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三次看见那个男子，“三”这个数字很奇妙，于是我决定叫住他
“水潭，别踏进来！”
这小郎君可真奇怪，晚上出门却不提灯。这竹林乌漆墨黑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完好得走到这里来的
“嗯？”
我看到他停下，不知所措地转头，心里偷笑，无知的人类
“姑娘你是……”
我是汐，是月光拂过清潭所生的片刻旖旎，是只存在于刹那的灵光
我的生命短暂得只在一念之间，在某个夜晚醒来，在醒来后又死去，反复循环，不见天日
两天前我醒来，看见他，又旋即消失
昨天我睁眼，看见他，发出短暂的一声叹息后，又湮灭于灵光的熄灭
今天，是我第三次看到他，在消失之前，我出声提醒他，别踩到水潭，在他衣衫不小心碰到水面后，又消失于一圈圈荡起的涟漪
之后，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在他每每靠近水潭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踩进来
我是个爱干净的妖怪！
我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看着他逐渐走进水潭，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沉默地看着水面
怎么不害怕呢，我想
我在的时候，月光将不再照射这片竹林，这是绝对的黑暗，怎么有人能不害怕绝对的黑暗呢？
“喂……”声音带动竹叶颤鸣
我看到他抬头，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不怪我，你不能要求一个妖怪什么都有
月光洒在你身上，你知道光的存在，但无法触摸，因为月光无形
“你不害怕吗？”我好奇地盯着他，企图从他的身上看到慌乱，我好无聊啊！
“害怕什么”他的声音平静且清冷，好像雨水落在潭面，那是我由刹那组成的记忆中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
“害怕黑呀！”
“我是个瞎子”
诶诶诶，瞎子！
难怪不带灯呢！
“那你不害怕我吗？”
“姑娘是个好心妖，前些日子还提醒我不要踩到水潭，我为什么要怕呢？”
噢噢噢，我是个好妖！
嘿嘿，还没人这么说过我呢
等等……
“你怎么知道我是妖的？！”
“这荒山野岭，除了我与家仆，便没人了。”他轻笑，“而且，你的声音飘无定形，非常人所能及”
“哇！你可真厉害！”我心念一动，潭心散开一圈圈涟漪，“你为什么会来这呀”
“……”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复，我感到力气逐渐丧失，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喂，我要走了，明天你还来吗？”
月光轻柔地洒向这片竹林，男子身旁的小草被染上一层银华
我没听见，沉默之后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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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真来了！”我一睁眼，就看到从容不迫走向清潭的他，他可真厉害
“我好开心呀”我催动着他身旁的小草长出新的枝芽，绕住他的手指
“开心？”
“对啊！今天还能见到你，我好开心呀”
“这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
“这值得把我所有的开心都用上”当然开心，我在寂静中诞生，又在寂静中陨灭，孤孤单单，存在是如此的短暂，能够和一个人交流，多么开心
“那你明天见到我不就没有开心可以用了？”他笑了笑，鸦羽般睫毛将眼下遮出阴影，“傻妖”
“明天还能见到你吗？”好高兴，好像有什么在炽热地跳动着，“明天再见到你，我又会涌现比从前和今天加在一起更多的开心”
哎呀哎呀，这真是本妖妖生的高光时刻，“你叫什么名字呀”
“免疾”
“我叫汐！”在免疾说完他的名字后，我马上就接上，告诉他我的名字，“那我们是朋友了吗”
“朋友吗？”免疾拨动那株小草的叶子，“是吧……”
我正准备和新朋友多聊聊，但是那种无力感又来了，“免疾，明天记得要来！”
之后呢，我每次醒来，都能看见免疾不急不缓地走向清潭，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和我讲些趣事
我存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能和免疾在一起的时间变长的快乐，超过了我心中隐隐的不安
怎么能不快乐呢？
我从来不知道这世间是如此的精彩，那些山川大泽，那些奇闻异事，那些痴男怨女，我还学着免疾讲给我的故事，编了一个我和天师爱恨纠葛的故事呢，不过惹免疾生气了，他虽然没说，但是我看到他把那株草上的叶子给掰断了
“天师都不是好人”免疾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走了，唉，不过那时候我也快消失了，来不及多说一两句
“免疾，我想到了一个我和书生的故事，你听听怎么样！”今天我脑海中又冒出个故事，虽然我没办法离开这池潭水，但我把自己编到故事里，不就相当于我也体验了一下别样的生活嘛
“不准讲”免疾正编着一只小兔子，“书生都不是好人”
“噢噢，那我就讲我和免疾的故事吧”把书生换成免疾不就行了，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不准讲”
“啊？！这怎么不准讲”我不依不饶，水面发出“啪啪”的响声
“我也不是好人”免疾手里的兔子马上要成型了，我前些日子听到嫦娥仙子的故事，吵着要一只兔子，磨了免疾半天，他才答应给我编一只草兔子出来
“你是！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指使着那株草狠狠地扎了下免疾，“不准讲自己不是好人！”
会给我编小兔子，会给我讲故事，会每天晚上都来陪我的免疾，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免疾没有再出声，他沉默地把小兔子放在水面上，我没有半分欣喜，我知道，离别的时候来了，每次都是这样，我说了什么他不喜欢的话，他就沉默，然后离开，而在他离开后，我又会陨灭
我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喊：“免疾！你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的身影微不可寻得有些许停滞
之后，免疾呆的时间越来越短，我存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方生方死，来不及看一眼，免疾是否有来
“免疾，你如果来，我不在，你第二天一定要再来看看！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的存在是如此的短暂，如此不可寻
我看着他俊朗的面庞，心中的苦涩也更加深重
“好”我听到他应声，“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免疾编的小兔子浮在水面上，我让它在谭中绕圈圈，“免疾，你是我遇见过最最好的人，我不喜欢你说自己不好，你明明那么好”
“傻妖怪，那是你只遇见过我一个人”
“不，你就是最好的。我不要遇见其他人，只你一个，就够了”
“傻……”免疾挠了挠小草的叶子，轻笑一声
“多好啊，如果我们的和好来得再早一点多好啊”后来我感叹
我是汐，是月光拂过清潭所生的片刻旖旎，是只存在于刹那的灵光
我的生命短暂得只在一念之间，在某个夜晚醒来，在醒来后又死去，反复循环，不见天日
我想过，为什么我每次睁眼，免疾走到清潭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免疾每次走了，我也会随着消失；免疾和我呆的时间越长，我存在的时间也越长
我的生命短暂得只在一念之间，也漫长得只在一念之间
我随他念生，也随他念灭，宛如落入谭中的竹叶，随我念起，也随我念落
如果我们早些和好，他希望我在的时间长些，我们能相处的时间就会多很多了
刹那即永恒
天地怀有仁慈，常存一念，则我与天地共长久
当我出声提醒免疾时，我就违背了规则
我将我的存在系于他人的一念中，企图逃脱这万年不变的宿命
天地收回仁慈，我连存于他人一念间的机会都被剥夺
我感受到我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有时免疾还在一旁，我却难以发出一句声音，我只能让那株草，轻轻触碰他的指尖
随我一同复苏的，是疲倦
比我更早消失的，是妖力
我日复一日受此折磨，只有他在时得以喘息
我看向慌乱的免疾，这些日子，只要那株小草有一丝松开他的指尖，他就会急切地询问，“汐，你在哪？”“汐，你还在吗？”“汐……”
“免疾，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呢？”
“你能将手指放到潭水中吗？”
我从潭水中起身，银色的长发如月光洒在清潭一般，披散在我的背上，我感受到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身，和我的心
我靠近他，轻轻触碰他的眼睛
“真漂亮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冰凉的嘴唇亲上他紧闭却在颤动的眼睛，我伸手将他搂紧，“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不准你说自己不好”
遇见你之后，才知道刹那所铸就的永恒，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