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就欢欢喜喜沿街吆喝卖饼和馒头。
她的饼名叫西施饼,馒头则名美人馒头。
先试吃,一珠钱五张饼,买两珠钱的烧饼外送一珠钱的,馒头的价格相同。
试吃的时候倒是人满为患,到掏钱买了,就一个两个嫌贵,走了大半。
上来个广袖博带的老先生,之乎者也的将他们连人带饼贬低一番。
听着他们不像是卖饼,倒像是杀了这老先生的八辈祖宗。
老先生指着孔安国恨铁不成钢,瞪着月浓如杀父躲妻的仇人,连带着那些饼啊馒头,恨不能跺上一跺。
从蚩尤骂到共工,穷奇数落到饕餮,恨不能生啖月浓的肉。
她心有郁气,却碰到个不长眼,触霉头的,便问:“太学先生是吧?”
数了五十个烧饼,五十个馒头,让清风两手挎着,直奔太学而去。
入门便走到一名先生面前,直言:“先生,我来卖烧饼和馒头。”
有许多学子认出她来,就是那日在门口兜售学问之人,只是慑于先生之威,只敢探头探脑。
也有风闻她行事的,好奇地张望。
一时间,太学院里人心浮动,私语阵阵,仿若闹市。
那教席瞧着与孔安国年岁相当,闻言呆了呆,便正色:“小娘子,此乃圣贤之地,还请出去。”
月浓摇头,道:“先生,我卖的不是普通的烧饼馒头,正是该读圣贤书的学生才能吃。”
“为何?”
她清了清嗓子,悲声诵道:“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以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她将陶渊明的《闲情赋》掐头去尾地诵了出来。
果然赢得了一大票的眼泪和赞赏。
方才那年轻的教席,擦去眼角的泪星,上前问:“小娘子,这是何人所做?真是文采哗然,感人至深。”
月浓也擦擦眼泪,道:“先生,此乃圣人在我梦中所做,我一日有感,便做出了这西施烧饼和美人馒头。你说这圣人被泽的,自当圣人的学生先享用。”
于她而言,陶渊明什么的,自然是梦中的人了。前世如梦嘛。
“此言甚是!小娘子真是高风亮节。可敬可叹!价值几何,我先来一个馒头一块烧饼。”年轻的教席大喜。
“一珠钱。”月浓收了钱赶紧奉上馒头和烧饼。
又说:“圣人说了,买这烧饼和馒头的人,该送一句良言。今日我斗胆送先生一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接下来的事就顺利成章,一块烧饼配一个馒头,再赠良言一句。
于是,当那触霉头的老教席送市集赶来,太学内买西施烧饼和美人馒头的学子已经排成一条长龙。
月浓笑盈盈地将最后一份送到早已气得翘胡子的老先生面前,道:“人无贵贱,学无止境。”
那老先生气得直翻白眼,险些厥过去。
她笑着拍掌,“好了,我们可以收工了。”
二人回转市集时,便见孔安国在与一妇人拉扯,馒头烧饼散落一地,那妇人随手摔了孔呆子两个耳光。
月浓瞧了,也不笑了,冷不丁冲上去,还了那妇人两个大耳挂子,冷笑:“你打谁?”
那妇人一时被打懵了,等醒过神,便上来揪她的头发。
月浓趁着矮的便利,冲那妇人胸部狠塞了两拳头。
一声尖叫,二人就撕头发,扇耳光,挠脸,袭胸,扯衣服地厮打起来。
抓、挠、撕、扯、咬、撞,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可怜两个大男人,看得目瞪口呆。
孔呆子读多了圣贤书,便是看稀奇,清风一身武艺,又哪里有用武之地。
哎,果然是女人的战场!
月浓这场架打得,没输没赢,只能说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见这两个大男人一路没拿正常人的眼神看她,哼道:“怎么?没见过泼妇打架,还没看过美女撕逼啊,少见多怪!”
孔呆子吞吐道:“可是她说明天在那等着。”
她无所谓,“那我们后天去卖。”
“可是···她说后天也等着。”
“那不会等下一天吗?”翻白眼。
“她说天天在那等着,反正她夫婿在市里有五家商铺。就等我们。”
难道偏她有好夫婿,她就没吗?她三哥要多少店铺没有,就五间,得瑟什么!
想到不久才同苏三翻脸···
月浓直眼,沮丧捂脸,“果然冲动是魔鬼啊!”
回头看他一脸鼻青脸肿,抱上去大哭,“我们都是苦命人。”
他们一个要修行,一个做买卖,此番双双落空,可不就是同病相怜嘛。
二人乘兴而去,大败而归。
冬离却托着个大风筝似的物件,朝他们走来,笑盈盈地道:“我们上次说的飞鸟,我这几日琢磨一番,做出来了。”
孔安国双目放光,孩子似的欢叫,问:“能飞起来吗?”
冬离挠头,“还没试过。”
于是二人携手试飞他们的飞鸟去了。
徒留月浓一人为生意的事黯然神伤。
“过来。”从身后传来苏三的声音。
你让过去就过去,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月浓装聋作哑。
忽然面前多了一个长形的木匣子,苏三到她身前,说道:“那歌舞坊的坊主数次上门求购你的花,今日我替你接待的,五百钱一株,一共三十株鹤望兰,得了一万五千钱。”
什么买花,分明是赔罪来了。
不过乍听一万五千钱,她还是有一瞬的愣神,但是一想到二人正冷战,便撇开脸。
“知道你看不上那一万五千钱。我已经替你拒了。”
月浓愕然,看着他,直觉没这么简单,便问:“你要做什么?”
看到她一张大花脸,苏三瞬即变了脸,冷声问:“谁打的?”
他想着,这人是自己捧着的,一根手指头轻易也不碰。有气也只能哄着,却叫旁的不相干的人打了。
一时怒气勃发,脸都青了。
她拽他的袖子,垂头,“我先问的。”
见月浓服软又知错,他面色倒缓和了几分,云淡风轻地说:“一点教训。”
似乎怕吓着她,便又解释,“每个行里都有它的规矩,为了一点小利就能如此,若不严惩,往后他们愈发无法无天了。”
说完回身去了卧房,一会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枚玉钵,里面盛着外伤药膏。
他托起月浓的下巴,玉一样的手指蘸药,在她面上仔细涂抹伤口,轻轻吹气。
想到他抚琴翻书的手,却常常为她夹菜涂药擦眼泪,月浓便有动容。
恨不得滚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他忽然说:“你们倒腾的饼和馒头我都尝过了,味道很不错,花样有很新奇。再加上你今日上太学那一番宣扬,倒很可能流传开去。只是那饼和馒头贱卖终究可惜,倒不如装点一二,卖个好价钱。”
月浓眼前一亮,道:“卖给有钱人!”
苏三赞叹地一点头,“没错,还有半月就是中秋佳节,便趁着太学里宣扬出去的名头,当做中秋特定的食物,做得精巧些,慎重包装一番,岂非是贵人间往来礼节的佳品。便是招待客人,也很有面子。”
她连连点头,兴奋地摇他的手。
他流露怜惜,问:“疼不疼?”
月浓哪里还知道疼,跳起来,便要去厨房,被苏三拉回来,“等等,这事我已经吩咐下去,让酒楼食肆里的糕点师傅研究,你有什么想法,写下来,我交给他们琢磨。我有几家酒楼食肆,自然他们的掌柜自然有一套将东西推出去的法子。挣来钱,给你分成,无需亲力亲为。”
她欣喜的在苏三面上亲了一口,道:“谢谢。”
月浓忽然就想通了,这世上的人,起点原本就不同,何必强求。
三哥愿帮她,出于一片爱护之情,她接受得理所应当。
“怎么回事?”苏三看着她脸上的伤问。
她眨了眨眼睛,细声在他耳边说:“三哥,我与人打架了。”
一时也看不明白的他高兴与否,月浓又眨了次眼睛,颇自豪地保证,“你放心,我没输。她穿的薄,我撕烂了她的衣襟和裙摆,将她的胸都捶青了,脖子上也咬了个完整的印子。若不是我比她矮,保证扯秃她的头发。下次我一定留三寸长的指甲,上去就抓花她的脸。”
怕他不信似的,强调:“真的,我明天就开始留指甲。下去一定将今日受的伤加倍讨回来。她夫婿才五间店铺就敢威胁我,哼,也不看看我三哥是谁!下次你给我振场好不好,他的什么鬼夫婿一定吓得尿裤子,她呢,也只有任我欺负的份了,对吧?”
转头又问:“对了,你有多少间铺子?下次我们说出来,也吓唬吓唬他们。”
苏三无奈地笑叹,“别再有下次了。”
月浓想到了便问:“太学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了?”
苏三低笑,一脸神秘,反问:“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
月浓不服气,眼珠子一转,便问:“那你知道我的心吗?”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他愣了愣,忽然低吟:“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正是她在太学所吟《闲情赋》的句子。
她一脸惊喜,叫道:“三哥,你去听了对不对?”
苏三笑而不答,反问她,“你只听出这个?”
她低头,红了脸,偏嘟囔着,“一点诚意也没有,拾人家的牙慧。”
这人啊,总是做得多,说的少,做了也不说。要她猜,不过三或四个字,偏和她绕弯子。
忽然拿起旁边的木匣子,好奇,“是什么?”
“你自己看。”
她信手推开,是钱,整整五百珠。
是这个月的零用钱。
月浓眉眼俱是笑意,暗地扳扳手指,欢畅大呼,“三哥,我如今也算小富婆一枚了。”
忽然哐叽一声巨响,只见从天而降一巨鸟,直挺挺栽倒在地。
孔安国艰难地爬起,背上的大鸟当即四分五裂,脱落下来。
看一眼灰头土脸的孔呆子,再看一眼从天飞下的冬离,
月浓傻傻问苏三:“他这是从房顶上跳下来了吗?”
那头便听冬离激动的叫嚷:“说了让我先跳,我有轻功护体啊。怎么一没留神你就蹦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