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争吵

她退到墙根,闻言一连地跺脚,哭叫,“有有有,方才!就是方才讨厌了!”

若只是简单地爱恨,她最多是伤心。

便是因着她一向以为他喜爱着她,那么便是一时的讨厌,也变得不能忍受。

她觉着,他若爱她,便该爱着她的所有,一根头发丝也不许抛弃。

她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剧烈又冲撞,如同发疯的小牛犊。

苏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唯恐她伤着自己。

忍不住上前抱抱她。

却惹得她更加生气,“走开,你不许碰我,你讨厌我了!”

苏三被她激烈的反应刺痛,又因那句“你讨厌我了”跟着伤起心来,为她竟被自己讨厌过。仿佛是他自己被讨厌过一般。

他只能退后,一时进退不得,便去扯她的袖子,学着她以往的模样摇了摇,柔声道:“你别···一个人生气···好不好?也听···听三哥的说法。”

然而一开口,胸中堆积的郁气涌上来,害得他理不顺的喘气,好好的一句劝哄,噎得断断续续。

他深呼吸一次,才恢复正常的呼吸和语调,“你只看到我生气,又怎么知道真实的原因,一味诬赖我讨厌你,三哥实在冤得很。明明凶的人总是你,难道你每次也是因为讨厌我吗?”

那一贯是她撒娇时,下意识的动作。

她平日未必就注意过。

然而此时,却仿佛一个安抚的开关,竟然就叫她安静下来。

不生气惊叫了,哽咽和喘气却停不下来。

苏三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月月,三哥只是以为,那样的话不适合你说。那些不好的措辞更不该用在你自己身上。这样的话,若与你无关,自然也与我无关,我更不会生气。否则,若是今次说的是旁人,我只恨不能割了那人的舌头。你说,我便更觉得不能听。”

“三哥这样解释,你能接受吗?”

月浓垂头,许久才逐渐平复起伏不定的喘息,默默地一点头。

苏三叹息,“月月,别再通过折磨你自己折磨我了好不好?三哥看了难受。”

她踢着脚尖,不语。

“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闹脾气,我就失灵。我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三哥是个瘸子,危急时刻除了拖后腿,就是无能为力。月月,你该学着相信我。”

她蹲下,将双掌分别放在他的手上,苏三欣喜若狂地抓住。

她才慢慢将脑袋也枕在他膝上,说:“我也不许你说自己瘸子的坏话,除非你诚心怄我。”

终于抬头,“你只解释一个,最开始的问题,你还未说清楚。总之,今天你必须给我答复。”

说完固执地盯着他瞧。

苏三在她的注视下溃败,然而那样隐秘的心思,他终究羞于出口,苦笑着,“这事,哪里就由得我做主了。”

月浓皱眉,“你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逼迫你喜欢我似的。”

说完又要甩他的手。

他忙扣紧,终究贴着她耳郭,轻声说道:“我是说,我的心不由自主就···”

不由自主就陷了进去。

他的脸微微发烫,偏又再不肯放开她的手,十指紧紧扣住。

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似乎追了许久,磕磕绊绊,才好不容易牵着了她的手。

她若是打算跑,他便是穷其一生,也追不上。

就像敦煌至长安的一路,她只是不肯认他,他只能忐忑而无能地等着。

刚入长安,她便钻入人群消失不见,他再急迫,也唯能等。

而等她的滋味,譬如白蚁噬骨,他不愿再忍受。

两人走出巷子,清风和马车就等在出口,亦不知等了许久。

他见着两人都欢欢喜喜地走出来,狠狠松了口气。

这两人,闹起来,孩子似的,不管不顾。说的也尽皆孩子话。

他这个外人每每瞧得胆战心惊,真以为两人就此闹翻,那样倒好,省得一趟又一趟地互相折磨,在其中的人伤心,他这个看着的人也头疼,偏偏又都莫名好了。

这样想着又实在好笑。

只是瞧着二人互相看来看去,笑眯眯的,也就跟着开怀。

有时忍不住就想,那月娘子平日里总笑嘻嘻着,怎么到了三郎君那里偏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那样毫无道理地坏脾气,只是三郎君以难全阁阁主之尊,就这样让着她。

平时好的时候,一点半点的不如意也不肯叫她受,吵架时,便低声下气得一塌糊涂,怎么就···就这样没骨气,唉!

二人若是成了亲,还不都是月小娘子一人说的算。

不过想想,两人只要不吵架,有说有笑,倒是很好。

此时,月浓倚在苏三怀中,他有心避让,她就捉住他的衣襟,偏偏贴着他耳朵问:“告诉我,你的心不由自主怎么?”

苏三从脸上一直红到耳朵,避着她的呼吸,低声恳求,“你下来,别闹三哥。”

月浓厚脸皮地黏上去,趁机讨价还价,“那你亲我一次。”

他这次一直红到脖子根,只能哄,“这些,待我们成了亲再来好吗?”

她理所当然地接口,“成亲自然有成亲该做的事。”

至于什么事····嘿嘿···

他整个人都烫熟了,语气中夹了一丝恼意,“听话。”

月浓不甘不愿地坐到一旁,不服气地嘟囔:“难道成亲之前只能拉拉手?在我们那早就全垒打了,说不定连孩子都种在了肚子里。”

想了想,又问:“你憋着就不难受?”

苏三气结,脱口而出,“你我都忍了,还有什么忍不了!”

她当即不高兴,上来掐他的手臂,最终将自己的手掐疼了,红了眼眶,气问,“你什么意思嘛!”

苏三一看,便知说错话了,忙改口,“三哥的意思是,这都是郎君该做的。”

月浓捂脸,伤心欲哭。

苏三去抓她的手,笑哄,“快把手拿下来,让三哥亲亲。”

她勉强给他抓住手,泪眼汪汪地看向一旁。

苏三快速在她面颊上亲下去,月浓一转脸,迅捷无比地搂住他的脖子,对他亲了上去。

他大惊,偏偏唇上那柔软的触感更叫人心惊。

她闭目,面上似乎有泪,湿漉漉的,楚楚的姿态实在动人。

他便从心上生了柔情和贪恋。

只是她的热情仿佛带了钩子,最终勾出他的心火,仿佛爱极又似乎恼怒,不顾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反抗,狠狠欺负了一回。

月浓倒在他怀内,闭了眼又睁开,仍旧泪盈盈一片,面上更是艳若桃花。

他只敢看一眼,就看向别处。

她偏又追问,“三哥,我好不好?”

苏三不答,她就追着不放。

最终被逼无法,苏三闭目哀叹,“哪里来的妖精啊!”

“虚伪!”月浓在他怀里哼哼,“明明到最后欲罢不能,人家都快昏倒了,还缠着不肯放。”

苏三自暴自弃地一拍额头,高声问:“清风,到了没?”

恰巧马车停了下来,传来清风的应答:“三郎君,已经入了府门。现在院门外。”

他如释重负,以飞快的速度下车。

清风看得一脸莫名,月浓却得意洋洋地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你逃得过吗?

苏三见她如此,便如有人逮似的双手滑得飞快。

她跳下马车,追着劝诫:“三哥,你慢点。”

清风深以为然,可别摔了。

苏三略一顿,轮子一下快了一倍。

月浓则在其后撅嘴,小声嘀咕:“明明是情之所至,弄得我好像逼良为娼。难道你的喜欢都是假的!哼哼,过河拆桥。”

逼良为娼!

苏三听了这样不伦不类的形容,险些从轮椅上滚下来。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终于停下来等她。

好嘛,确实不好过河拆桥。

二人欢喜地耗了一日,到了晚上各自回房。

月浓是巴不得就此不再回自己房内了,不过也能猜到,若真提了,苏三大概要避她如蛇蝎罢。

她滚在床上,忆起白日种种,一时忧一时喜,折腾许久,到了子时,仍无睡意。

忽然就听到隔壁传来的笛声。

她从床上跳起,直奔隔壁而去。

时值仲夏,夜风清凉,他的房门倒开着,又一惯不爱仆从搅扰一个人的清净,于是她循声直入,殊无阻碍。

她看到的乃是他星微烛火里的一抹灰暗的背影。

他孤零零地坐在桌前,窗户大开,油墨似的夜空中繁星璀璨,只是那墙上印着的淡薄的影子,恰如他的命魂,是那样孤寂着。

油灯爆了声,发出噼啪的响,烛火跳了,墙上的影子也跟着颤巍巍摇晃。

他放下笛子,转身看她,目光触及她光溜溜的脚,皱了眉。

地砖是大小一般,方方正正的青石板铺成,便是夏夜,也凉气嗖嗖。

“寒从脚起,怎么不穿鞋就跑了出来?”苏三烫了杯,重给她倒了杯清茶。

月浓不在意地吐舌头,接过茶杯,一口喝尽,那水已凉,也不知放了多久。

他忙抽出一条平时盖腿的绒毯,催促她上床,给她一双脚裹得严严实实,说道:“感觉热了才准拿开。”

月浓这才看清,桌上摆着茶具,茶壶杯底干净,水渍早已风干,地上只有方才为她烫杯泼出的水。

那桌上还放着一截短笛。

一壶清茶,漫漫长夜,若她今夜不至,他这幽幽的笛声也不知要响到几更。

他一个人又是如何度过这漫漫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