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吃醋了

“回三郎君,那院落虽被大火烧得干净,却被我等寻得密道,乃是一条地道,通往城外的小树林,属下赶到时,他们一行才逃出长安三里,最终他们的首领不耐纠缠,大大方方地令我们搜查,确实未有月娘子的踪影,他们队伍中皆是身怀武艺的彪汉,未有小儿。他们的首领还说,月小娘子分明被三郎君救了回去,却诬赖他,很是愤怒。”

苏三闻言一呆,半晌才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到剩下他一人,他独自在门外呆了许久,才推门而入,果然大失所望,空无一人。

苏三揉了揉额角,深深地倦意袭来,他的眉稍都厌厌地耷拉下来。

将手紧紧按在心口,感觉有些空空。

清风捧着条绒毯前来,他才惊觉更深夜重,寒气凛凛,膝上刺痛入骨。

“····夜风这么冷,你独坐了多久?腿疼不疼?”

“····穿多点虽然稍稍影响你帅气的形象,但在月月心上,懂得照顾自己的才是我的好三哥!”

“····你是不是失眠了?那怎么行,你身子弱,要按时睡觉才是。这样,我给你唱首歌你就睡,好不好?”

“····哇,今夜的星星好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夜空,不过三哥的眼睛似乎比星星还好看!”

“····这些字都好奇怪,文字也晦涩难懂,我不学了!三哥是世上最好的三哥,自然也不会逼迫我的对不对?”

“····什么君子不器,孔子是说君子不是东西吗?幸好三哥不是君子!哎,三哥真是个东西!”

“···我有一个世上最好的三哥,他除去那条上天赐予的腿,几近完美。”

“···三哥,你千万不当为我伤心,让我自己伤心就好,否则我才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三哥,在过去十数年中为了一条残腿踽踽独行,忧惧惊恐,上下求索,他已经过早地体味人生的苦楚艰辛,如何能再为我的一双眼忧心呕血?”

“···就多一点冷眼旁观,少伤心一点,就一点点,好不好,三哥?”

那些话平日若不知自己的心意,苏三听来只觉温暖,只是此刻明白过来,心上便酸酸涩涩地疼起来。

仿佛是甜蜜,又仿佛心酸,说不得确切是个什么感受。

清风等了些时候,终于上前,“三郎君,回房吗?”

苏三骤然听闻一声“九”,顿时一个激灵,目光灼灼地投向清风,“你方才唤我什么?”

清风怔了怔,“三郎君。”

“我以为···我以为···原是我听错了,”苏三呆了呆,片刻苦笑,“清风,我上辈子怕是犯下了罪孽,老天才这样惩罚我。”

先是夺走了他的腿,后是他的月月!

清风闻言悚然一惊,“三郎君!”

“你上辈子是不是犯下罪孽我不知,不过你这辈子倒是孤独终老之相!”破风声传来,一个黄眉毛,黄胡子的老头从天而降,瞬息就到了苏三身前,上下左右地朝他一通打量。

啧啧叹息道:“可惜,可惜好一块绝世美玉!”

清风将那老头儿向外推了一掌,不料那黄毛老儿身子灵活赛泥鳅,扭身错步,一脚就将清风踹翻在地,摔了个大马趴,继续贴近苏三,“你是那刁钻丫头心心念念的三哥?不如随我做道士如何?”

苏三眼前一亮,向那黄毛老头慎重一礼,急问:“老先生可曾见过月月?她现在何处?”

那老头捻须摇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不能白白告诉你!”

苏三欣喜,忙问:“老先生要什么?只要告知小妹的行踪。苏三必当竭尽全力,满足先生所想。”

那老先生立即拿乔,“行了一路,怪渴的。”

“清风,快泡茶来,大红袍、明前龙井、六安瓜片、君山银针和老君眉,正有旧年积下的一坛梅花蕊心扫下的雪水,老先生喜欢什么?”

老头儿眨了眨眼,连连摆手道:“茶有什么好喝?要酒,美酒!”

“老先生所言极是,正该美酒润喉。”苏三忙吩咐将府上存的好酒每样拿上一坛,又嘱咐要快。

不过片刻,一桌佳肴各色美酒就端了上来。

老头儿腹内的酒虫早被勾了上来,再真见了这满桌的美酒,差点流口水,当下拎起一坛子,狠灌了数口,连连叹道:“妙阿!好酒!好酒!那丫头果然没诳我!”

苏三见他一坛子已大半进了腹中,忙问:“不知老先生可否告知小妹的下落。”

那黄毛老头喝得酣畅淋漓,闻言大摇其头,“走走走,老儿还没喝够呢!”

苏三寻人心切,忙大方道:“这些酒,老先生若喝不完,只管带走。”

“好好好,好个善心肠的郎君!”老头儿顿了顿,连连点头,便大吃起来。

苏三再接再厉,“我看老先生为人豪爽,很是敬仰。城中恰有几间酒肆和饭馆,此处有一枚贴身玉佩,赠于先生,今后拿出此玉佩,只管在那几家店中吃喝,分文不取。”

黄毛老头儿动了动耳朵,这才放下筷子,劈手夺过那玉佩,瞪大眼睛研究一番,才收入怀内,说道:“放心吧,那丫头好好的,怕是已经回来了。”

又道:“不过你这郎君,很是不错。这样吧,叫老儿替你卜一卦。你想求什么?”

苏三摆手,“老先生一片好心,本不该辞。只是今次累你跑一趟送来小妹消息,已是感激不尽,不敢有所求。”

老头儿眼光大亮,“好一个玲珑心的郎君!不行不行,我一定要给你卜一卦。”

说完挺着肚子来回踱步,口内念念有词,果真像模像样地掐指头算起来。

“好刁钻的老头,竟敢将我放在树上!如今又到我三哥这骗吃骗喝!”只闻一声娇斥。

月浓被清风抱着走过来。

苏三喜出望外,几乎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那老头一蹦三尺高,大呼不妙,“那刁钻的丫头来了!”

竟然一窜就上了房顶,三两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只有空中回荡着他的声音,“好孩子,那丫头人刁钻,命格也古怪,她是不老之身,一辈子都看上去五岁,现在至少十三岁了,你喜欢上谁,也切记不能喜欢上她···”

接着便传来渺渺茫茫的歌声:

自古红颜多薄命,从来情深不寿···

苏三听到那歌声所唱,有些痴,是十三岁,不是五岁!

就见月浓冲天大喊,“坏老头,你就成心叫我嫁不出去!”

他当下笑了,只有欢喜,柔声唤道:“月月。”

月浓看了过来,面上仍旧气咻咻的。

“月月,好月月,”苏三抱过她,接连在她面上亲了两口,

月浓怔了怔,只觉今晚的三哥颇不正常,他们以往虽亲近,总是她爱腻歪,三哥自己总是个守礼守节的端方君子。

她难得红了脸,垂头唤了声:“三哥,对不起,把你吓坏了。”

苏三却端起她的脸,认真打量她的嘴唇,皱眉,“他们是不是吓你了?”

月浓面色有几分苍白,眼珠一转,便笑道:“三哥说什么!我会怕?哼,你敢瞧我!”

她并不知道自己唇上有两弯几乎淤血的牙印子,连衣裳也从背后撕扯下来一大块,

整个人狼狈又寒碜,

她忽然推开苏三,皱着鼻子,道:“三哥身上的味道好古怪!”

苏三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她的面色骤然下沉,竟然兔子似的从他身上跳下去,就要往自己房中冲,没窜两步就将自己跌得悲惨而疼痛。

而她竟然固执要远离,连着摔了三次,面色也铁青,举手投足间仿佛有浓重的恨意。

最后她维持跌坐的姿势,执起袖子狠狠擦面,发誓一般说着,“谁要你亲,脏死了。”

苏三面色几变,她任性时候,他又哪里扶得住,眼睁睁看着她将面上擦出一片红肿,眼睛都气红了。

他反复喘气,胸膛爆裂样的疼起来。

为她这样不爱惜自己,更气自己总在她面前无能得多。

然而他也只能上前去扶人,低声下气的、一叠声的“三哥错了,是三哥不好”的道歉。

说着他有些羞恼的红了脸。

他从未这样不顾脸面,然而,此刻他已经别无他法。

只能将身段放得一低再低。

自今晚知道自己的心意后,苏三独自便陷了进去,见她恼怒,便比平日更急切三分。

只是说着这样的话,又这样道歉,再看她近乎恨意的委屈,他就觉得,果真是他错了。

然而这单薄的话,并不足够浇灭她滔天的醋意。

倒像是没诚意的两句哄劝。

月浓恨这敷衍,推他,哭道:“你走你走,你是谁的三哥!谁叫你三哥!我三哥才不会看别的小娘子!他只喜欢我,旁的,就是我一样好的小娘子,也不喜欢。”

苏三心上叫苦不迭,以往独独知道她对自己又别样心思,他还能撑得住,此刻听她说得如此伤心,也忍不住跟着百倍心痛。

勉力制住她,只知赔罪,总归一千一万的他的错,“三哥去洗干净好不好?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三哥这次!三哥没瞧她们,就是不小心蹭到了。”

“不是!不是三哥!我讨厌你!”月浓捂着脸哭起来,哽咽着几乎与不成调,“早知是这样,我就是死了才好!我生死未卜,你还···还···我死!我死!我是死了好!”

她不知如何发泄如此汹涌的情绪,世上的,仿佛唯有死,才能解恨。

而,死听在别人耳中,就变了味。

他是真的唯恐不能叫她好。

更是一星半点的不如意也不能忍受。

他对着她疼宠,好像就疼宠到了自己一般。

如今她只说了个死字,仿佛就真害她丢了性命。

他便真是觉得是他该死。

“不!你不能!”苏三乍闻“死”之一字,只觉顶上五雷轰响,顿时面无人色,一阵苍青一阵惨白。

仍紧捏着她的手,几近哀求,“月月,三哥错了!是我该死!”

他青白着脸颊隐隐抽搐,陡然吐出一口大血,身上的活气都消薄了一半。

月浓怔了怔,而后意识到什么,面色大变,也忘了哭,哀哀怯怯地唤道:“三哥?”

在他面上摸了摸,果然一手濡湿,呆呆眨眼问:“你吐血了?我···我···叫你气狠了?”

此时她全忘了方才的气恼,只是怕。

“清风!清风!”她尖叫,“我错了!救救三哥!快救救他!”

苏三的唇色发白,其上血渍斑斑。

他眼前金星乱跳,几乎难以支撑,强搂住她,勉力哄道:“不过心上闷了口血,吐出来倒舒服许多。莫怕,三哥没事···”

见她不再激烈,他才真的从心底舒了口气。

却缓了好一阵,才又将她从怀中扶起来,柔声道:“你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三哥高兴坏了。只是夜深了,你先随清风去休息,三哥将身上难闻的味道洗干净,明日再见你,好不好?况且三哥寻了你一整日,几乎累坏了,好想早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