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楼重新开业,新客老客,下酒小菜一律免费。
长安凡风闻此消息的酒客,都蜂拥而至,倾城楼开门即爆满,
前堂由冬离和掌柜照顾,后厨则仍是方文媛,
就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眉老头也被抓壮丁,负责厨房打杂,
而月浓这伤员,则坐在柜台专门负责收账。
孔安国来时,酒楼内刚送走了一波客,有了喘息之机。
与在倾城楼时整日蓬头垢面不同,他此时又恢复了昔日儒生模样,
“月娘。”
“安国哥哥。”
他们之间的话不多,打招呼算是第一句,
“谢谢你!”
月浓一笑,耸了耸肩,说:“我没做什么。”
“我走了,但是你有什么话送给我吗?”
“我听过一句话,叫不负我心,不负我生,以往我以为它离我很远,不过如今我相信,安国哥哥,你能做到。”
孔安国一笑,亮出白闪闪的牙齿,那笑给人如玉春风之感,
他朝月浓一拜,翩然去了,
月浓沉浸在那笑中,不由想起那年在长安市集上的那个蠢萌呆傻的太学生,
那也是凭着这样的一笑,征服了在场所有质疑他的人,
那是她来到长安遇到的第一个人,
仿佛再次回到那个时候,
一白衣方巾的郎君,朗声说:“某,太学孔氏安国,孔子十世孙也,拜谢小娘子赐教。”
八年多日子过去,他们都在世事中打磨棱角,收拾野心,隐藏张扬,
却只有他,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永远向着自己的一颗心,此生不辍,直上天际。
或许有很多时代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视线飞天的梦想,但是数千年后,无论天空还是太空,都不再是梦想,
然而自古至今,能让梦想登上天际的,
他永远是少有的一个。
月浓想不到会再次看到刘彻,
她立在包厢门口,开门见山,“你如今是文郎君呢,还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大汉的天子?”
刘彻问:“此二者有何区别?都是我。”
听他自称“我”,月浓打心上松了口气,
对于皇室之人,遇到一个刁蛮的卫长公主,她已经被折腾得够惨了,
膝盖至今未好,
若是再来个大老板,皇帝陛下,她直接跳成搂好了,
于是她一走一拐地走进包厢,在刘彻对面坐下,说:“这就是区别。”
对文郎君,她能来去自如,
而对刘彻,她首先要做的是臣服,见面当跪拜,说话要思量,行事更加得小心翼翼,
刘彻一愣,于是笑了。
“何事,快说吧!如今我是见到你们刘家的人,就发颤。”月浓道。
刘彻被她的说法说得笑出了声,笑完,便也开玩笑似地说,“月娘,你不是愚钝的小娘子,而我也不是行事遮遮掩掩的郎君,我的意思表达得清楚明白,我的心,你也应当清楚。”
月浓点头,说:“你的意思,我是清楚,不过你的心,就只有你自己明白了。”
刘彻朝她看了一会儿,眼中的笑容点点淡去,
忽然拿起茶杯,向她一亮,说:“我从不饮外人的茶水,在你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是她逼着饮的,这一次,他却在她来之前就喝下,
月浓心上咯噔一跳,暗中狠掐掌心,
帝王心术,鬼神不言,
一个帝王最难得的不是宠和爱,最难得的是信任,
她垂头沉默起来,
忽然起身,自斟了满满一杯茶水,笑说:“我这是酒楼,喝茶也当按照喝酒的规矩来,你既然先干了,我这杯算跟,”
仰脖子喝完一大杯茶,又斟满一大杯,说:“这杯呢,就是回敬,喝完你我就两不相欠。”
茶刚入口,就被一掌挥到地上,
月浓大惊,看去,
只见刘彻正站在对面,双目寒气森森盯着她,
他说:“月娘,从未有小娘子敢在我面前如此自不量力。”
月浓脸色有些发白,也落下来,不笑了,回视他说:“凡是总有例外,类似的话,我仿佛早对你说过。”
刘彻一想,微点头,又问:“故而,你是想当那个例外?”
月浓沉默片刻,摇头,说:“不,你我本是两不相干的人。”
刘彻不解,问:“你的意思是?”
月浓说:“我对你没兴趣,连带着也不想成为你的例外或例内,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刘彻自语。
他笑,脸上却毫无喜色,说:“月娘,我想你对帝王二字毫无概念,这一点上,你连长安内的三岁小孩也不如。”
月浓有些怕,却仍说:“进来前,你承认自己此时是文郎君。”
刘彻忽然从位置上走下来,到她面前,将人抱入怀中,紧箍着,丝毫不允许挣扎,
月浓不得脱,几乎气哭,心上害怕越盛,颤声说:“你不能!”
刘彻将她的脸整个按在自己怀中,凑到她耳畔说:“能与不能,一向不由你说,况且这天下的事,只有我想不想,还没有不允的。”
月浓在他怀内发抖,试图安抚他,说:“说好了,你只是文郎君的,而我只是在拒绝不喜欢的郎君,你不能强迫我,更不能出尔反尔。”
刘彻闻言,大笑,从怀内抬起她的脸,
自然将她的惧怕看在眼里,面露怜惜,说:“我只是在提醒你,我终究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我的,包括你也是。除了跟从我,你实在毫无选择。”
被他这样怜爱地看着,月浓愈加毛骨悚然,连声音都哆嗦起来,“可是···可是我不喜欢你。你是骄傲的天子,应···应该不屑理我的。”
“傻小儿,你只是还不习惯,等你连心也顺服与我,就会喜欢我赐予你的一切。”
刘彻的大掌顺着她的细颈缓缓抚摸,接着在其上亲了口,
月浓一动不敢动,却仍旧吓得失声尖叫,
她崩溃哭起来,惊慌失措地说:“求你!求你!”
刘彻执起袖子,替她擦脸,柔声说:“况且你不知道,自己的美能动摇一个帝王的心智吗?上天将你生成这样,就天生该是朕的。”
月浓趁机,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逃下来,顾不得伤痛,拼命向门外跑。
不料才跑出两步,就跌倒在地,
她的膝盖钻心疼起来,竟然一时难立起来,
刘彻叹了口气,将她自地上大横抱起,
打开门,向内侍说:“去她的寝房。”
月浓尖叫,挣扎,不顾形象大叫:“刘彻,你放我下来!刘彻,刘彻!你混蛋!你是流氓!”
几次险些别她挣脱,滚到地上,
刘彻有些恼,就出言威胁:“再闹朕便就地办了你!你要这样吗?”
闻言,她果然再不敢叫闹,却始终惴惴,
他大步行到月浓房内,将人往床上一抛,气势汹汹地压上来,
将月浓整个人密不透风地罩在身下,冷笑说:“李月娘,朕还不至于如此急色!一个哭得一塌糊涂,又腿脚不便的小娘子,尚且引不起朕的兴致。只是你若敢再闹,朕也不介意破例一回,反正对你,也不是第一次。”
言毕,见她果真乖乖的,一动不敢动,
气得哼出一声,起身甩袖去了,
月浓全身失力,瘫在床上,流了会泪,
想及数年前那次,她同苏三曾说:三哥,我只要你这样的郎君来配,便是皇上我也不瞧在眼里。
一切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
她伸手抹泪,就感到面颊上刺痛难忍,慢慢想起方才在雅间,刘彻曾执袖替她擦面,
其上有金银线绣成的五爪金龙,
那凹凸不平的袖子,原本就擦得她面上生痛,
只是当时自己过于惧怕的缘故,倒忽略了,
忽然想起什么,霍然坐起身,高声急喊:“冬离,冬离!”
冬离瞬即冲了进来,仿佛早就等在门外,
月浓这才放下心,说:“我这的事,你一律不准回禀苏子瞻,特别是今天。”
冬离面有难色,
月浓一时发急,探身扯他的衣袖,说:“求你了,冬离哥哥,别告诉他!我能应付的,刘彻往后不会再来了。”
冬离沉吟,在她面上看一眼,说:“月娘子面上有伤,还是先上药吧,若被三郎君看到,又要担心。”
言毕,自怀内掏出小钵,递上前,
月浓接过,有些发愣,
冬离已经飞快端来一盆水,那水冷热适中,
见她发呆,就说:“来此前,三郎君嘱咐我要常备着。”
月浓净手,冬离又迅速拿来铜镜,
她便看着镜子,上药,完了,说:“能替我拿一下梳妆匣子吗?”
月浓接过匣子,先打开第一层,只有一条发带和几朵绢花,
又打开第二层,里面放着一枚烧乌了半截的桃木梳子,隐约可见“芙蓉”字样,
其下是一张素净的绢帕,
她拿出梳子,对着镜子,梳了两下乱发,便将那梳子搁在妆奁顶上,
微微抚摸那方绢帕,一壁解释说:“这把梳子,是那年我回长安,在三哥为我准备的妆奁中发现的,后来不幸烧了,上面雕着芙蓉字样,我想了许久也不知何意,冬离,你颇跟了他几年,或许能猜到。”
冬离闻言发愣,半晌说:“那一年我看三郎君整日打磨一截桃木,还暗中称奇,后来成型,见是一枚小娘子梳妆用的木梳,就更奇怪了,猜到是替你预备的,却忍不住想,即便是世上难得深情的郎君,对待他的小娘子,也不至于悉心到如此地步,我向来藏不住话,就问出来,三郎君不以为忤,反倒笑说,小娘子儿时头发短,便爱以各色丝带点缀头发,再大些,就该学会梳各种发髻,插各色步摇发簪,即便到了成亲那日,还有梳发那一项,可见妆奁对一个小娘子何等重要,你们月娘子自小没有父母,更没有娘亲替她准备嫁妆,我作为他的三哥,同时又是心悦她的郎君,自得做得多些,否则岂不是我欺她没有娘家,势单力薄。后来又亲自设计,炮制了一枚妆奁匣子,连上面的漆也是他一层层上的,这之后,比照长安内妇人间最流行的式样,各色钗环都准备了一些,同时经过数月寻摸才买到一小块琉璃,做成珠花。若非他···你们早两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