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如镜,人声鼎沸。
人群左撞右晃,高泪丝毫不在意,抬头望月,反正左手手心汗津津的,被那人拽着,也不担心会被落下。
她思考着,如何应付拽着的人。她被派到皇城三年之久,三年里教中虽无联系,但她依旧没忘记自己身份和任务。
通过“鸽箱”买到的消息,高泪分析出来,李重楼这人身份微妙,她的出现打破了京城原本的平衡,本被压下风头的天威府再度起势,皇帝一向忌惮又倚靠天威府,并多次试探这人,却又不见有二心,可她却又与各家子弟皆交好,这人的行为和心思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特别是与这人接触后,一切情报只得重新考量。
李重楼确实如情报所说的豪爽洒脱,只是这“武将的正直”,她没有,倒和无赖地痞无二。
高泪内心有一丝嘲讽,天威府出了个这么样的人物,也控制不住吧。
原本想好应当对此人的方式,一再被打乱。不管是礼让还是冷淡以对,对她丝毫无用,这人自以为是,为达目的不知下限。反倒是自己每次都会被她牵着鼻子,被怒火冲昏,忘了原本的方略。
自己再三强调京城形式没明确前,不可去招惹此人,最没想到的便是罗姗娜的所作所为,令胡人酒肆又被提起。
现在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进退不能,也只能耐着性子,正面对上眼前的这个李将军。
李重楼说想做朋友,那自己便交这个“朋友”!
反正李重楼是女子,不论身份还是长相也攀得上胡人酒肆的“高老板”。除了性子太坏,对自己姑且还没任何危害,说不定还能利用一番。
毕竟,对于胡人酒肆的“高老板”来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高泪双眸透过半边金面具打量着前面的红衣,心中算计着。
恰巧,那人回头,碍眼的笑容,令人心烦的上扬语调:“回神啦?我的高老板。”
“注意言辞。”强压着不适,高泪淡淡的划分界限。
“你戴着我买的面具,我两又牵着手,”李重楼对高泪的话丝毫不在意,她现在的心情很不错。想到刚刚在店内,对方亲手取下面纱,从自己手上拿过面具戴上,那样子乖巧顺从,令李重楼兴奋至今,说话更是大胆,“若我为男子,你便是我娘子了。”
“……”真开上染缸了,高泪觉得自己得重新考量了,但是现在嘛,该清的账也是要清了。
只见高泪轻笑了一声,在李重楼有些惊讶的注视下,优雅抬脚、用力前踹,一气呵成,满意地听到一声痛叫声后,左手轻拽,不顾那人叫停声,右手抬起挡开人群,大步向前迈去。
二人行至廿十四桥时,李重楼渐渐地放缓了脚步,高泪也只能随着她步伐来。这一下便成了,二人漫步于花灯下的廿十四桥,恰巧一阵笛音传来,旁边大多数成对的有情人,正提着灯依偎在桥边看河面的花灯。
高泪看到这景象,又去看李重楼,那人一直噙着笑看着那些低头私语的有情人。
高泪脑海中忽然就想起李重楼开的那个玩笑,若这人为男子,她们两这样不就像一对情人吗?不过一瞬高泪就否定,她看着那人的侧面想着,别说是情人了,李重楼这面容要是放在男子身上,都实在令她浑身不自在。
走到桥另一头后,李重楼便一直是保持着走两步并三步走的,东看西逛,看着她那闲庭信步的样,高泪不由开口:“你不是要守擂吗?”
李重楼听闻简单懒散答道:“还有些时辰。”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高泪十分平静,这人已经拉着她闲逛许久,摊子店铺都要看看,从脂粉道试唇红,从头绳到买她人形糖人,一点都不像是赶去北街守擂的样子,倒是像与朋友间的游玩。
李重楼停顿了一下,似在思考,拇指又不安分的摸着她手背,高泪觉得这人真是属于“不给个教训不知道痛”的类型。
四指尖刚贴上对方手面,正准备用力,李重楼带着爽朗的语气,定下行程,打断了她的动作:“我们去放河灯吧,然后就该去擂台了。”
语罢,也不顾对方反应,牵着人从廿十四桥阶梯而下,直奔河岸边。
“店家,一盏上好的荷花灯。”李重楼冲卖灯的大娘笑道。
“好嘞!你们两个姑娘,不再来一盏吗?”大娘挑了一盏浅粉色的花灯递给李重楼。
“不用,我陪她,她有心事。”李重楼接过花灯,笑着眨眨眼,头朝高泪扬了扬。
高泪面具下,眉毛挑起,却不受那行为挑衅,平静地看着两人聊天。
“哟,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我给挑的是莲心灯,赶紧许愿,可灵了。”大娘笑着。
“是吗?哎,可谢谢您嘞,多少钱啊。”
“一盏二两钱。纸是附赠的,笔沾好墨了,写好了记得还回来。我可记得呢。”
“您看我这样子像会携笔而逃吗?”
“嘿,那说不准。两个小娃娃看着标致,也说不定。”
“大娘,你做生意这么说也不好吧,”李重楼无奈的撇着嘴,委屈巴巴的,“您这样,我得换家买花灯了。”
可那大娘老神在在的道:“那边那个老头,也是我家的。”
高泪观察李重楼吃瘪的样子,在内心给那大娘喝彩,
“哎,算了算了,二两给您吧。”李重楼叹气的低头去掏钱袋,不过她又不肯放开高泪的手,此时只得搂着花灯,单手艰难的去探钱袋,样子滑稽无比,就在她为难的想放开身旁那人的手时,高泪却将银子递给了大娘。
李重楼停下动作,笑盈盈的看着高泪,一向通过那双眸子判断这人的想法的,此时高泪的眼睛被面具遮掩,让她看不清,李重楼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了。
“走吧。”高泪语气平静,从大娘手中接过字条和笔,二人走了一段路程,她才说:“有心上人就写,我没可写的。”
“意思就是你没倾慕之人咯?”李重楼有些窃喜,她柔声询问:“那偶尔所思之人有没有?”
高泪迟疑了下,想到一个人,但是李重楼在场,不能写。她淡淡回道:“没有。”
李重楼注意到她的迟疑,笑容减淡,攥紧她的手,提议道:“反正给了两张纸条,一起写吧。”
高泪并没回答。
二人来到河边,李重楼终于放开了牵着的手,高泪只觉掌心黏糊糊的,无奈的掏手帕擦拭,正准备收回,却见李重楼伸着手,眨着眼看她,这人的行为可真是一再刷新她的认知,她反问着:“自己没带嘛?”
李重楼一脸无辜,老实回答:“我是武将,一般在的地方,都是大老爷们的,带着这个不方便。”
“那你现在在意什么?往身上擦擦不就得了。”高泪看她那样,趁机呛一下,将以前受的气送回去。
只见李重楼露出笑容,一脸讨好:“这不是怕你嫌弃吗?”
“我可不敢。”高泪看她装的那样,就不想如她的意。当着她面,唇角上扬,带着笑将手帕慢慢地收了回去。
果不其然,李重楼本性爆发,空出来的右手去抢,高泪早已更快的将手帕藏于身后,脸上却挨着了一个温热有些黏湿的东西,那人带着坏笑还来回摸了两把后,迅速跑远,心中默数。
……
……
……
“李!重!楼!”高泪恶狠狠地望着不远处的身影怒道,怒吼声吓得旁边放河灯的几名少女手一颤,差点打翻河灯。
李重楼毫无悔改,站在不远处,笑得灿烂,还伸手张张手,指了指脸。高泪气的不去看她,转身蹲下拿着手帕沾了河水擦脸。
夏夜燥热,河水却是冰凉,脸上汗液被拭去,少了异样感,高泪情绪也平复不少,她眸中精光闪烁,这笔账可以记下来日慢慢算。
她望着河面想着,慢慢得被河面的花灯吸引,河面被众多飘荡的花灯笼罩,泛着淡淡的光,远处的画舫传来乐曲声,一阵风过,花灯飘向更远处……
高泪想起了遥远的大漠,大漠的夜只有黄沙和有些冻骨的寒风。
大漠的“三生节”却也如同中原的花朝节一样热闹,人们会在夜晚聚集在一起,在方方的圣灯表面写上心愿,然后点燃油灯,一起看着灯升上夜空。
某次她完成任务恰巧赶上,便去看了,夜晚的大漠之上,升起一盏又一盏方形的圣灯,灯面上写着人们的心愿,大漠这些上升的灯被照亮,连月亮的光芒都失了色彩。她羡慕的看着那些灯,出神的想着作为杀手的自己不可能去试试了,背后却响起淡淡的语调,声音低沉:“想放圣灯?”
她吓得转身,恭敬行礼:“师父。”
“想放就放吧。”那人只需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想法,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度比常人低了许多,她抬头看着那人,那人常年冰冷的面容却有些柔和,她习惯性的握上那双冰冷的手,明白是无用功,却还是想用自己体温暖和他。
那人随她握着,牵着她往放灯处走,边走边问任务的情况,她一一回答,习惯的隐去自己冒险收回暗器一事。走到放灯处,那人偏头问她:“想写什么?”
她看着那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五官,认真回答:“阿漠斯犬安稳长生,不受寒气之苦。”
最终,那人用胡文所写的却是“阿漠斯犬和高泪安稳长生”这句,两人一齐点燃油灯,看着那灯上升……
李重楼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河边戴着半边面具的白衣女子,轮廓被河面的微光映得更深刻,红艳的唇色是自己亲手上的唇红,那唇角扬起,正盯着河面的花灯。
看来,美景人人喜之,李重楼开心的想着。她走到那人身边,看着那人柔声道:“还写吗?”
那人带着笑转过头应道,接过了纸笔,当着面用胡文写上了一句话,李重楼看的有些发愣,她有些无奈道:“你这欺负我不会胡文啊,高老板。”
高泪轻哼一声回应,卷好了放入花灯中,随后将笔递给了李重楼,看着她手中的纸。
只见李重楼眨眨眼,转过身背对着她,耸着肩神神秘秘的在纸上写着什么,弄得高泪有丝好奇,便在李重楼转回伸手那花灯时,抽过卷好的纸条。李重楼却伸过手不抢纸条和花灯,勾着唇取下了面具,在手中把玩,眼中带着戏谑的看着她。
高泪对她这种声东击西的行为防不胜防,蹙着眉,就着微光看着展开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劲道十足却略显飘逸的一行字:“欲求佳人倾慕之,佳人近在吾眼前。”
……
李重楼欣赏着眼前人面色从微红到黑如夜色,再戏之:“佳人作何想?”
佳人却不理会,将纸条卷起,放入灯中,放灯于河面。
起身,风过。
白衣轻扬,佳人微倾,灿然展容,眼眸闪烁,唇红齿白。
一时竟比莲灯更美,那茶色眼眸摄魂夺魄。李重楼一时不防,被夺心魄,手中玩弄的面具掉于地面。
高泪弯腰拾起,轻掸灰尘,戴于面上,声音甜腻:“李将军所求,应与周公道。”随后抽过李重楼手中笔,走去大娘处。
李重楼反应过来,看着那人身影,低头敲着脑门,苦笑道:“让你没正经,让你自以为是。这可不是‘仙子’,而是‘魅精’啊。”
又看了一眼河面上那些莲灯,有些分不清哪个是买的那盏,她突然蹲下,伸手捧了些冰冷的河水拍在脸上,好理下杂乱的心绪——
其实早在出了面具店铺后,她就感觉到这身后的人态度的转变,自己若问那人便答,十分配合也十分敷衍,让人觉得十分乏味。
对这个人,一开始是因为那双眼睛和那张惊艳的面容,令自己无法忘却,后又查到了一些事,可这人却依旧朦朦胧胧,神秘无比,便让自己产生了好奇。
直到跟踪时看到这人行为,对那小女孩的温柔,让自己想接触。接触后,察觉那人明显对自己的回避,令自己十分不满。
为什么不满呢?或许是不论何时,都有人围着自己;又或许是单纯因为对方的态度。自己便趁机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越矩之事,看着那人被撩拨得情绪为自己左右,便觉得心满意足。
却没想到,这人一次又一次出乎意料的,总有办法应对自己。廿十四桥上,一直能感觉那目光随着自己,主动的开口让自己兴奋不已,便萌生了想带这人看看美景开心开心的冲动,听到对方说无倾慕之人时,有一丝窃喜,却察觉那人迟疑时全无,最后还被夺了心摄了魄……
撩拨着那人的同时,也被那人的一举一动撩拨着。
李重楼心中轻叹,看着河面那带着苦笑的倒影,开口说了一句:“你完了。”
也不怪自己当初一眼被惊艳之后,便追着不放。李重楼对着河面扬起一个痞笑,随后站起身,望着大娘身边站立等待的那人,那人心情似是不错,与那大娘聊起天来。
李重楼抬步走向那人,与大娘打了招呼后,不顾那人闪躲,牵上那嫩滑的手,领着人向北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