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配合案子和舆论的发酵，‘被打得伤得很重’的顾李在医院多呆了几日，江念倒是两天后就回学校上课去了，高二也是高考的关键时候，该学的课程能少落下就少落下才是。
不过，无聊待在病床上的顾李病患倒是日日能收到新朋友发来的v信，通常是早上一个“顾顾，早安。”，晚上下晚自修回来，要睡觉了一个“顾顾，晚安。”
想是在打卡一样。
她都一一笑着回了，只有她要回校的前一晚，对面的小猫咪怎么都没有发消息过来，顾李等了好一会儿，才在时钟敲响11点的时候主动发了v信过去：“晚安，念念。”
早上起来整理好东西，套上b中校服时准备去学校时，还特意看了眼手机，江念没有回昨晚的消息也没有发早安。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照理说，校园暴力应当已经被她压得很死了，每周三周四加的普法课也应该日日在强调那些事情了。学校该有的幺蛾子都扑腾不动了才是。
她带着疑惑进到教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她那个同桌正靠在自己的桌子上，一只脚高高抬起，踩着她的椅子啪啪作响，兴奋地在与周边的人说着什么。
几个稍微被着重读出来的词进入了顾李的耳朵，杀人犯。
顾李瞬间就晓得了她在说些什么。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又开始了。
顾李皱着眉走上前去，按住张楠随着抖腿而抖动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
张楠那句“有什么样的爸爸就有什么样的女儿。”直直对着顾李说了出来。
顾李只当没听见，指了指自己的椅子，那上面沾满了张楠脚下的灰：“张同学，如果你要踩椅子，请不要踩别人的，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张楠被她这话说的有些羞愧，匆匆道了歉，还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纸巾来好好擦干净了顾李的椅子，周围的人见她不讲了，纷纷都散了去。
将书包挂在椅背上，顾李摊开英语课本，看也不看她地坐在位置上：“人并不是生来就被定义的，还有，有些话，要有根据。”
这话说的有些没厘头，张楠只当她是因为自己踩脏了她的凳子生气罢了也没有多想。
一连好几个下课，顾李都没有看到江念，直到晚间最后两节课，她端坐在江念的座位上等她，才在上课铃响了好久之后，看到了江念从外面回来的身影。
江念悄悄地走进教室，便看到顾李抱着手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顿了顿，停在了门口。
这最后两节是普法课，老师一般是由顾家的律师团轮流来代课，今日正好轮到的是季柏，她站在讲台上，扣了扣桌面，笑着对站在门外的江念说道：“同学，上课还没有开始，你迟到了一会儿没有关系的，进来吧。”
一时间，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江念身上，她没办法，只得强顶着众人的视线和顾李的目光老实地进了门，顾李让到一旁的空位上，那椅子被她坐得有些热了，让江念坐下后不自在地动了动。
“顾，顾同学..”
怎么又变回顾同学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顾李将头探过来问，其实她大致知道是什么影响了她的情绪，但是还是想问问清楚，听她自己同她讲。
江念把手放在腿间，紧紧地攥着：“昨天普法课的老师说今天要讲杀人罪的...”
台上的季柏正巧打开了电脑，按到第一章ppt，她在台上开始了上课：“今天我给大家讲一讲故意致人死亡与过失致人死亡的区别，这两者的最主要的在于加害者的心理，前者的预期目的是造成受害者的死亡，而后者往往是由于由于疏忽造成，虽然造成的后果相同，却有着很大的区别...”
没想到，正好是赶上了自己回来的这一天。
顾李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便又转头看向江念。
“张楠就和同学们说这个法正好适用于我爸爸，还说我是爸爸的孩子，一定也和他一样，会...”江念的头慢慢低了下去，腿间的校裤被她攥得皱成一团，显示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顾李将手伸过去，包裹住她的拳头，然后慢慢地将她的手放到桌面上：“念念，先好好听课吧。”她没有说安慰的话，毕竟有些时候再多的安慰也不如她自己想通，只要，有人给她一条想通的渠道。
既然是季柏接过了这个任务，那一定能比她完成得更加优秀。
两节课的时间，被分成了两部分。
“....与故意致人死亡不同，过失致人死亡的加害人多半是因为疏忽大意的过失和过于自信的过失，在这其中我重点想讲的是防卫过当这类案件，受害人因为被人侵害了人身安全而奋起反抗，最后由于情绪激动造成了加害人的死亡，由受害人变成了加害人，造成了两个家庭的悲剧，在这其中，受到牵连的不仅是他本身，还有他背后的家庭，子女，家庭被周遭邻居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子女在社会上被人孤立，造成自卑的心理。但父辈的造成的后果不应该被继承给下面的子女，那或许是父辈的错误，但一定不是你的错误。”
江念听到这里，抓着自动铅笔的手激动地按断了笔芯，这段话说到了她的心里。
季柏用教鞭敲了敲黑板，按下了下一章ppt：“当自身受到侵害时，奋起反抗是正确的行为，但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过激行为的出现导致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另外，同学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成为这样一位加害人的子女，他的行为你认为是对还是错呢？”
这已经是倒数第二张ppt，季柏微笑地站在台上，等着下面人的反应。
这是个刁钻的问题，谁又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呢？
可大家还是在片刻的安静后，硬着头皮地各自回答了错误或正确的答案。
他们面上的表情带着些许不满，似乎是这个设想给他们的心理造成了不舒服的感觉。
季柏失笑道：“大家只是设想一下，都这般难受，那那些此刻正真正遭受着这些的孩子们该有多难过呢。”
她拍了拍手，拿起黑板擦将黑板上的粉笔字擦了个干净，随后拍了拍手上的粉尘。
“今天的课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
她按出最后一章幻灯片，上面写了：偏见，最不好控制又最容易控制的东西。
她将教鞭放回到桌面，双手撑在讲台上，注视着底下坐着的稚嫩的少年少女们：“带着偏见可能会看不到全貌，沟通交流实践，才能摸清事实的原貌。这句话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的，现如今我还是想同大家讲，抛去偏见去接待别人，或许我们就正在拯救某些陷入困境的人们。”
这听着像是题外话，可又隐隐约约透露着几分别的意思。
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季柏朝着顾李眨了眨眼，像是在邀功，顾李朝她比了比大拇指，而后小心地去看边上的江念。
她在季柏讲完前一段话后就一直攥着笔不说话，也不写字。
孩子的心理对于不了解的事物的认知是很浅的，但一旦清清楚楚地给她讲清楚了，就会开出另一扇门来，顾李不知道她和季柏组的这个局，有没有为江念开出那一扇门来。
周边的人和周边的环境都在有意地被她们所改变着，自卑的江念也要能够想清楚走出被父亲过失杀人的阴影里，那不是她的错误，也不该由她背负。
再完美的方案也会有纰漏，再怎么努力想熬一锅好粥，也不能避免掉进一颗老鼠屎，张楠这个人怎么就说不进去？那么好言好气，日日夜夜的熏陶，怎么就不能将她的脑瓜转过弯来？
她那大嘴巴的声音隔了老远都能听到，江念爸爸的事情，她是这辈子都说不完了吗？明明就听到了个结果，就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一直叭叭叭个没完。
顾李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身旁坐着的江念却突然站了起来，她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勇气，声音细软却坚定地回答着张楠：“我爸爸不是故意害死那个叔叔的，那个叔叔在我奶奶的店里偷东西，被奶奶发现了要报警，就想伤害奶奶，我爸爸回来看到他在掐奶奶的脖子，爸爸是为了保护奶奶才不小心将那个叔叔...”
她没能说完，但已经不影响旁人听懂她的意思，那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张楠突然熄了火，季柏几分钟前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所有人的大脑都袭上了一阵风暴。
教室的人全都没有走完，外边的走廊里别班的同学有的自顾自地在放学，有的好奇的趴在他们班的窗口看，3班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江念在抽噎了几下后，糯糯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爸爸的行为不对，但我不会这样做，我是江念，有江念自己的人生。”
顾李只觉她这般耀眼极了，那扇门，江念自己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