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倾城楼在长安内的崛起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

而关于九层台上那条倩影,叫长安的街道上,吹了一年的香风。

纸醉金迷,红粉佳人,衣香鬓影,富贵荣华,人间天堂,美人窟,英雄冢。

这世上的物件,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倾城楼调不出的酒。

长安巷陌孩童口中的歌谣唱道:

长安,倾城楼,

九层台,李月娘,

斗酒会,酒神惧,

酒神惧,王孙退。

这所谓的倾城楼,因着佳人的旖旎而得名,看上去是座酒楼,实际上呢,仍是座酒楼。

这长安里,大大小小的酒楼无数,但凡经营上了十年的,哪家没个招牌酒!

比如十里香以竹叶青出名,稻香村以五粮液闻名,春意浓以胭脂醉出名,花间富贵楼则以各种珍品果酒享誉长安····

再有就不一一列举了。

偏偏这倾城楼一来,招牌只有三个字:李月娘。

别误会,李月娘是个人,不是酒,并且是个会调酒的酒娘。

酒娘谁没见过,长安里虽不说一抓一大把,百八十个总有。

偏着李月娘往九层台上一站,几乎使在场的长安内的十二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郎君和小娘子,都入了梦。

自然一边是绮梦,另一边则是噩梦。

她是个只在你梦里才能瞧见的人。

当然,她撂下句话就飘然而去。

郎君会幻想她是羽化登仙,小娘子们则恨不得她驾鹤西去。

那真是个谜一样的小娘子。

她说的是:你向往怎样的人生,我的酒皆能到。

多么狂妄的一句话啊,从她口中说出,偏偏只叫郎君拜倒,小娘子尖叫。

此言之后,整整半年内,长安里再无李月娘的消息。

偏偏她那冷清的语调和烂醉的风情,自此成了男儿窗前的一抹白月光,女儿睡梦中的一记□□。

你以为是男儿教会女儿风情,他们教会我们的只有知情识趣,同样他们自己则会拜服在有风情的女人裙摆之下,真正教会女儿风情的是有风情的女人。

三月前,李月娘在倾城楼开张以来,所有喝过她酒的人,无不是哭着跑出去的。

能坚持到第四层台的人少之又少,到第六层台后还能坚持的则寥寥无几。

故而至今为止,上到第九层台,得见佳人一面的一个也没有。

所有喝过李月娘酒的,评价只有一个:苦。

不论你是苦不堪言,还是苦笑无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李月娘的酒,因苦而著名。

当有人问她,为什么你的酒如此苦。

李月娘说:命本苦。

所以你就让所有喝你酒的人都失声痛哭吗?

李月娘又说了:能哭出来,本来就是件幸福的事。

那些喝哭了的人幸不幸福,我们不知道。

不过,她的回头客很多就是了。

这倾城楼、李月娘和九层台都介绍完了,就说说斗酒会吧。

斗酒会是得见李月娘的第二种方法,又叫独挑倾城楼。

不管叫什么,实则是拼酒,并且是与李月娘拼酒。

在长安内大大小小的酒楼酒肆中择定八家,由着八家各定喝酒规矩,挑楼之人坐庄,则庄家与李月娘在一炷香时间内,隔着帘子喝酒,喝完一家,则上一层,直到喝完第八家,上了第八层台,最终回到倾城楼,李月娘则会在九层台上等你,为你斟上一杯她调的苦酒。

自挑楼的规矩公布,三月来,赴会者如过江之鲤,前仆后继,但皆被李月娘拍死在沙滩上。

直至半月前,酒界一向自诩千杯不醉,并自封酒神的人物赴会,当日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升斗小命,上至八旬老人,下至黄口小儿,有事没事,都来凑了把热闹。

场面不必说,只是结果嘛,真叫人扼腕跌足长叹罗。

因为那酒神功力果然了得,一直喝过了第八层,正要上倾城楼的九层台,与佳人厮见,谁料想,站在上九层台的最后一截台阶上,突然就吐血三斗,从数十级台阶上跌滚下来,经过资深医者坚定,这酒神常年酗酒,把胃喝坏了,此次胃部大出血,毕生再不能闻酒香了。

叹叹叹,怎一个叹字了得。

那酒神醒后跌足大哭,说他此生的心愿便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前者他是无能为力了,谁让他老爹和自己都不给力。

后者嘛,由于他自来生得丑,又是个酒坛子,不得小娘子喜欢,初闻李月娘此人,便知是我辈中人,异常钦慕,睡里梦里都想一亲芳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听闻那日过后,那酒神拉了一车的五粮液回家,大醉三日,终究醉死梦中。

不过据知情人士透露,什么酒神啊,不过是个游手好闲,整日烂醉的痞子。

只是自那日起,倾城楼就改了斗酒会的规矩,改为一年李月娘只与一人斗酒。

于是,但凡通过斗酒会见李月娘之人,则会私设酒会,谁最终胜出,便是这一年唯一得以参加斗酒会之人。

自然这是后话。

这酒神惧呢也说完了,至于王孙退,很简单,坊间传闻,这李月娘在长安里后台硬。

连一般的王孙贵族都要忌惮一二。

此时,倾城楼后的宅院内,一个黄发黄须的老头正面红脖子粗地跳脚,最惊人的是,他每一跳都能跳到房顶上,落下来,再蹦上去。

因着他自觉唯有如此,才能显示他此时的愤怒。

嘴上直骂:“你这刁钻的坏丫头,将我从天山骗到长安来,说好的酒水任意喝,我任意了吗?就三月,你就给我掐了,再喝,还要等一年!老儿我岂非要憋死。不行,我明日就回天山去。”

一名窈窕秀丽的娘子自房中走出,端了一笼蒸屉,揭开来,在蒸腾的汽水中慢悠悠说道:“爷爷你要走,我如何留得住呢?只是往后就我一人孤零零的守着这院子了。不过,爷爷也吃了这桂花糕再上路。”

黄毛老头不跳了,却被这煽情的话说得动心,急躁的抓了抓头,跑上来,捻了块糕点,掰开,扔一角进嘴里,却被烫得吸气,一块桂花糕在舌头上翻来滚去,才咽了下去。

那小娘子见了,忙倒来凉水。

自己却将糕点一个一个拿下放在白布上隔井水凉。

转身的时候说:“爷爷也当心烫舌头。”

黄毛老头一口将凉水灌干净,有些尴尬,说:“秋老虎,八月了,竟然热成这样,还是等秋凉了再说。”

小娘子背对他,低首正打井水,闻言就露出笑意。

那老头见她趴在井边提水桶,忙跑过去,抢过麻绳,说:“去去去,小女儿家家的,身无二两肉,这一年更是只剩骨头了,别掉进去,跌碎了。”

小娘子避到一旁看着,忽然就问:“爷爷因何做了道士?”

还是个嗜酒如命的道士。

黄毛老头提水的动作一顿,便不耐烦,道:“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千娇百媚的一个小娘子,做什么不好,出来做酒娘,这又是为何?”

那小娘子面上方才还有笑意,闻言登时抿唇,不笑了。

黄毛老头就趁机将一桶水提了进去。

一时院中静下来,二人都各自忙活,却也不知都忙活什么。

过了一顿饭工夫,黄毛老头忽然就抓被挠腮起来,在院中来回踱步。

见那小娘子满院子忙活,便烦躁起来,说:“整日忙活什么?没停的时候,挣钱也不靠那一点工夫。”

小娘子看过来,撅嘴说:“爷爷还不是整日离不了酒。”

黄毛老头浑身摸摸,忽然自怀中的暗袋中掏出以硬物,他自己也不知何物,颇费了些力气才掏出来。

竟是一枚玉珏,他凝眉思索一番,忽然大喜,偷瞧了小娘子的背影一眼,双眼咕噜噜转了会儿,忙贴身小心藏好玉珏,笑说:“我想起来稻香村的李师傅上次同我喝酒输了,不服气,约定今日再比,时候差不多了,我该去了,不保证什么时候回来。夜里你自己锁好门,”

小娘子不乐地看了他一眼,不响,转身就走。

回来时手捧一张干净的白绢,摘了十数个凉透的桂花糕,包好塞给他,说:“别光顾着喝酒,记得先垫垫肚子。”

黄毛老头倒尴尬起来,原地踱了踱步,一低头,说:“月娘,我走了。”

这小娘子便是传说中的李月娘

走到门前,不知为何,便又说:“我是为了赎罪才做的道士。”

李月娘一愣,抬头。

爷爷是为了这才孜然一身,决心孤独终老?

她有些好奇:“做了道士你心里就好受些了吗?”

黄毛老头一顿,反问:“你呢,整日忙碌就好受些吗?”

李月娘面色一僵,嘴唇颤了颤,低下头,重新抬头,笑说:“是哦,果如孟子所说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过赎罪不该用行动弥补吗?”

当道士真的有用?那普天之下,岂非道士横行了。

说不定就有了什么全真全假派。

老头侧头看过来一眼,说:“最近正在做。”

她点了点头,又去捏面团。

黄毛老头开门去了。

不一会儿,李月娘抬起头,困惑自语:“稻香村那个不是刘师傅吗?”

正低语,忽听人喊月娘。

她应一声,一个十六岁上下的郎君急匆匆跑入,拽了她的手,就跑。

说:“有个家伙闹起来,你快去看看。”

李月娘不动声色抽手,停下来,问:“莫慌,你先好生生将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

那郎君停下来喘粗气,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

她明白过来,只是开门做生意,自然各色的客人都能遭遇,和和气气转圜过去便了。

李月娘淡淡笑了,一拍他的肩,说:“算不得大事。”

那郎君在她淡然的笑下,竟然冷静下来,却为她此刻的风情看得一呆。

又说:“不过,阿谈,我略长你三岁,你怎么也不该唤我月娘。”

李月娘来到倾城楼的大堂,一眼便见到闹事的那桌。

自家的账房正面红耳赤地与那闹事的郎君争执。

略听了听,她才走上前,冲那郎君一礼,说:“我便是酒楼的老板,若有招待不周,赔个礼先。望您大人有大量,勿要与我家账房与伙计计较。”

那郎君看来,见她荆钗布裙,难掩绮丽风情,不施脂粉,却有如清水出芙蓉,行止如画,字句吐出来,便是诗,有一半的魂都丢了。

一旁看热闹的,似乎也都没料到,此间主人竟生得如此貌美,都看得一呆,一时场面便静下来。

那郎君吞了口水,勉强醒过神来,忽然露出轻浮之色,凑近前来,说:“妹妹生得如此好,当个酒娘委屈了,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