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秋去冬至,自从花朝节那一晚,李重楼便频繁被苏老二骚扰,找各种理由带她去胡姬酒肆。
李重楼去过几次后,便觉无味无味。每次她面对那些胡姬时,都会想起一双茶色的眸子,不由得将那双眸子代入眼前的胡姬,却意兴阑珊。那个人的面容,如江南烟雨中的一抹黄沙,不那么惊艳却让人印象深刻。
奈何苏老二每次又是耍泼且耍赖的,充分发挥其不要脸的赖狗精神,被闹得没法子,她便去了,不过是在中庭听曲看赏舞,在前堂喝酒等候苏璧。
每次在前堂喝酒,目光移不开那把手的楼梯,想闯上去看看,却碍着女扮男装,是瞒着人来此地的,不了了之。不免有点丧气,之后,她便冷硬拒绝。
只是在谢夫人在时,苏璧便换了一幅“正人君子”模样,劝说李重楼,与他及燕明烁一行人逛逛东市,帮他们鉴定下兵器,面色无比正直,本人无比坦荡,李重楼心里骂得飞起,表面却只能不失礼节的拒绝。
谢夫人知苏璧本性,却知外头传闻,以为他倾慕李重楼,又想着燕明烁在,便也跟着劝说李重楼出去走动。苦了李重楼,只能应着。
李重楼探听过酒肆白日只卖就不留客,偶能见到一女子在前台看帐,不过大多时候,是个小姑娘卖酒。也想过白日去碰碰运气,探探那女子。
只是白日她得习武练兵,谢流飞时不时兴致上头,来一场实战对练,兵分成十二人一组,将领也是按强弱分组,强与弱两人一组,进行对抗,赢则赏,输则罚。还有射箭、攀爬、骑战等各种竞赛,每次结束,所有人基本没力气去想其他,更别提做事。故李重楼心中所想,一直搁浅。
西市街头,乞儿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东市的地盘来这西市。
自从几个月前,被胡人女孩塞了一酒囊的葡萄酒,尝了一口后,再也不无忘记这酒味。初尝觉得涩嘴,搁下后又想再尝,令人上瘾。
乞儿咂咂嘴想,真是人如酒,初遇那女孩只觉惊艳,如冬日的阳光,令她心有悸动,转瞬即逝。不料花朝节夜市上,再次相遇,她被一胡人女子牵着,碰上了与算命先生一起坐在街边的自己,更可笑的是她误将那算命先生当作是自己亲人,拉着胡人女子要算命,还带给自己苹果糖。
但是,自己却似着了魔,悄然跟踪,见到了她各种模样,冬日的阳光变成了太阳,令人想伸手离的更近。想起她艳羡地看着狐狸面具的目光,最终还是做了几月的苦工,买下了面具。
走到熟悉的酒肆前,乞儿习惯地坐到门的一边,哼着乞讨小曲,等着那人。自花朝节后,她便多次来西市找那少女聊天。等了一会,葡萄酒香先至,后是一阵清脆的腕铃声,身边便多了一个猫着腰的人儿。
乞儿侧过头去看,胡人女孩正红着脸冲着她眨眼睛,随后将怀里的一壶酒偷偷塞给她。
“今日怎么这么多?”乞儿知胡人女孩是偷偷赠给她的,今日这一大壶,令乞儿有点发闷,莫非是这的老板发现了?
胡人女孩似是知她所想,拍了拍她的手背,汉语流畅不少:“我第一次酿,可能不好喝。”
乞儿听闻便立即开了封,端起仰口喝了一口,眯着眼皱着眉,咂嘴道:“太涩了。”
“时间不够,下次会进步的。”胡人女孩垂下眸轻轻地说,似是有些低落。
乞儿看着她这样子,燃起一个念头,想看胡人女孩被自己欺负哭的样子。又想到了一件事,看着胡人女孩,期待的问道:“我是第一个尝到的?”
胡人女孩猛地站起身,却是要回酒肆内。乞儿心中了然,窃喜着,觉得嘴里有些甜,虽不是很明白自己的人感受,本能的伸手拉住了胡人女孩,嘴上忙道:“想不想要礼物?”
胡人女孩身子一顿,有些扭捏地想甩开她的手,乞儿怎会放她走。
乞儿拉着人儿,笑盈盈抬头。胡人女孩第一次看见这乞儿的笑,如破曙的光芒,一时怔愣,便被乞儿一把拉着贴靠坐下了,回过神后,不免有些发躁,却有丝丝期待。
乞儿小心翼翼将酒壶放到一边,将她拉近,便从袋中掏出了面具,胡人女孩看到面具后掩不住的兴奋,红着的脸如粉嫩的软糯糕点。胡人女孩探身拿面具,乞儿离得近,不由亲上脸颊,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胡人女孩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面具,脸发烫,心脏处有些热,她在酒肆里看过住在内院的一个姐姐亲另外一个嘴,她去问罗珊娜,罗珊娜说那是喜欢的人之间的事,语气有些不屑。随后罗珊娜将这事告诉了高姐姐,高姐姐交给罗珊娜去处理。那之后,她没看到过那两个姐姐。
乞儿有些拿不定,有些忐忑,她明白自己的感情,她从小便是乞丐,在长老的养育下,她早懂得世间的很多面,只是自己一时冲动,身边的人不知是否能接受。
“这是表达你喜欢我吗?”胡人女孩的声音很轻,她不确定亲脸颊是否也是代表喜欢。
乞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侧着身子,偏头看着女孩。
胡人女孩抬头,眼中闪闪亮亮的,盯着乞儿的眼睛,说了她遇到的事。乞儿听着,听到最后,女孩认真地问道:“我问过罗珊娜,她说那两个姐姐犯了规矩。我便去问高姐姐,高姐姐却和我说,世上没有所谓的规矩,喜欢什么事没有错的,要是碰到喜欢的人谁也忍不住想要亲亲的冲动。你亲我是喜欢我吗?”
“咳咳。”乞儿只觉得脸颊发烫,她没想到胡人女孩的反应是如此…如此认真,她有些不自在,不知如何作答,伸手拿起酒坛,仰头喝酒不搭话。
不料胡人女孩紧接道:“可是你要喜欢我,应该亲我的嘴啊。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只是觉得不讨厌……”
“噗——”乞儿一口酒喷出,随后咳起来。见她如此,女孩有些慌张,拍着她的背,急忙翻出丝绢给她擦脸。乞丐本来脸就脏兮兮的,不一会,丝绢变脏成一团,乞儿原本的面容呈现出来。
英气浓郁的眉毛,眼尾微微上挑,挺立的鼻梁,嘴唇却显单薄——胡人女孩搜刮着她匮乏的汉语词语,却无法更好的描述乞儿的面容。
“喂,我告诉你,”乞儿挑着眉,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薄唇上扬,有一种不羁之感,“在中原,我们丐帮,亲脸颊只表示承认,从现在起,我承认你是我的人了。”
胡人女孩眨眨眼有些不解,饱满的双唇微微张开,乞儿快速扫了一眼,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来,迅速道:“你不是我们丐帮的人,所以你不能对别人这样。但是你可以亲我,因为这种承认是相互的。”
胡人女孩歪着脑袋,却是不动。乞儿先是撇撇嘴,又裂开嘴,露出白牙,开口道:“那现在你该来亲我……”
乞儿还未说完,便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
“安拉,你坐在门口干嘛?”
胡人女孩听到声音后,身体先是一僵,便迅速站起身,将拿着面具的双手藏在身后,囔嚅着:“高姐姐,我在和朋友聊天。”
乞儿探头去看店内,想看看这个让胡人女孩提起便骄傲兴奋的人,她本以为姓“高”是一名汉人,却看见了一张带着少许中原特征的胡人女子。
她只是站在那,便让人想起塞外凌烈风中的细柔黄沙。捧在手中感到柔和,却在风下蒙蔽你的眼。当她对上女子茶色的眸子,竟是有些沉沦其中,乞儿赶紧掐了大腿一把,令自己回神,她听闻过异域一些妖术。
女子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的气场令人退避,那双眼眸冷冷打量着乞儿,令乞儿有一种身处冰窟,咽喉被掐住的窒息感,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这时,胡人女孩闪身挡在了乞儿面前,遮住了乞儿与高泪的视线。
高泪只是扫了胡人女孩一眼,便松下脸,淡淡问道:“这个就是你那个喜欢酒的朋友?”
胡人女孩紧张地看着她,急道:“高姐姐,酒是我花自己零花钱买给她的,账都记好了,今天的是我自己做的所以不算店里的。”
高泪看她的样子,差点崩不住脸面,心中好笑的紧,她早就确定了那乞儿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今日在楼上看到乞儿行为和听到她们的对话,怕这丫头被带偏了,才下楼打断。
现在看来,女孩对这小乞儿也是有好感的,生怕自己拿酒为难乞儿。
“还知道买礼物,也是有心。”高泪扔下轻飘飘的一句,便走进柜台。
胡人女孩挪了挪脚步,却不敢转身回乞儿身边,她看着高泪在柜台翻账本,却不理她,将她晾在一边,心中不免有一些委屈。
她知高泪虽对外人面冷心冷的,却很关心自己。只要自己完成功课,不带无理取闹的要求,她的高姐姐都会答应,从不冷落她。她又想起了那两个姐姐和罗珊娜的话,心下发紧,眼眶泛红。
高泪本是想看看乞儿的态度,没想到,自家的丫头先急了,高泪抬眸看了小丫头一眼,皱了下眉,小丫头咬着唇吸了吸鼻子,却不敢动。
这时,门外的乞丐抱着酒,站在了门口,朗声问道:“请问店家,这几日酒钱一共多少?”
“你‘负’不起。”高泪低眸翻着剧本,连目光都不赏一眼。
“你怎知我付不起?”乞儿吐词清晰,带着一丝不羁,眼睛盯着柜台处。
高泪此时才抬眸,冷下声来:“纵然你作为丐帮弟子,有着手段赚钱,你付得起这酒肆的酒,却负不起你手中这坛。”
乞丐不依不挠,自信回道:“你又怎知我负不起手中这坛?我丐帮无言而不信者,凭何不信?”
“无名无姓,生不知何处,天涯为盖,四海为家,无牵无挂。凭何信?更不知她生于何地,家乡何处,今为何龄,名为何。又如何负?”
最重要的是,道亦不同,何能同归。高泪心中只有叹息。
淡淡的一句,却压在了乞儿身上,令她觉得有些沉重。屋内一时沉寂,胡人女孩一脸局促,欲开口却又不敢,只得眼巴巴看着高泪。高泪终是不去看她,狠下心来,毕竟此时不断清,当未来女孩承受起教义后,会更加痛苦。
突然屋外传来声响,声音坚定且气势磅礴:“无名无姓,被捡到后便只有‘乞儿’名,生不知何处,无往之处,只知为忠义而存,我丐帮为侠者,为国为民,生死不悔。”随即顿了顿,又道:“我只知她名唤‘安拉’,为西域胡人,生在沙漠之中,其余望她亲口告知。”
高泪定定地望着门口站直的乞丐,乞丐眼中带着坚定,回望着她,让她感到了乞丐的不退让的倔强。许久,高泪觉得眼睛发酸,眨了下眼,将视线收回于账本上,嘴上却道:“去玩吧。”
安拉不安的表情化成了笑容,高兴地抬起左手搭在右肩,向高泪躬身“谢谢高姐姐”,便转身出门去牵乞丐的手,将她拉着坐在门槛上,说着自己的名字含义以及过去。两人时而头靠在一起低语着,生怕外人听了去,却不知内容一字不落的落进了高泪耳中。
高泪空隙间抬眸看了一下门口的身影,眼中带着一丝渴望。这次她自己自己又按心走了,又做错了一件事吧。但是也是一件幸事,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她一样,孩童时,便在漫漫黄沙之中一人对抗一群孤狼,而那个捡到她的人只是在一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