无法,竟然好声好气地同那马儿商量起来,
最后无果,变成破口大骂,“好个不识好歹的畜生,再不停下来,当心朕诛你九族!”
此时若是个人,一听“诛九族”的话,早就吓得屁股尿流,偏偏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生!
那马儿鼻子喷出热气,四蹄踏得飞快。
诛九族吧,我也很想自己的九族具体长个什么样。
老儿站在屋顶上,顺风张耳细听,不由啧啧叹息,道:“那马儿也是可怜,怕是也忍不了这般猪狗不如的主子了吧,才发得疯。”
马儿若是听到这话,必定委屈无限,分明是你鞭子抽得狠了啊!
黄眉老头下地,将路旁那一团磕得昏迷的□□拎起,上屋顶,快步飞跑一阵,看到刘彻的马车,随手掷了下去,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车顶洞穿,接着哎呦喂一声惨叫,刘彻被他的一对奴才结结实实压成肉饼,气得骂声不绝:“狗奴才!狗奴才!快给朕起来!”
可惜他口中的奴才已经摔得昏死过去,哎,拜他那一脚所赐。
月浓以苏三留下的艾灸盒每日自己艾灸,不知气血是否好些,倒是一日赛一日的嗜睡。
又是坐着用饭,就能趴在饭碗内睡着,
方文媛曾怀疑她有了身孕,请来大夫一看,根本没影的事,
不得不说,这半月来,李延年修养手骨,方文媛每日骨头汤补品的照顾,二人的感情冷眼瞧着,渐入佳境,
又时李延年望着方文媛发呆,她也垂头红脸,扔下汤碗,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重新喂他吃,只严令:“不许再看了。”
月浓忍不住叹:“喜事将近罗!”
李延年笑,方文媛则羞得跺脚,上来要掐她的嘴。
不想又过了半月,也未听到动静,
连方文媛那张羞恼交加的脸都灰下来,
这日李延年竟然提出要搬回自家院中,以后不需要文娘照顾,
方文媛一听,面色发白,气得往外跑去。
月浓不明所以,点着脑袋,眼看着李延年搬走,才放心回房睡觉,
方文媛蔫不拉几地过了三日,
月浓看她如此,着实不忍,每每想劝说,偏抵不住困意,刚开嗓子,就转身迷瞪瞪的回房躺去了。
她能如此清闲,全赖苏三慧眼识英才,明月此人平日虽鲁莽了些,自去了一条手臂,便收敛三分,偏偏一张巧嘴,往往信手拈来,就能说的人心花怒放。
这月余,酒楼内生意火爆异常,全仗着明月一条手臂、一张嘴,安排妥当。
他端菜上酒的活计,简直精彩绝伦,仿若杂耍,每每看得楼里的酒客交口称赞,拍案称奇。
许多酒客正是冲着他这手绝技来的,看了几次后,就成了此处的常客。
这日,方文媛敲响李延年寝房的门,
李延年开门,见是她,颇为惊讶,避身让进来,
回身跑在她前头,慌忙将床上整理到一半的物件一卷,仓促放入箱笼内,
便是他动作迅捷,也只有一只手,叫她看到是一具七弦琴。
见她面有愧疚,李延年忙解释:“正该收起来,往后都不用了。”
方文媛在桌旁坐下,沉默不语。
李延年也不知该如何启口,一时,二人就如此僵着。
终究他先憋不住,问:“文娘,你有事吗?”
方文媛抬头看他,唇上仿佛有一丝笑,说:“如今是没事我便不能来吗?”
李延年慌忙摇头,说:“不···能来。”
方文媛就说:“月娘已经白替我交了一年的人头税,我爹娘更是不再管我。”
他不明所以,问:“是月娘不肯再管你吗?我这有钱,能帮你交。”
说着起身慌忙翻出钱袋子,要给她。
方文媛见了,初始的心慌都丢了,只是好笑,便看着他问:“月娘管不管我,不相干,我是来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李延年手一抖,钱袋子掉在地上,犹犹豫豫的,半晌低头说:“我···我···我娶不了你。”
方文媛闻言,面色青白,霍然起身,直往外走,
李延年看着她走,也不敢追,只说:“我如今弹不得琴,没了吃饭的家伙,怕是不能养活你。”
方文媛停步,转身看他好半天,问:“为这?”
李延年抿唇,点了点头。
方文媛一笑,说:“难道你除了弹琴,再不能有别的本领,挣钱养家吗?我看你的箫笛也是一绝。”
李延年眼前一亮,忽然就问:“你为何···为何忽然要嫁我?难道是因为愧疚?”
方文媛不答,反说:“为了替月娘省一年的人头税,你还是早日去我家求亲,我们最好在年前就成亲。”
说完竟不再理他,一径走了,徒留李延年站在原地,一时喜,一时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