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方文媛戳着米饭,一粒粒数,黄眉老头就一边大口咽饭,大口嚼菜,一边吃了两口就叹一口气,

月浓则是吃进去一口,就咬住筷子忽然发笑,

笑得另外两个毛骨悚然,

方文媛就替她夹了一筷子苦苦菜,黄眉老头也很不厚道地舀了一大勺胡萝卜到她碗中,

这两样皆是她平日厌恶到绝不沾筷的菜,

方文媛阴笑,黄眉老头得意地笑,

月浓毫无知觉都吃进去,完了笑得一脸梦幻和幸福,说:“今天的饭食好好吃啊!”

做贼心虚的二人对看一眼,差点同时跌倒桌子底下,

方文媛,这个世界好可怕,有木有!

黄眉老头,有情饮水饱啊,这是,你虐狗也罢了,为何来虐他这个孤寡老人!

方文媛,木有男票的小娘子伤不起,抹泪中。

黄眉老头,当初怎么就脑袋发昏,为了这么个没良心没爱心的小东西,出家做道士了呢?老泪纵横中。

二人同呼,姓苏的,快把你家妖孽收了,省的她为祸人间。

饭毕,月浓很积极地跳起来说:“我刷完。”

方文媛飞快收了碗,黄眉老头则两手端菜碟子,剩下一个,用嘴刁,

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干净桌子,

月浓不解挠头,困惑:“今天大家都好客气。”

方文媛与老头对视一眼,

一个说,我是怕这货兴冲冲把满厨房的碗碟都拿出来洗,这就罢了,若是一个失手,再一个失手,全砸了,他们拿什么吃饭。

另一个赞同地点头,说,我就是怕这货,端了菜不过瘾,一激动把厨房内所有的生菜都炒了,那样的话,他们可能要吃上半月的剩菜。

夜间苏三回来,月浓就往他怀内滚,

半晌就说:“你可睡得着?”

苏三问:“怎么?”

月浓就说:“你回来太晚,我如今困意过了,越睡越清醒。”

他闻言有些心疼,就说:“怎么不知道先睡。”

她不答,过一会就说:“你唱个歌我听了。”

见他犹豫不应,就补充:“如此我或许很快就能睡着。”

苏三沉吟,她不耐,催促:“你唱不唱?”

他尴尬地咳了咳,说:“好吧,不过我唱得不好。”

正要唱,

月浓却又一扯他的袖子,说:“我有要听的,就唱那首涉江采芙蓉,”

苏三略想,就唱起来。

歌唱: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他的声音低沉,不必白日所听女儿歌喉的柔美,只是在这静的暗夜中,听来则颇有一番韵味。

月浓听到最后,默然不语,

苏三不知想到何事,竟然也久久沉默。

许久,她才瓮声瓮气地问:“君撷?芙蓉?”

他愣了愣,似乎料不到她如此轻易就猜出来。

月浓又说:“我这有首你没听过的,但必然和你这首异曲同工,也能表达你的意思。”

接着清了清嗓子,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听出嗓音中微微沙哑,他问:“你猜出来了?”

她不答是与否,反另说了一句,“还有一句或是更贴切,叫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苏三无言将她抱得更紧些,好半天才语带笑音,说:“听闻那芙蓉花一日之内能变化出三种颜色,夜里更是深红,极好看。倒是我们就劈开两座花房,一座种几株凤仙花和一整片的月月红,专门供你染指甲和做胭脂,另一座花房,我们就都种上芙蓉,到了秋季,一日之内能赏三景,岂不绝妙?”

月浓在他怀内忽然一笑,说:“好是好,只是如此一来,你夜里就别想睡了。”

苏三闻言面热,说:“这话,你真敢说。”

她笑得更开怀,得意洋洋地说:“这话怎么就不能说了?我是夜起点红烛,赏那满房的红芙蓉,你呢,想得什么好事,都不敢说了?”

他知道自己想歪了,尴尬地咳了咳,

她就得寸进尺起来,说:“不仅你夜间睡不好,便是晨曦也没懒觉睡。”

苏三不解其意,就问:“为何?”

月浓理所当然接口,说:“我晨起梳妆要簪带着露水的芙蓉花,你给不给摘?”

忽然凝神细听,又说:“你听。”

他一笑,满口应:“摘。”

接着听从她所说,细听起来,不想这暗夜里,竟然传来丝丝缕缕的琴声。

月浓面有惋惜,竟然叹气,一时也不知想起什么,就闷闷不乐,也不说话了。

苏三也跟着听起那乐声来,却是一片情思缭绕,不可断绝。

真是伤怀月,无可奈之日,满腹相思之夜,

过了片刻,他一叹,说:“儿时,祖父曾叹说,世事难两全,后来我大些,便领悟到,人的一生,总在问心无愧和得偿所愿之间取舍,因着祖父那话,我长久以来便没觉这有何不妥。只是···在你这,我终究要贪心一次,问心无愧和得偿所愿,我都要。”

月浓愣了愣,想着,当初强忍着同她分开,是为问心无愧,如今同她好,则是为得偿所愿。

便说:“这个我不懂,不过我必然不叫你忧伤终老就是了。”

早在数年前他便盼望她能说出如此承诺,他们经历几度分合,中间有曾隔着生死和人命,这些时日,他不知灰心丧气过几多次,

苏三闻言便耐不住激动,双手微颤,忽然就抬起她的脸,轻怜爱吻,

月浓环住他的脖子,无意识发出唔的叫唤,说:“我困了。”

他稍离,便见她眼皮打架,已经困意上头了,想着自己方才所为,不由哭笑不得,

往他怀内攀了攀,月浓含含糊糊地嘟囔,说:“三哥,去年的今日,我们的宝宝降生,只是当时我以为他死了,只顾着伤心,都没好好看他两眼,现在想起来,他的鼻子和嘴巴都生得像你,眼睛应该要像我才好。”

苏三闻之眼神一黯,想起她那一年内所受的苦楚,便忍不住心颤,至今仍心有余悸,

若非那个孩子仍活着,他即便后来活过来,他们也难和好如初,

只是若他和孩子都去了,将她一人扔在这世上活命,她一个人却承担两人死亡的痛楚,又该是如何悲怆欲绝的境地。

想及此,他仿佛亲身经历了那种创伤,心上不由悲痛起来,眼里亦有泪,

在她发顶落了一吻,轻声保证:“你莫担心,三哥定会早日将他接回来,我们一家团聚。”

不知听到或是无意识所为,月浓在他怀内轻哼了声,算作回应。

他们这处上演一出破镜重圆,就是不知那琴声一个人响到了几更天。

“三哥,我们不能再躺会?”月浓抱着他问。

苏三忍不住笑了,说:“你现在可是老板。”

她任性地闭眼,环着他的手紧了紧,说:“我当了三百六十五日的老板,便不能休息一天?”

苏三便说:“如此也不能躺了,你得陪我,而我要回府处理事务。”

月浓不高兴地抬头,横他一眼,哼道:“你便不能空一日给我?”

皱着鼻子问:“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他看着她,觉得有趣。低声笑,

月浓在他胸口拍一掌,逼问:“快说。”

苏三将她的手握住,认真说:“三哥以往打理一个偌大的难全阁,为着什么,连自己也想不明白,似乎是生在此境地,便天生该承担这副担子,不过,现在嘛,有了人替我花钱,我才明白,这挣钱的意义。”

她终于感到赧然,面上红了红,闷不吭声地窝在他怀中,半晌才说:“那还差不多。”

二人相拥着,静了静。

片刻她才又说:“感觉像梦,似乎一睁眼,又回到你赶我出家门的时候。”

苏三听到一个“赶”,心上一刺,

他未想过,自己的行为,叫她落得狼狈撤退、无容身之地的境地。

喉咙发堵,出口也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说:“是我病糊涂了,三哥,悔。”

月浓闻得一个“悔”,也跟着鼻子发酸,

飞快爬起来,飞快往床下跳,

苏三惊得一坐而起,长臂伸出,一把拽住她,说:“小心些。”

她红着眼回身看他,说:“你碰谁?快放开,你那样对我坏,我要讨厌你。”

见她甩手离去,苏三苦笑,才知她虽不恨怼自己,只那许多事,到底成了她心上的伤疤,不能稍碰触,否则便会痛楚。

月浓独自在院中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文娘提醒,“今日营业吗?”

才恍然站起身,转头问:“什么时辰了?”

清风端一碗药膳上来,顺口答:“辰时末,巳时初。”

她并不接碗,反而转身问:“阿谈来了没?”

方文媛摇头,

月浓蹙眉,片刻便说:“我们先开门迎客再说,你随我去前堂。”

清风却拦住她,说:“先吃了再说。”

她下意识瞪眼,终究屈服在对方万年冰山的面孔下,乖乖吃了药膳,还重重道:“这总行了吧!”

清风却丝毫不在意她的语气,反倒淡定地点头,惜字如金,“行。”

月浓恨得咬牙,直翻白眼,连带在心上把始作俑者,苏三也骂了个百八十遍,

二人到前堂挪桌椅长凳,

月浓就问:“你知道这桌凳平日是如何摆法?”

方文媛摇头,

她只能大略回忆起日常所能记住的几个方位,又向清风笑眯眯地说:“清风哥哥,能否请你帮我抬下桌子?”

清风在她面上看一眼,点头。

月浓心喜,当下如火如荼地指挥下来。

不想黄眉老头往门框上一倚,啧啧摇头,说:“你们这样可不行。”

月浓叉腰就问:“哪里不行?”

老头四下逐一点过去,道:“哪都不行,首先东一张桌,西一张,行不通畅,二来酒楼的常客,皆有各自座位爱好,有的喜欢隐蔽的角落,有的喜欢临窗,有的则更愿意在人群中大吃大喝,你看,你们摆的,全无章法,最后,如上所说,对闹静要求不同,每一块桌子的紧凑疏密自是不同,你们如此均匀分布,不通。”

月浓经营酒楼至今,从未听过如此说法,一听之下,又以为颇对,忙凑上前,笑问:“那爷爷,你替我们指挥吧。”

老头摆手,便要窜走,被月浓一把抓回来,低声威胁:“你最好识相点,否则别想我原谅你。”

老头气得吹胡子,半晌伸手,“你得点给我常客的名单和喜好。”

月浓喜完一愣,茫然摇头,“没有啊。”

老头便说:“那我就没办法了。”

月浓看一眼满堂的桌凳,急得直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