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见月浓正站在门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少,
她走出来,往后厨去,端着一碗白饭出来,阴阳怪气地说:“男盗女娼!”
方文媛百口莫辩,闻言面色微苍,
苏三却难得沉下脸,厉声说:“你过来,再说一遍!”
他果真气了,她便犯怵,却仍旧一副无所谓地走上来,说:“我就说,苏子瞻,没想到,你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苏三吞下气,尽量低声说:“月月,你怎么说我都可以,只是不该牵连文娘子。况且她对你真诚一片,你不该伤她的心。”
月浓就听不得他为别的小娘子说话,况且还为别人凶她,这是以往从未有的,
她怒气冲冲道:“我怎么伤她心了!你就知道,就算我伤了她的心,同你有何干系!”
苏三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惹下祸端,
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越是帮旁人,她怕是越要大怒,就说:“自然同我有干系。”
月浓才听一句就怒气勃发,一跺脚,大骂:“你···苏子瞻,你说什么?”
苏三忙又说:“你同她一向要好,若是因我伤了和气,多不划算,况且这世上只要同你想干的人和事,自然也同我相干。”
月浓听他如此解释,才消了气,对方才自己的行为亦有心虚,于是一撇嘴,走了。
苏三擦了擦头上的汗,忙向方文媛赔礼,说:“我代她向你赔罪,她并非有意言辞伤你,其实都是看我不过眼。”
方文媛忙摇手,说:“我没事,不过我同她相处数月来,还是初次见她如此方寸大乱,又喜怒无常,苏郎君,恕我直言,凭我对月娘为人的了解,她平日并非多么孩子气的人,甚至待人一片赤诚,对我们更是多有包容,如此,我想实在是太着紧你的缘故。”
又说:“我也曾问她,为何两心相悦,而不能携手,她说,因为怕你。我不解其意,只是希望苏郎君知她,能忖度一二。”
苏三闻得一个“怕”,呆了呆,便要向对方道谢,不料方文媛早不知何时离去了。
翌日,月浓在厨房寻到方文媛,说:“往后别往苏子瞻身旁凑,”
见她奇怪地看来,就说:“我这是为你好,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小娘子的。”
方文媛好笑,就说:“我至少脾气温顺。”
月浓忙说:“他偏不喜欢温驯的小娘子。”
方文媛又说:“那这世上脾气不温驯的小娘子也有千千万。”
月浓一瞪眼,说:“无论这世上千千万温驯的还是不温驯的小娘子,他也都不会中意,他说过唯独中意我一人,旁的便是同我一样的,也不喜欢。”
方文媛看她,说:“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闹别扭?”
月浓转过身,说:“那你别管,总归我就是来提醒你的。”
方文媛无奈翻了个白眼,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友,又重的如此明显,
忽见李延年走来,忙娇声唤:“李郎。”
跑上前挽住李延年的臂膀,顺便冲月浓撇嘴,
意思是,人已经有主了,
月浓这才放心地走了,
不想她才走开,方文媛就放开李延年,回了厨房,
倒是把李延年乐得,屁颠颠地追在后头,追问:“文娘,你是唤我吗?”
方文媛转身,严肃道:“我就是怕月娘误会,借你一用,怎么,不乐意?”
李延年一呆,忙点头如捣蒜,说:“愿意,你尽管用。”
接下来,连着三晚,月浓都将苏三拒之门外。
这一晚,苏三却到亥时还未至,
用望眼欲穿来形容月浓的状态,绝非夸张,只是她对自己的焦灼丝毫不知,
直到亥时末,才听到院外传来敲门声,
月浓第一时间冲出寝房,打开院门,
见他好生生立在那,不由怒气上涌,吼道:“你做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苏子瞻,你是不是觉得被我拒之门外,很委屈!才四晚,你就受不了了?可是我有多少次被你关在门外?”“那年自天山回来,你可曾有一次愿见我?那时候,我归心似箭,又有多想见你!”
“还有后来,我拍了你整整一个月的门,我每晚都去,夜那么黑,又那么冷,路也好长,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走着多害怕?可是谁叫我自作自受,自己说了狠话,偏又做不到!我睡不着啊!想你想得心都碎了!不然你以为我能做到那种程度?”
“可是你不见我!你把我整晚关在门外,四周黑漆漆的,时不时又传来怪响,我害怕,可是又不肯走,总以为只要熬过去这一刻,你就肯见我,可是你没有!”
“你是不是想说,你不知道,是他们不开门。可是,苏子瞻,我见的是你,我是去找你的!”“还有我们的宝宝,你连他也不肯救,他差点就死了,不,他出生就死了。我发誓,他若死了,我就随他去,可是···可是最终都没死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活了下来。我···我也许不该活的。”
苏三听到那句“夜那么黑,又那么冷,路也好长,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走着多害怕?”
就抱住她,听到最后,整个人都悚然一惊,忙说:“不,月月,他还活着,是水道长救回来的,已经一岁了。我们很快就能接他回来。你别自责,也别害怕,好不好?三哥陪你迈过去这个坎,我们往后每天都会很开心。”
月浓不肯听他的,仍旧自顾说:“我不信你,你就骗我。你平日里对我千万般的好,到时就有千万倍的狠心。你说我是你的琉璃盏,难道你就这么对我?”
苏三见她整个人激动得发颤,几乎要昏倒,忙拍抚她的脊梁,轻哄:“好了,好了,月月,都过去了。是三哥做得不妥当,我向你认错。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错,你就担待我一次。你看你身边那么多人,你都处的好好的,你能担待他们,怎么到我这就小器起来?”
见她逐渐平静,才苦笑,说:“三哥当时,病得很重,重到根本顾及不到你。就是···常常醒来,都不知道今是何日,也弄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原本不想说给你听,可是你太在意那些事,甚至有了心病。”
苏三抬起她的脸,额头相贴,笑着柔声说:“月月,听了这些,你有没有一点心疼三哥?若是有,你就早点原谅我。”
月浓退开两步,眼中泪意未退,撇开脸,低声说:“谁···心疼你!”
话音方落,苏三整个人便扑倒过来,
她一惊,慌忙扶住他,
到此时才发现他面色通红,又滚烫,忙问:“你怎么了?不会病发了吧!”
苏三迷迷糊糊地说:“没事。”
清风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说:“三郎君连着四夜等在门外,着了风,今晚来晚,也是由于中途晕倒,刚醒就往这赶。”
月浓一急,说:“快抱他进去。”
清风双臂一伸,捞起苏三,几个闪跳,就送苏三入了房,
月浓在床畔坐了片刻,面上又恼又急,恨得咬牙,
只是见他烧得面红耳赤,仍来握她的手,说:“别担心。”
她一抹眼泪,有气也只能憋着,就恨声说:“你太可恨了,柔情攻势,加苦肉计!谁担心你?有也不是我!”
说着下意识抹脸,却摸得满手湿,就更恼了,说:“才不是担心你,我就是讨厌你!”
苏三心知肚明,笑说:“你果然很讨厌我,都讨厌哭了。”
叹一声,说:“你看,我不过着了风,你都如此担心,那些时候,若叫你看着,整个苏府怕是都被你的眼泪淹了。况且病中人最邋遢,最难看,你这么爱美,看久了,说不定就不喜欢我了。”
月浓闻言不依,争辩:“我有那么坏吗?你诬赖我!况且初见时,就知你比旁的郎君少一条腿,也没嫌弃你。就是你曾对我那么过分,我如今还···”
苏三笑着点头,应说:“是啊,你便是如今也想同我好,是吗?”
月浓闭嘴,半晌说:“你卑鄙,竟然用苦肉计!”
他仍是好脾气地一点头,说:“哦,三哥实在没办法了,既然当君子没用,三哥只好当个小人,卑鄙一点。”
清风一会儿熬药端上来,
苏三摇头,看着月浓说:“你若是不原谅三哥的话,三哥就不喝药。”
她一瞪眼,几乎以为听错了,恨道:“你威胁我?”
他竟然也乖乖点头,说:“是啊,那你受不受威胁?”
月浓嘟囔半天,才一偏头,说:“爱喝不喝。”
苏三闻言,果真不张口,慢悠悠地等着药冷,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月浓傻眼,先坐不住了,狠掐他的手臂,说:“喝不喝!”
他哎呀一声,月浓便忙松手,
仍凶巴巴地瞪着他,命令:“把药喝了!”
苏三这才松口,说:“好吧,三哥喝。不过汤药太难喝了。”
月浓就问:“给你含块糖?”
他摇手,提要求,“你亲我一口。”
月浓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半晌才找回声音,说:“苏子瞻,我没想到你这么无赖。”
苏三就笑,说:“跟你学的。”
月浓一想自己过往所作所为,面上一红,垂头片刻,
飞快俯身,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就一直不肯抬头,仍不忘叮嘱,“喝药。”
苏三却捂着被亲的那处,有些痴愣,久久才回过神,叹说:“我险些以为,你是再不肯理我了。”
月浓闻言也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委屈说:“你只知道你自己,我那时难道就不是同你一样?”
苏三喝了药,又去了心事,捂着两床厚被,四更天发了一身汗,烧便退了。
月浓虽算勉强原谅苏三,至此不再对他不理不睬,只是也常常没好脸色。
只是苏三知道,她心上还有怨气未除,自然百般纵容,千般赔小心。
他觉得,总归是对未来的妻子做小伏低,这个小娘子往后的一生都交给你,便是如何退让纵容,也只有他的好处,没有吃亏之说。
更别说,眼前这个小娘子是他自己爱到心坎上的人,
况且一个郎君的心胸若连自己的心爱的小娘子都不够包容,又怎么容得下天地宽广,人世苦长?
这日卫长忽然到访,进门便问:“你现今醒了,能否把玉环还给本公主?”
月浓起身,问:“我是否该先向你行礼?”
苏三正欲说话,卫长已经满不在乎挥手,“这大汉等着向本公主下跪磕头的人多着呢,你的就免了吧,省得又在心里骂我。”
月浓便要掏出玉环,却被苏三拦住,
他倒是向卫长端端正正一拜,说:“可否请求公主娘娘将这枚玉环赐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