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邺京城,道路不似先前平坦,车身跟着晃动起来。
姜婉抱着南雁塞过来的花鸟纹手炉陷入沉思。
在侯府住的那处院子,一针一线她都没有带走,那些东西本是属于谢莹的。
南雁也本该是服侍谢莹这位真正的侯府千金。
姜婉没有想过要和谢夫人或者谢莹开口讨人。尽管她知道,在她记忆里那些最不堪的时候,在人人唾弃她的时候,唯有南雁这个小姑娘不离不弃守在她的身边。
谢莹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
如果谢莹还是那个谢莹,她和这个人打过很多交道,不太像会做这种事。
其他原因?
姜婉仔细想一想,心里冒出许多种猜测,却无法认定是哪一种。
不过暂时也不太要紧。
假使有南雁陪她……之后的艰难日子似乎都不会那么难了。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过自私了些?
“南雁,”姜婉看向安静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你不想回家吗?”
“你现在是自由身。”
“倘若你想回老家,也是可以的。”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南雁睁大眼睛看着姜婉,“我爹娘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把我给卖了,我还回去做什么?难不成被他们再卖一次么?我才不要回去呢。”
“你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她意识到这一点,一双手抓住姜婉的胳膊,“不可以!绝对不行!”
南雁太过用力,姜婉被她掐疼了,却单单是觉得好笑。
就这么乐意留在她身边么?
“疼——”
“不赶你走,你松松手。”
听到姜婉喊疼,南雁连忙收回手,又帮她按摩起手臂:“反正我不走……”
姜婉终于忍不住笑:“那你就留下来陪我吃苦受累。”
“我不怕啊。”
南雁笑嘻嘻看着姜婉,一脸天真浪漫,“小姐对我好,我知道的。”
……
姜家在邺京城郊的一个小村子里。
他们从城里出来之后,差不多又赶了一个时辰的路便到了。
姜婉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不过,比较起来,今天和之前到底有些不同。
往后不知道多长的一段时间,她会和南雁一起在这个地方生活。
看着眼前稍显破旧的房屋,姜婉推开篱笆门,又转过身。
原本想进去看一看的谢俊明见状不得不停下脚步。几息时间,他已揣测出姜婉的心思,不想叫她为难,便说:“婉婉,将你送到这里,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有什么困难,记得写信告诉我,不要不敢和大哥开口。”
谢俊明从衣袖里摸出一个提前备好的荷包塞给姜婉:“你若乐意收下,便当大哥一点心意,若不乐意收下,便当先欠着大哥,待到日后如数奉还也无碍。”
手里的荷包份量不轻。
姜婉一颗心跟着变得沉甸甸的。
若非情况复杂,她何尝不愿意喊他一声大哥?
忠勇侯府对她真心相待的人原就不多,谢俊明是真的将她当妹妹的。
“南雁,照顾好婉婉。”
“她在这里若有什么差错,我只找你问话,明白吗?”
“大少爷放心!”
南雁好似仍在侯府,拍着胸脯保证,“奴婢一定把小姐照顾得妥妥当当!”
谢俊明笑着重又回到马背上。
不等姜婉拒绝那些银钱,他已然策马而去,迅疾离开。
事已至此。
姜婉没有多矫情,想着日后本钱连着利息还回去,暂且将荷包收了起来。
“南雁。”
她一面往院子里走一边交待,“我以后不是什么小姐了。”
“你也不再是什么丫鬟。”
“侯府那些称呼、那些规矩,在这里都不需要。”
南雁想也不想直接回答姜婉:“可是小姐就是小姐啊……”
姜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南雁。
“这里是姜家,我现在姓姜,不姓谢,我叫姜婉,南雁,明白吗?这样的称呼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我?你希望他们因为这个看轻我吗?”
南雁连连摇头:“奴婢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可是别人不会理解。”姜婉说,“只会笑我虚荣,贪图富贵。”
“所以小姐丫鬟那一套必须舍弃。”
“从今往后,我们两个人就要相依为命、一起努力生活了。”
姜婉略略思索道:“就当我们两个人是姐妹吧。”
南雁吓得一面不停摆手一面说:“这怎么行……我、我就是个小丫鬟……”
“为什么不行?”姜婉微笑拉住南雁的手,“我现在和你一样是普通人,而且,南雁,真的谢谢你不嫌弃我,甚至愿意陪我离开侯府。这份恩情,我会记得。”
“这、这……”
被姜婉的话吓傻,南雁说话都结结巴巴。
姜婉只笑。
“这个话题姑且放一放,我们得抓紧时间干正事才行。”
“待会我们两个人分工合作,把院子、屋子都打扫一下,东西整理好。”
“既然要长住,收拾得顺眼一些住起来也会更舒坦。”
姜婉牵着南雁往里边走:“来的路上我考虑过,我们可以住一个房间,互相有个照应。这儿不比侯府夜里有人守门,万一睡觉的时候溜进来个贼就不好办了。”
“还有外头的院子虽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咱们回头划分下地方,辟一块菜地再弄处鸡舍,种些菜、养上几只鸡,哪怕卖不了银钱也能吃得稍微好点儿。”
姜婉把这些问题全都考虑过一遍。
无论如何,日子是要过下去的,吃饭问题得解决,同样得想办法挣银子。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体力活,可好歹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最起码她的女红不错,可以绣些帕子、做些珠花回头拿到城里去卖。
不过得慢慢来。
幸好……谢俊明的这份心意能让她们暂时不用担心银钱的问题。
“好,小姐!”
南雁见姜婉井井有条,也信心十足,“这些活我都会干,包在我身上!”
“不是包在你身上,是我们一起。”
姜婉无奈,再次纠正南雁,“还有小姐这个称呼,真的不要喊了。”
“要是你不改口……”
她语气凶巴巴问,“信不信我真的生气?!”
“小姐别气啊!”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南雁挠挠头,“对不起……我、我一定努力改。”
“乖!”
姜婉笑一笑,将包袱放在箱笼上,“我们现在就开始收拾吧?”
“好的!”
南雁见姜婉没生气,笑嘻嘻答应一声,立刻干劲十足撸起袖子忙活起来。
……
白天的时间,姜婉和南雁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
傍晚她们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早早休息。
及至半夜,姜婉和南雁却先后都被外头院子里传进来的声响吵醒了。
南雁飞快理好衣服,下床走到窗户旁边查看情况。
姜婉稍迟一步,同样理好衣服,从床上下来。今天白天她们来姜家,其实她注意到村里有不少探究的目光……只是没有想到,第一天的夜里就已经这么不安生。
房间里的两个人挤在窗前。
狗叫声、又惊又怒的呵斥声、棍棒打在身上的惨叫声统统混在一起。
似乎隔壁人家发现有人偷偷翻墙,那家的男人直接抄着家伙从屋里出来,把鬼鬼祟祟的人逮了个正着。于是鸡飞狗跳,有了把睡梦中的南雁和姜婉吵醒这回事。
外面的动静在片刻之后消停下去。
南雁缩回脖子,带姜婉离开窗户旁边:“姐姐,好像没事了。”
“明天我们也去抓只土狗回来养吧,帮忙看家。”
她嘀咕,“才刚来就碰上这种事真是吓人,而且姐姐这么漂亮……”
是呐。
这才第一天,就遇上了吗?
姜婉心里头有些疑虑,却又只是直觉麻烦未免来得太快,不明缘由。
但这些想法,她没有告诉南雁。
只不过两个人后半夜都睡得不安生。
翌日天不亮,南雁起来做早饭,姜婉在她之后起的,也进厨房帮忙。
她们才把白粥端上桌,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喊姜婉。
姜婉出去一瞧,发现是隔壁那一户的女主人,她们昨天曾打过一个照面。
“魏婶子,怎么了?”
姜婉隔着篱笆问,“我们刚煮了粥,要一起吃点吗?”
“哎,不用,我吃过了。”被喊作魏婶子的妇人笑着摆手,又正经了些,嗓门跟着压下去,使了个眼神问,“昨天半夜你们两个小姑娘听到外头什么动静没?”
“是……昨天夜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婉拿不准对方心思,只作不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懵懂。
魏婶子见状,表情越显严肃:“你们两个小姑娘竟然都睡得这么沉,那可真的不行啊!咱们村里头有几个小混子,干不出什么正经事,你们可千万当心。”
“平日遇到最好绕着走,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昨天晚上是我家男人先听到了动静,把那人给打跑了……可……”
可是谁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下一次,他们又能不能比她们两个小姑娘先发现不对?
“多谢婶子提醒。”
对方是好意,姜婉脸上便带上两分笑,“日后我们一定多加小心。”
“是,多多小心,这就对了。”话音刚落,魏婶子笑着将一把青菜塞给姜婉,“今儿早上去地里头摘多了,你们拿着吃吧,别嫌弃,几根野菜,不值钱。”
“不耽误你们吃早饭,我先走了。”
魏婶子挥挥手,“家里头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呢。”
突然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姜婉心里暖融融的,野菜也瞧着可爱无比。
她微笑目送魏婶子离开之后才回屋。
另一边,魏婶子却没有回家,而是绕路去到别处。
瞧见马背上的人,她脚步变得更快了些。
“贵人,已经按照您吩咐的,提醒过那位姑娘要当心些了……”
魏婶子低着头,也不去看这个人。
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从马背上被扔了下来,砸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泥坑。
马背上的人声音低沉:“她无父无母,你们住得近,请多照顾她。”
魏婶子连声答应:“明白,晓得的,也是个可怜姑娘。”
她视线一时间落在那个钱袋上。
昨天他们准备休息的时候,这位贵人突然出现了,交待他们夜里多留心,保护好隔壁的姑娘。为此,特地给他们拿了二十两银子的酬谢,只说事情办妥当还有。
“过阵子我会再来,不要暴露我任何消息。”
魏婶子晃神的功夫又听见这么一句,待她答应,贵人便骑着马走了。
她连忙捡起地上的钱袋,拍去泥尘,终究忍不住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瞧去。逆着光又离得远,独独感觉这个年轻男人气势凛凛、器宇轩昂,越发认定不是小人物。
不是昨天送姜家小姑娘来的那一位。
似乎比那一位厉害,光是面对面,她就被这人浑身的肃杀气势压得矮一截。
“老姜家的闺女也是真好命。”
将钱袋揣进怀里藏妥当,小声嘟囔着,魏婶子四下看看,匆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