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仿佛注定的丧日,
月浓魂不守舍,方文媛夜半回来,就失声痛哭起来,
她自酒窖中拎出一坛清酒,一壁喝,一壁静静听文娘哭,
心道,能哭出来,说明你的心还在自己手上,最可怕的是,明明胸口时时传来跳动,真的那颗心却早跟着另一个人走了。
方文媛忽然劈手夺过酒坛,道:“我也要喝。”
说完,仰脖子猛灌,
二人叽里咕噜,很快就将一坛酒喝个见底,
背靠着背,不知看天还是赏月。
黄眉老头一声惨叫,将二人拎起来吊在空中乱晃,逼问:“我藏得上好的五粮液呢!”
月浓扇过去一耳光,说:“我喝得明明是苦酒。”
方文媛也跟着给了另一耳光,叫道:“就是,是求不得苦!”
月浓点头,想了想就说:“不对,是爱别离苦!”
然后两个同样喝得醉醺醺的小娘子,就在黄眉老头手上吵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黄眉老头被她们一左一右两个耳光扇得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恼怒地将二人往地上一抛,吼道:“那是你们心里有苦,自然喝什么都是苦的。”
又哀叹:“可怜我上好的五粮液啊!竟然被喝成了苦酒。”
月浓和方文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月浓站起,踉踉跄跄地走上去,学着他的样子怒吼,“那你心里有五粮液,喝什么不都一样!”
黄眉老头气得跳脚,竟然跟个醉鬼讲起道理,“那怎么能一样!”
月浓就反问:“怎么不一样?”
方文媛冷不丁冲上来,狠狠扇了老头一巴掌,大叫道:“就是你心不虔诚,才喝什么都不是五粮液!”
黄眉老头捂着脸,泪目,
喝了他的酒,还要打人,真是,没天理啊!
月浓看呆了,当即喝彩鼓掌,半晌问:“那是否只要我心虔诚,就能将这世上的任何郎君都当做苏子瞻?”
方文媛握拳,坚定点头,“当然!”
月浓恍然大悟,自语:“原来是我的心不够虔诚。”
她捂着胸口,低语“虔诚”,忽然惊叫起来,“哎呀,我的心丢了,怎么办?”
又说:“难怪一直虔诚不起来。”
方文媛理所当然接口:“丢了就找回来。”
月浓闻言,眼睛一亮,
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到了门边,被黄眉老头挡住,
月浓一瞪眼,说:“还想挨巴掌吗?”
想到方才的莫名之灾,老头气红了脸,将她领子一提,说:“凭你两条腿,什么时候能到啊,我送你一程,不过你得答应早点原谅我。”
她想了想,点头,说:“好。”
心上却道,早一天也是早。
李妍来辞别之时,月浓始料未及,问她去往何处,
她却笑说:“我自有我该去之处。”
月浓不便多问,只说:“珍重。”
当夜,隔壁的琴声响了半夜,
原以为从此少了一处好邻,不想第二日,李延年就来倾城楼报道,
说是弹唱一两首曲子,给酒客助助兴,
只是明眼人一瞧,就知是冲着方文媛来的,
月浓就纳闷,这么一对,是怎么发生的,
偏偏素来温柔娴静的文娘,对着李延年这个温柔君子,竟然恶声恶气,没一点好脸色,
只是但凡睡晚点,就能注意到,自那日后,隔壁的琴声夜夜响到三更,
方文媛从此不再刻意打扮,整日素面朝天,
即便如此,也未使李延年减退热情,
月浓忍不住猜想,在这琴声的攻势下,不知文娘能坚守到什么时候,
见她整日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态度,
方文媛气呼呼地说:“你耍了一场酒疯,就惹得人家苏郎君坐不住,你不肯见他,索性专门派个下属镇守酒窖,美其名曰,你身子不好,不能饮酒,一日日的滋补药膳炖好了端来送到你嘴边,别人要么是没钱吃不上,要么有钱也买不来这有情人体贴无微不至的关怀,你这么没心没肺,对得住人家嘛!”
月浓笑不出来了,捂脸,
想起那一日悲壮英勇的举动,她至今觉得无地自容,
话说黄眉老头拎着她,在屋顶上几个飞掠,到了苏府的同坐轩,
刚一落地,清风就亮剑横在老头身前,
她一个趔趄,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苏子瞻,你还我的心来!”
老头忙冲清风挥手,说:“自己人,亮什么剑,走开,走开。”
清风果真给她让道,待老头预备往房内去,他就飞快拦住去路,说:“你不能进去。”
黄眉老头气得跳脚,找他理论说:“凭什么!你个小护卫,你主子尚且不敢拦我的路,你敢?”
清风毫不留情面地说:“我不小了,还有拦住你是我的职责。”
老头烦躁的抓头发,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主子的妻子,偷喝了我的酒,我现在是债主,要找他理论!”
清风冷冷驳回:“月娘子尚未与三郎君成亲,况且那酒原也是三哥赠与你的,月娘子喝了,不叫偷。要理论,找错人了。”
苏三拄着拐杖自寝房中走出,她恰巧装入了他怀内,
在他身上四下摸索起来,
苏三好容易制住她,向清风道:“带水道长下去喝酒。”
又勉强冲老头道谢,
黄眉老头这才大乐,叫道:“还是你明理。”
完了又说:“不用他带,我自行去。”
说完就窜没了,清风看苏三一眼,也闪入黑暗。
月浓就在苏三怀内胡乱挣扎,说:“你还给我,快还给我。”
苏三便问:“还什么?”
她仰头看他说:“文娘说,只要心足够虔诚,就能将所有的酒都喝成五粮液,可是我发现心没了,一定被你藏起来了。”
他听得一头雾水,就笑着哄她,说:“好,我给你,不过你先乖乖进去。”
月浓一想,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猛的往他胸口撞,说:“不行,不听你的。快给我。”
苏三被撞得趔趄,拐杖落到地上,
她于是趁机将人推到在地,自己就骑上去,扒衣服,说:“被你藏起来了!你不给,我就自己找。”
群魔乱舞似的将苏三上身剥个精光,四下摸索,没找到,又要解裤带。
他双腿夹住她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住她的双手,问:“谁给你喝酒的?不知道这么晚该睡觉吗?”
月浓四肢不能动弹,就小牛犊似的乱挣扎,口中还嚷着:“放开我,苏子瞻!”
听到他的话,就瞪眼,说:“我成年了,爱喝酒管你什么事?况且我现在有的是钱,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你自己也不睡,还管我。是不是想转移话题,告诉你,你今天若是不把东西还给我,我就···我就挖你的心。”
苏三面色忽然大变,松了她的右手,紧攥着左手,双目也盯在上头,
月浓毫无所觉,挥舞着自由的一只手,得意洋洋,作出九阴白骨爪的手型,往他胸口掏,
许久也没掏出个所以然,就疑惑,“怎么掏不出来?”
苏三却掀起她的左袖,将手腕露出来,急怒,红着眼问:“这是什么?你做过什么?”
她好奇于他眼中的惊痛,看过去一眼,见自己雪白的腕子上十数条红痕,立即毫不在乎地转头,自语:“怎么掏不到?”
于是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细听,听到扑通的心跳,
她忽然就安了心,睡意上头,打了个哈欠,闭目睡着了。
朦胧中,听人一声声痛叫:“月月,月月,你先别睡,我们说清楚。”
她想谁要同你说清楚,现在我困得很!
恼怒间,一巴掌拍了过去,嘟囔:“睡觉。”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月浓摸着左袖,幻想正抚摸腕上的红痕,瞪了方文媛一眼,哀叹一声说:“可怜那李延年赤诚君子,整日被你个小娘子吆五喝六,夜里独自弹琴,每夜到三更,十根手指鲜血淋淋,每日还要对你各种温柔笑意,真是···就不知你这个狠心的小娘子能忍到几日,可惜他那一双玉雕的手了!”
方文媛脸一红,耐不住跑了。
月浓还以为有一日好戏看,不料方文媛看上去心软,实际上更加心软。
当晚就开了小门,走到李延年身前,说:“别弹了,你的手指不疼吗?”
李延年不料她会走出来,欣喜若狂,忙摇头,说:“你来了,不疼。”
然而方文媛一看到他十指在滴血,眼中顿时一热,转身说:“你往后别弹了。”
说完便要走,
李延年忙说:“好,我听你的。”
方文媛闻言,脚上一顿,回身恨瞪一眼,道:“谁要你听我的?”
李延年忙又改口,说:“那··那我不听你的。”
方文媛气急,一跺脚,跑回院中。
月浓哎呦一声,说:“这才第三晚,就忍不住了?”
方文媛仍一脸气急,抱怨说:“就没见过那么呆的人!”
月浓就说:“你说李延年呆吗?我瞧他是个进退有度的君子。”
方文媛顿时激动,滔滔说起来,“那是你不知道,你知道方才说什么····”
于是吧吧吧将方才的事绘声绘色讲一遍,
月浓一摊手,说:“文娘,你没发现你两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吗?当初你见到司马是个怎么状态,第一次兜头一盆水,第二次我们才提到一个洗字,你又是一盆水淋下来。”
方文媛哑口无言,仍要嘟嘟囔囔地辩解,
黄眉老头突然如僵尸出笼般自酒窖内爬出来,探出一个脑袋,醉醺醺地说:“你们谁也别说谁,半斤对八两。”
月浓和方文媛双双不乐,对着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炮,
老头被轰得眼冒金星,自酒窖中蹦出来,指着方文媛道:“说你,司马子长就是天生的孤老命,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你是预备先嫁他再无子早死呢?还是任一片痴心付诸东流?”
又点着月浓的鼻子,叫道:“你尤其可恶,竟然不肯原谅我。不过还好我聪明,连你自己,你至亲的三人,都为我所救,才得活命,看你还敢拖着我。等过两日,老儿我就回我的天山,逍遥自在。”
月浓听出不对,就跳起来,反驳:“我就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哪来三人,你就诳我吧!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老头气红了脸,大叫:“还不承认,当初你要死要活,不是我救了?你那个心上人三哥,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早几年就差点翘脚了,不知怎么活了下来,若非我大发好心,以秘法救他,他还能活蹦乱跳着同你卿卿我我。你想过河拆墙,没门!”
月浓脸色一白,大喊:“不可能,你撒谎!我根本就没听过。”
踉跄着,险些跌坐在地,幸亏方文媛扶住,
老头嘿嘿一笑,得意地一吹胡子,说:“你自然不能知道,否则他岂不是白赶你走了。我还知道,他这病原本十岁前就误打误撞治得差不多,只留一个引子在体内,只是不知为何又数年常常忧思重重,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这病就又发作起来,几次差点死了。”
月浓想到自己两次离开,忽然洞若观火,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