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十三 董卓进京

车辇收拾妥当,就连刘协平日摘抄的竹简帛书也一并收了进去。

荀攸仍旧一板一眼地给他上了早课,讲的经学。

本来卢植打算陪同授学,可是寄信费了不少时间,而且听说他的另一个学生游学归来,正在公孙瓒处小住。

洛阳事务繁杂,加上近年黄巾作乱,听闻学生消息,他不由有些感慨,拉着皇甫嵩说了好一通话。

刘辩便也托他随了封密诏送与刘虞。

临近巳时,刘协他们按时上路。

冗长的车队列在朔平门,然后,王越吴匡领了一百羽林军随行护驾。

万年公主拉着刘协嘱咐了一大堆,红着眼眶不忍告别,最后还是她的郎君阻止了无休止的寒暄。

先帝在时她便与袁氏嫡长子袁基有婚约,虽然几人都不赞同她下嫁,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了袁氏的门。

“殿下勿要再哭鼻子了,再这样下去,反倒要陈留王来安慰您了。”

袁基身长俊朗,温文尔雅,就是身体不太好,早早便捂上了鹿皮绒氅。他柔和了眉眼,伸袖为万年公主拭了拭通红的眼角。

她这才缓了过来,将刘协拥入怀中告了别。

刘辩喉头微动,肚肠里积蓄了一车轱辘的话,但真到了嘴边,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刘协仰着头看他,双瞳隐有光亮闪烁,似乎在期待什么。

可刘辩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家常话。

“天冷多添衣,保重。”

刘协不满地撇了撇嘴,阿九突然从刘辩怀中跳出来,扑到了他头顶。

他惊奇地“咦”了一声,白貂稳稳地扒住了他的发梢,毛茸茸的尾巴圈过他的脖颈,仿佛无声的道别。

“这是皇兄养的宠物吗?”

厚重的皮毛搔弄着他的颈部,带来丝丝痒意,一旁的荀攸接收到他的眼神,将白貂抱了下来。

然后,刘协握着它的两个爪子,闷头一齐撞进了刘辩怀中。

阿九被巨大的冲击力弄得晕晕乎乎,刘辩一把揽住了笑盈盈的刘协,手掌轻抚过他的后背,眸中的情绪终究还是遮掩不住了。

他和刘协是异母兄弟,若要细说起来,其中的情感颇为复杂。何太后害死了他的母妃,就这层关系足以让他们尴尬不已,可是年幼的他们并不懂得那么多成年人的弯弯绕绕,一起玩耍一起成长。

直到父皇的偏爱,彻底扰乱了刘辩的心思。

那时候他正值少年蹉跎,为人又轻佻无厘头,灵帝甚是不喜他,与何太后的情怨也不可避免地复加到他身上。

那段时间,敏感的刘辩察觉到了父皇的冷淡和偏宠,然后内心纠结地远离了刘协。

追溯到那次,今日的别离算是他们兄弟第二次分开。或许是,比先前还要久远的分隔。

“放心大胆地去做。”

他裹紧了刘协的手,声音低沉,“不破不立,复苏前的所有灾难都会得到加倍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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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手凝视着刘协一行离开,最后还是史阿偷偷问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离开。

他说,当然不可以。

因为,他是大汉的天子,是王座上遥不可及的皇帝。

然后,就轮到万年公主和袁基。

袁隗袁绍袁术一同去了显阳苑,袁家便要求袁基辞官回汝南主持家业。毕竟他是嫡长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好歹也有个主事人。

“汝南不比洛阳,阿姊身子虚,和姊夫一齐保重身体。”

他的担忧也是有理有据的,万年公主打小身体就不好,因而这两人的婚约袁氏和王家都不赞同,但是董太后为了拉拢袁氏一意孤行。最重要的是,万年公主真的与袁基感情甚笃,并没有抗拒。

不然,以她过去倔强的性格,怕是天塌了都强迫不了。

万年公主颔首应了,牵着袁基的手一道离了宫。

这下,刘辩才感觉到洛阳宫的凋敝来。

鲜有人烟的宫道上积攒着不知何时的落叶,以前十几步一侍卫的夸张格局也消散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挂着天子名头的小皇帝守在这里。

他去迎春殿给唐姬的花草绿苗灌了水,阿九躺在廊下,以“美人卧榻”的姿势翘着短毛腿,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

【我在系统论坛发了个贴,问,若是他们处在你这样的环境中,该如何在自保的前提下重整河山?】

它的声音磁性得诱人,刘辩将沾满泥土的双手放进水中清洗,饶有兴趣地望向它。

[怎么说?]

阿九耸了耸胡须,故意卖了个关子,深沉道。

【他们说,洗洗睡吧。】

[……]

并未有什么额外的波动,他将翻车渴乌运转起来,然后看着清水一道一道晃荡,流经空心的翠竹,最后汇入田地。

绿苗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曳,却长高了不少,疯狂汲取着水的滋润,不停壮大自己。

[俞年后,这个问题会有一个高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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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乌云开始弥漫。

一坨浓墨遮在穹宇之上,将天空压得极低,雨水欲坠不坠,入目皆是混沌。

显阳苑就在这时来了消息。

此役惨烈,五万洛阳军几乎全灭,太傅袁隗暴毙当场,董旻也身首异处。

董卓的西凉精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吕布保着,他差点也死在那里。

然而,老天眼瞎,并没有让他伤筋动骨,西凉军倒了还有并州军,即使折掉了几个校尉也无伤大雅。

最后,袁绍领着残兵奔逃冀州,袁术往南阳而去。

而董卓,领着他的军队正往洛阳赶来。

刘辩在崇政殿听太尉汇报了这个消息,平静得脑子一片空白。

回过神后,便吩咐李成为他梳洗。

层层叠叠的冕服套到身上,然后戴上沉重的帝王冠冕,他一步一步,独自一人踏进了崇德正殿。

上一次朝会仿佛近在眼前,最高处的王座却落了灰尘,被他用手一抹,游移出一幅画来。

董卓将董旻的尸体收入棺椁,然后恼怒地直奔洛阳。

洛阳守军摧枯拉朽阻挡了一阵就降了,印象里繁荣的洛阳城廖无人烟,破了窟窿的筛子箩筐就靠在土墙边,寂静的空城宛如一只潜伏的巨兽,压抑着他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纵火焚烧,入室劫掠。

黑云压顶的洛阳城内,烽火四起。

未出城的百姓被拴到了一块,如同牲畜一样被军队绑在马后拖行。

悲声和哭嚎再一次萦绕天际,徘徊着的还有震耳欲聋的笑声,肆意狂妄,如疯如魔。

曹操领着剩下的校尉军驱散了流民,最后无力地站在了金马殿前,看着董卓领兵直入皇门。

冷风呼啸而过,带来咸湿的泥土气味。

雨终于落了下来。

倾泻如柱的滂沱大雨浇灭了城内的火焰,却浇不灭彻天的悲鸣。

董贼之恶行,惊天地泣鬼神,天理难容!

董卓握着腰间的佩剑,令人扛着董旻的棺椁,大步跨进了崇德正殿。

雨水顺着他枯燥的头发缓缓流下,他好似毫无知觉一样径直行到了殿中央。

大汉的天子穿戴整齐,正坐在王位上,藏在旒珠后的面容苍白如纸,背却挺得笔直。

这一切窘境足以摧毁他,却不能压垮他。

董卓啐了一口,虎目布满血丝,不耐烦地吼道,“把他给我拖下来。”

他这一声虎啸将随行的部属都震到了,随即两个校尉上到阶上,将刘辩拖了下来。

刘辩小腿打颤,面色却平静得很,一个踉跄扑在棺椁上,还寻机稳住身形。

“好天子,你看看,”董卓掀开了棺木,弯身将他摁倒在封口上。“看看我弟弟,因为你受了多少苦。”

他压低了声音,腔调却仍旧浑厚,刺激得刘辩耳膜生疼。

他被摁在棺木上,抬眸瞥了眼里面躺着的董旻。

他眼窝塌陷,双眼都被搅烂了,身上伤痕遍布,早已寻不到一块好肉。

腹中一阵反胃,刘辩喉咙干痒,忙推开董卓吐在了殿上。

“袁本初!”

他愤怒地念了几句,拔出剑甩了个剑花,然后直插在刘辩面前。

刘辩吐完环视了一圈,目光也沉淀下来,旋即讥讽道,“你不也杀了袁太傅?不念旧恩,独此一家?”

董卓气得发抖,还未动手,一柄画戟就送到了刘辩眼前。尖锐的戟尖离他的瞳孔不过几寸距离,冰冷的血气翻涌着砸进他的眼中,眨了眨眼,刘辩抬首望向了画戟的主人。

头顶束发金冠,身披百花战袍,外擐唐猊铠甲,腰系狮蛮宝带,气宇轩昂的凶将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董卓似乎恢复了些许冷静,对他道,“奉先,勿伤陛下。”

这声陛下他唤得咬牙切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恨意。

“陛下受惊了,今日臣与陛下同塌而眠。”

他回身笑了笑,刘辩后颈立即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其余诸人都有些怔楞,最后还是李儒主持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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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静悄悄的,李成侍奉着刘辩上了榻,董卓则召集了一群倡女,和一众士兵在德阳殿寻欢作乐。

明亮又绮丽的灯火将北宫照射得如同销金窟一样,刘辩蜷缩着,将被褥整个卷在身上,伴随着殿外时有时无的笑声,浅浅睡去。

董旻的棺木被停在了崇政殿,窗外大雨淅淅沥沥,刘辩的梦中尽是难言的情景。

直到三更,他的耳边突然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

他本就浅眠,被惊醒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平躺着的董卓。他身躯丰腴健硕,占据了大部分床榻,刘辩已经被挤到了边沿。

浓烈的酒气充斥着永乐宫,刘辩心底难得的躁动,盯着董卓酣睡的面孔,他不自禁伸出双手,慢慢掐住了他的脖颈。

可还未用力,就被睡梦中的董卓反手压到身下。他紧闭双眼,依旧打着呼噜,可双手悄无声息地扼上了刘辩的脖子,逐渐收紧。

刘辩的力气本就不如他,被压得满脸通红,甚至差点喘不上气,只能挥舞着双手拍打他的脸颊,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呼救。

已至深夜,他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眼看着自己面色越来越红,极度缺氧,阿九从梁上越下来,一口咬上董卓的手臂。

董卓似乎有所感觉,松手挠了挠手臂,茫然地翻了个身,倒在榻上继续呼呼大睡。

刘辩平躺着粗喘气,只觉得五脏六腑就要被挤压出来。没想到,一抬头,却迎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吕布提着画戟默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被褥一扬,盖到董卓身上。

刘辩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沉默着继续平复呼吸,心如擂鼓。

却只听他说,“出来吧。”

疑惑地搂着阿九走出去,直到看见外殿的情景,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董卓令他守在外面,还特地搬了张软榻来。

指了指简朴的软榻,吕布放下画戟,和衣睡下。踌躇了一会儿,睡意袭来,刘辩最后还是卷着被褥上了榻。然后,不顾阿九的挣扎,他搂紧了柔软的皮毛,侧窝在榻边,倚着温热的身躯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