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院子匾额上朱红的二字,她只识得其中一个,后来才想起来,是“君撷”。

这院子比同坐轩大一半,布置摆设皆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主卧里布了一枚梳妆台,月浓打开妆奁匣子,那匣子不知什么木质,上着红漆,倒同她钱匣子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层都是女子常用的钗环,各种式样材质,五花八门,每种都有。

第二层独放两支钗,其中一支是银翅的蝴蝶步摇,银箔制的蝴蝶,栩栩如生,其触须颤巍巍地摇晃,真如展翅欲飞的蝶儿。

另一支乃是珠花,五彩透明的琉璃,点缀黄豆大小的珍珠。

她打开第三层,从中拿出一把打磨光滑的桃木梳子,梳子两边分别雕一株桃花,中间是篆书的“芙蓉”字样,整个散发着桃木的清香。

抚摸其上的桃花,月浓不由想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句子,后一句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正是恭贺新妇的诗句。

他人虽不在此处,但是这个院子里的每一处,都叫她想到嫁娶之礼。

而他在这近一年的日子里,如此期盼她回来,盼着娶她。

月浓的心,剧烈跳动着,面上升起红晕。

便有了待嫁之喜。

闺房内的帐子亦是银红,她躺在里头,想起“红尘软帐”四字,便自心上生出缠绵入骨的情意。

此刻月浓不像是身在闺房,倒像是在新婚的喜房。

而她恰是忐忑又欢喜地等待新婚夫婿掀起自己头上一尺深红的新娘。

她心内开出花来,那花又在大红的心房欢快地跳舞。

月浓跳下床,将摔坏的钱匣子捧出,她是没这修理的手艺,便取出里面的物件,将匣子交给明月。

特地嘱咐:“叫匠人小心些,若是修不好,就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又想,三哥回来了,一定有办法。

不出三日,那匣子又回到她这里,修得极好,竟然看不出坏的痕迹。

她喜着,塞给明月一把铜板,说:“你去给那匠人,竟有这样好的手艺,”

又随口问,“是府里人吗?”

明月捧着钱,面有难色,一犹豫,才答:“是府里的。”

月浓见他如此,便问:“是不是少了?”

明月连摆手,说不少,便要走。

她想了想,从妆奁的第一层拣出一根赤金的凤簪,赶上去,塞给他,说:“这个也给他吧。”

钱匣子是修好了,只是她等的人,半月过去,仍杳无音讯。

原本的喜悦忐忑磨尽,等待,唯剩焦灼。

月浓一遍遍告诉自己,这近一年的时光里,她忙着成长,而三哥,便是这般一日日一夜夜地等过来。

然而她仍旧夜夜失眠,人定时分上床,子时末亥时初便醒来,一夜下来,睡至多不过两个更次。

这夜醒来,月浓听到静夜里梆声响了三下。

她毫无睡意地在床上翻滚,索性起床下地,在府里乱走。

忽然听到从别的院中传来幽幽的笛音,那乐声像人心上的悲戚,呜呜咽咽,久久不绝。

她一时听呆了,待醒过神来,已经满面泪痕。

这样深的夜,竟然也有另一个人同她一般,心上煎熬,缠绵入骨。

她忍不住想知道对方的悲伤,同时对着那人一吐心事。

月浓便这样闯入了院中。

院中人猝不及防,见到她时,手一松,那青翠的玉笛就滚落在地,跌断。

她不意这样看到他,面上泪痕斑斑。

两人都是仓皇且狼狈。

这一刻,他们都仿佛经历了千山万水,在困苦痛厄之后终得见。

而她这一刻,才有了家。

几乎是跌撞进他怀里,月浓哽咽,说:“我才见着你。”

她想他该抱自己,最柔声拍哄。

可是他没有。

月浓不是没发现,他的躲避。

然而,她终究在他温暖的怀里软弱一次,蹭着他颈上的皮肤,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她这样想念他身体的气味,那清新如兰草的味道。

月浓抱着他的面颊,缓慢地抚摸,留恋那温度和触感,最终才说:“三哥,你瘦了。”

苏三将她往外推,眼神躲着,就是不看她。

她脑中嗡的一响,突然就放开了他。

他说:“既然走了,你便不该回来。”

声音那样冷漠无情,似乎对着陌生人。

她眼里湿了,仰头看了会天,将泪水逼回去,也冷冷淡淡地问:“不回来,我该去哪?”

他沉默,过了会儿,拨动轮椅,回身往房中去。

月浓在身后大喊:“你回来,三哥,不准走!”

她是慌乱,因为他从未不顾及她而转身。

才意识到,以往她全部依仗的都是他那份顾忌。

苏三顿了顿,却继续往前滑。

月浓忍无可忍地冲上来,拦在他面前,含泪说:“三哥,月月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月月再也不离开你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容忍我一次,好不好?”

她撒娇的时候,最喜欢一口一个三哥唤他,一口一个月月自称。

苏三终是有一瞬心软。

那是他一贯捧在心上的人,怎么能不心软。

不过下一刻,他就恢复了冷淡,似笑非笑,看着她说:“原谅什么?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住你,往后更不会管你了。”

她握住他的一只手,笑说:“管得住,管得住,月月往后事事听三哥的。人说一年一岁心,我当时还小呢,三哥就别恼我了,如今才长大,知道要听话。”

她好声好气,这样的低声下气。

依着她那倔强的性子,是绝没有的。

为着什么,他又如何不知。

苏三有不忍,看向别处。终究甩开她的手,生硬说:“往后你就好生生呆在自己院中,当我府上的小娘子,我的小妹,三哥自然替你选个如意郎君,佳夫婿。”

月浓面上的笑容一寸寸裂开,终于挂不住了,迫不及待质问:“那我们呢?”

“我们?”他呢喃,仿佛自问。

就说:“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她被苏三绝情的话吓呆了,竟然忘了反驳,由着他绕开自己,入了房中。

月浓如梦初醒,跑上去拍门,将那门拍得山响。

她叫:“你开门,你开门!苏玉郎,混蛋,开门!”

她厉声质问:“你说什么?要和谁算了?你是不是没看清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又换了副哀求的语气,说:“三哥,我是月月啊,三哥,我是月月。你怎么舍得伤我,三哥,我是你的月月,我回来见你了,我们说好要成亲的,我是你的娘子,你便是我的夫婿,我们就都有亲人了,三哥····”

最后变成尖叫:“苏玉郎,苏玉郎,你和谁算!你说,谁亲我,谁爱我,你说啊!”

月浓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也想过,三哥会生气,然而三哥那样宠着她,又怎么忍心真的不理她。

她若伤心难过,他自来就要加倍痛楚。

她深知他,因为他们的心自来一样。

然而,剧情脱离了她的设想,月浓开始惶恐。

她这一次,是真的遭报应了吗?

她抬头看看天,心说,这就是天谴。

月浓回到自己的院落,自此,苏三再不肯见她。

她对明月说:“我这院子太空了,要个木回廊,要和他那院中的一模一样,你去告诉他。”

不久,明月回来,身后跟着工匠,回她说:“三郎君让我找几个匠人,给你修回廊。”

她往那最后处看,结果大失所望,便问:“他怎么不亲自来?”

明月尴尬,不知如何应答。

月浓就说:“你叫他来,他是我的三哥,我要他给我监工。我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要他看着建起来。”

说完,眼中泛起泪光。

明月搓搓手,最终说:“行吧,我去说说,不过不一定能成。”

他去了,她就痴痴等着,不许匠人动她的一草一木,然而他最终未来。

来的是铁面无情的清风,明月躲在他身后不敢看她。

清风却冷冰冰地说:“坊中事务繁忙,三郎君走不开。”

转身就开始吩咐匠人干活。

月浓猛的站起来,大喊一声,道:“我看你们谁敢动一下!”

众人都被她陡然的怒气吓住,果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回身冲清风说:“既然这样,你带他们都下去,等他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说。”

清风深看她一眼,就说:“好。”

一日,她坐在秋千上,就对明月说:“你去告诉他,我睡不着,一定要他亲我,抱我,爱我,一定要他整夜陪着我,才能安睡。”

明月吓了一跳,真以为她疯了,说出这样话来。

她抬头问:“怎么还不去?”

他涨红了脸,跑着走了。

不一会儿回来,面上的红晕未退,却吞吞吐吐地说:“三郎君说,月娘子想郎君了,他做兄长的,明日就着手替你物色夫婿。”

月浓面色发白,冲他挥手,心灰意懒地开口,“你说,不用了,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在这府里待到老待到死。”

明月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才去,却听她在身后呢喃:“我是才知道,男人狠起心来,竟是这样。”

突然身旁一阵风刮过,明月看去,月浓已经冲出了院门。

她一口气跑到独坐轩门前,往里冲,却被清风拦住。

月浓推他,一径往里跑,说:“闪开!”

清风却捏住她的手腕,冷冷说:“三郎君嘱咐属下,不准月娘子踏入他院中半步。”

她心中刺痛,尖叫一声。

抬头冷冷看着清风,反问:“你放开我。”

清风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