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睛加弃去仙身的代价可大了
我的多数仙力都存在眼睛里，双眼一废，我就吐血不止
父亲终是疼我，没有废掉我的仙身，而将我囚于这座高楼
我的泪，他的泪，楼被毁去
我就能解脱这半仙半鬼的样子
我没有眼睛，泪水要从哪里流出
他已入轮回，纵有十世，我被困在这高楼，又如何去见他
我知道，父亲其实要的不是这三个条件，而是我的悔，我的忘
星宿流转，属于我的星星来之时，无论如何，他肯定会来接我
所以我不急，我就每天坐在这高楼上，看远处的山，看近处的云，看娇娘，看少年郎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他，但当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爬上来时，我不得不感叹，“难得啊”
其实我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不是没有见过他
毕竟再黯淡，也是颗帝星嘛，十世当中，运气好总能当几世的天子
上次看到他已经是中年，膀大腰圆，搂着爱妃在这高楼上行些污秽之事，我心烦，招来一阵风，捉弄他们
看他们出丑的样子，看他发怒的样子，眼袋厚重，眼神无光，我觉得太好玩了
上上次好像是快要去世了吧，临终登楼，看着束缚了他一生的皇城，落下了帝王难得的泪水
可惜，却不是为我而流
上上上次是他意气风发，正宫嫡子，身旁的娇妻喊他“太子”
熟悉的眉眼温柔看向递给他梨子的美娇娘，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美娇娘羞红了脸，有着新妇的娇羞，也有未褪去的少女娇憨，她柔声喊道“夫君”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有天下，有爱人，我用攒了挺久的仙力为他们祝福，没现身
唉
我当初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这十世我见过了三世，那个小傻子爬上来的时候，是我见的第四世，也是他的最后一世
这小子还蛮可怜的，尽管免去罪罚，但十世轮回也是苦大于乐
“少年天子……”
于我而言，是少年难得
他却张口就是什么诸侯混战，天子难得
听着朝堂上的老狐狸们说了几句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天子了？
我的思绪飘到很久很久以前，我记得，父亲算出来我命中有一劫，他告诉我是劫也是缘，这趟浑水，我是不得不淌
在月宫的日子挺无聊的，我对于劫数没太大在意，父亲护着，怎么着都有条命剩着
我就跳了往仙台，投胎于一户人家
后来恢复了记忆，也觉得那段少年时光着实有趣，不过你现在要我说给你听，我也只能说我大部分都忘了
我记得那年上元节，火树银花，明月逐人
我与姐妹们失散，偶遇了从宫中偷偷跑出来的他
其实哪里有那么巧，都是我凡间父亲的手笔罢了，不过当时哪懂，还欣喜的不得了
河边的灯火较街上更为黯淡，他穿了一身杏色的衣服，手里刚刚送出一盏莲灯
我见着俊美的少年郎，便一个劲的哭，缠着他也给我买了一盏花灯，他哄了好久，我才破涕为笑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啊
后来杏花树下，我们又相见了，我爱上了他，在他为我取下落下的花的时候
所有的声音都褪去，所有的色彩都消散，我的世界只剩下一个他，和我砰砰跳动的心
“姑娘，今天还哭吗？”
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哭过
但我还是哭了，在那个小傻子央着我吃他做的面的时候
你说，有哪个天子能混得比他惨，生辰还要自己去厨房偷做一碗面
长寿有什么好的，天上的星星告诉我，他这一生，不好。还不如少活几年就能摆脱这十世赎罪，重获新生
唉，我又不能直接和他说吧
被宠着长大的少年天子，纵然父皇骤逝，外戚干政，还是意气风发多于抑郁困顿，哪里会煮东西呢？
忘记一个人，比爱一个人，难太多了
吃进那口面的时候，我突然悟了
他撑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吃面，一恍如多年前，也是在这里，他打着拍子，紧盯着唱歌的我
怎么回事？
有冰凉的东西滑过我的脸颊
怎么回事？
这个刚长起来一点点肉的脸，头发还是枯黄的，穿衣服没个样子的人，怎么那么的熟悉
他慌乱了，急忙忙地抱住我，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却无法打湿他的衣襟
他抬起了我的脸，在上面，
落下了一个吻
“离歌，你这歌儿唱的真好听，朕要赏你一个吻”
月光皎洁，落在我身上却是冰凉的，像在提醒我，又何必呢，这是他最后一世，我们即将互不相欠了，无须再多纠缠
时间一下子就模糊了距离，我在他走后，又恍惚看到了那个背着昏君的名头，力排众议为我搭建高楼的少年郎
我要是早知道，他寒了多少老臣的心，激起了多少人的怨，这座高楼，又是多少人的妻离子散
可是没有早知道，我脑中只有那副仙人接我回家的画面
我摇晃着双腿，宫外的街道只有些许房屋还点着灯，今夜起雾了
这是命
我的劫数本来多好解决
尘世的父亲找的那个替死鬼的头颅，还挂在城楼上，我从祸国妖妃，变成了新朝尊贵的公主
等到星星再转来，月神父亲就会接我回家
我给小傻子讲的故事半真半假，不是我在美化自己，是时间过去了太久，梦境与现实，期望与悔恨黏杂在一起，我分不清了
我在他死之后，确实穿了丧服，但我没从楼上跳下去，我跪在楼顶，乞求父亲，求他允了我，换他入轮回
这才是我的劫，躲不过
其实那时候我就应该跳下去，与他一起受苦，他是昏君，我是妖妃，在地狱作伴也不孤单
但他入轮回受十世赎罪之苦，我只失去双眼，困于高楼受孤独之苦
也不懂是我受罪救了他，还是他受苦化了我的劫
小傻子被困在宫殿里，我是知道的
我虽然被困在这高楼，但星星看得见
小傻子最开始的时候经常问我为什么眼睛蒙了一块布，我不想说
后来知道了，又追问我许的愿望是什么
我不想提及往事，他因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直闷闷不乐
没过几天，又开心起了我眼盲他文盲
真是小傻子
只因为大家都有一个“盲”字，就能开心成那样
我捡着当年我们常谈论的诗词教他认认字，又想着怎么也是个天子，也教了他些兵法
以前我常为我的少年郎磨墨，他喜欢读书，在书中他可以随着大家一同畅游山川，体会百态生活
“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却哪里都去不得，多可悲”
我问小傻子想不想去外面看看，小傻子摇摇头说：“去外面没饭吃，我才不去呢”
你说，十世转生，他又还是他吗？
小傻子放火烧了宫殿，举了个火把朝我走来，我的法力逐渐恢复，我为他赶去追赶的人
小傻子穿了身月白色的衣裳，我喜欢这个颜色，但少年郎不喜欢，他觉得我穿月白色的时候好像马上就要羽化登仙，离他而去。我是这偌大的天下，唯一一个爱他本身的人，他不能失去我
但小傻子红着眼睛走到我面前时，我又想起那个把我推入密道，红着眼睛和我说今后保重的少年郎
少年郎也傻啊，还不如自己逃了，我终究是那个人的女儿，他舍不得杀我的
但是少年郎嘶吼着，“走啊！走啊！快走啊！”
唉，我最近叹气越来越多了
“离歌”
我拿起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这次离去，也不论谁欠谁，天上人间，终是难再相见
但我还想听他念我一句，“离歌”
我的名字不好，可是仙人的名字不是父母取的，是一出生的时候，刻在仙石上的
这也是我的命
“烧了吧”
我让他掷下火把，火苗吞噬着这座困了我多年的楼宇
到最后，我也不悔，我也不忘
但是他哭了，造化弄人啊
天上的星宿流转，月华如稠，仙乐飘飘，星星们在喊着我的名字，“离歌，离歌，离歌”
他这些年吃的好了，脸上也不再是皮包骨，个子也长高了许多，有着当年鲜衣怒马锦衣郎的样子了
真是造化弄人，我接住了他的泪水，捏碎化作星光，送他出了这座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