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琟在庆幸许景曜此时过来,许倾跟着出去了。
此时众人的目光,令他只觉芒刺在背。
“琟儿,见过朕的诸位爱卿。”
李琟起身,手执一樽酒,环敬一周仰头而尽。
那些大臣也都跟着李琟,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对于这位早就离宫的皇子,各种猜测一哄而散。
先前有说李琟是因并非龙脉而被驱逐出宫的,有说皇上睹人思人而将李琟送走的,还有说李琟生母并非淑妃而是一个无名宫女的。
今日皇上大设宴席,分明是要迎李琟回宫了。
再看一眼在李琟身侧的太子,身为□□羽的诸大臣都不禁猜测。
虽说太子生母是皇后,可李琟的生母,却是皇上最爱的淑妃。
一位是朱砂痣,一位是糟糠妻。
说对传位丝毫不产生影响,是必然不可能的。且皇上外传疾病在身,已有些日子早朝都未上。
虽说今日一见,皇上面色并无异样,一看便知其龙体安康,但此刻迎李琟回宫......岂不是隐含了什么意味。
可李琟接下来的举动却令众人不解。
他再次为自己斟满酒,开口道:“幸得满朝文武相佐,我朝国运恒通,海清河晏。”
“尤是辽州一带,百姓安居乐业,家家富足。”
这话说得在座朝臣都不敢再直视他。
辽州这群官,兜里的几两银子是怎么来的,自己心里都清楚。
别说家家富足了,辽州近些年根本就是寸草不生,再加上乱收税款,根本就是民不聊生。
可官员为了压下消息封锁城门,辽州本就偏远,这一来压根不给城中百姓上报京城的机会。
皇上敛起笑意,继而听李琟说道:“儿臣还请父皇对辽州各官进行嘉奖。”
“准了。”
语罢,满座寂然。
各州皆有贪官污吏,在座几乎没有谁是身家清白的。大家都不敢妄动,怕惹了这位才归京的皇子。
大家都不解,他这是为哪般。
也不似“新官上任三把火”,瞧着人这副样子,分明是不愿留在宫里。可为何身为皇子却不愿留在宫中呢?
偏要去山中过野日子。
旁人不懂,并不代表李恒不懂。
“你是多不愿留在宫里。”李恒笑得无奈。
这样一来,李琟在朝中是收不住人心的。贪官污吏比比皆是,辽州乃边境重地,他只不过是个皇子,这一提更是要得罪不少朝臣。
可也正因如此,皇宫系不住他。
像他这样天真直率的人,是无法久留于宫的。
而李恒和皇上却都无限度地纵容他。
在山中与草木为伴,乃是钟灵毓秀。这样的他,也不该被困在几尺宫墙之中。
李恒豁然开朗。
忽觉自己将李琟骗进宫简直像场笑话,而他父皇呢?自然也是希望李琟进宫,但不愿他卷入夺位之争,而是能让李琟成为辅佐自己的亲王。
若不想李琟走淑妃的老路,就放他离开。可他这么想,皇上却不一定这么想。
毕竟在皇上的观念中,李琟是早晚要回宫的。
宫宴还在继续,许相和几位大臣可谓是在一旁看了一出好戏。
“辽州之事,知情者少之又少。李琟又是怎么知晓的?”王大人轻声同许相说道。
许相捋了捋胡子,笑道:“皇上也并非今日才知啊。”
王大人愕然。
辽州一地牵动各方利益,李琟这也算是挑明了给皇上出了个难题。不过看皇上这样子……倒像是乐在其中。
皇上对李琟,出奇的纵容啊。
一反常态的李琟蒙了在座各位各自一头雾水之后,便再也没说过话,皇上也再没叫他。
许倾目送许景曜离开,却不太想回去了,想在这皇宫里转转,看看和故宫有何不同。
可看着各处把守森严,又没人带她,怕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吧。
才抬了步子打算回去,还没走多久,就被一声喝令吓得打了个激灵。
是个少年音,在她身后喊了声“什么人”,许倾便停住不动了。
回头看过去,是个少年。
十岁出头的样子。
许倾坦然道:“许倾。”
少年听这名字十分耳生,心中升起几分警觉:“从未听过你的名字,是哪个娘娘宫上的?”
“我是宫外的。”
“骗人!宫外之人岂能随意进宫?”
许倾仔细瞧了眼自己这身打扮,穿的是上好的料子,头上别的也是价值连城的簪子,真有那么像宫女?
“你又是哪位?”
少年吃惊道:“竟连本皇子都不认识?”
原来是位小皇子。
可今日诸位皇子该是都在殿上,他却不在。又推想到今日宁安公主在殿上的位置,许倾的眸中染上一层不可察觉的情绪。
忽觉虽说这些人一生锦衣玉食,与世界百姓生活水平云泥之别,可终究也是无奈的。
这少年的相貌与今日她看见的皇上眉目是有些相似的,想来也没人敢在宫中假冒皇子。
这儿一众官兵把守,倘若她真是无名无分,这些人又怎会放她进来。
许倾走过去,俯身与七皇子李沅对视。
“这位小皇子你好。”
“谁,谁说我是小皇子!我是老七,我又不是最小的那个,老八还不会走路呢。”
还好她没穿到哪位公主身上,倘若一睁眼看到自己老爸有这么多媳妇儿和儿子,她的心里承受能力怕是不行。
“七皇子你好,我是许倾。”
许倾伸出右手,伸到李沅面前。
李沅咋舌道:“你!你这是何意?竟敢对本皇子不敬。”
“在我们那里呀,这是‘幸会’的意思。”
“你这意思是要本皇子我握上你的手?”李沅顿时面庞染上绯色。
......
眼前这位神色稍带紧张的少年此时竟有些可爱,许倾收回手的同时,又听这位七皇子问她:“你是许相的女儿?”
“是。”许倾点点头,想着这位皇子该是从姓氏断出的。
可谁知下一刻他怒发冲冠道:“你骗人!你敢冒充许相的女儿。”
??
“许相的女儿是个病秧子,你瞧上去没半分病态,你究竟是谁?”比宫女貌美,却没宫里那些公主端着架子。
“许倾。”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倾回头,果然是李琟。
李琟的声线十分特别,清冷之中却像许倾是不会认错的。
“三哥。”
三,三哥?
那李恒说的,和李琟是故人......
既然李恒是太子,那也就是说,李琟是位皇子?
许倾整个人愣在原地。李琟李琟,早就该察觉他的李姓啊。
方才李琟寻了半天时机出来寻许倾,在拐角处见她同人说话,可谁知转过来之后七皇子在这里。
这声“三哥”叫得,太不是时候。
“老七。”李琟回道。
“三哥怎么出来了?此时不是该在宫宴上吗。”
李沅说这话时不敢看向李琟,是因根本没有人叫他过去,他是想去的。而宫里上下都知道了,李琟回来了。
这场宫宴无疑是给李琟接风的。
纵使李沅年岁尚小不能自己想到这些,可人云亦云,他也是听得八九不离十。
这位三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宫了,不过他却始终记得他。前些日子李琟回来,他们见了几面,印象更深刻了。
而且,是有些仰慕他的。
仰慕他能随意出宫,在宫外生活那么多年,见到过红墙外的样子,一定有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向往他求之不得的自由。
却不想,李琟直接拉过许倾的手腕,带着许倾朝着大殿走。
此刻,李琟的内心是复杂而纠结的。
人生的前二十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越是小心翼翼,却越是被揭发。他原以为上天安排在父皇要点明他身份的时候,许景曜突然到来,许倾跟着走,是不让她知晓。
可不想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来找她,却撞上了老七。
李琟脑中一直都是许倾那日午后同许景曜说的,以后要里宫廷中人远些。
而他此刻不恰恰就是宫廷中人吗。
虽说幼年就开始逃避自己的身份,可他还是他,当朝三皇子。
也是他......一觉醒来过后,被强加的身份。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中,一直出现一个绑着那日同许倾一样是高马尾的女子,他亲昵地唤她作“妈妈”。
大梦一场醒,却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那时也只及总角。
懵懂,怀疑,迷茫,种种不安的情绪涌上胸腔,还好那时的李琟被山清人带走,离开皇宫,慢慢接受了一切。
他掌心中握着的,是那年折纸飞机送给他的姑娘的手腕。
纤细,柔弱,看似不堪一击,却在重要关头能迎面而上,那些新奇的点子和无畏的勇气,李琟身为男子都觉得佩服。
“李琟,这样不好。”
许倾的声音落在耳畔,李琟松开手。
“抱歉。”是他鲁莽了,竟牵起女子的手在宫里疾步。
力道用得不小,许倾悄然活动了一下手腕。方才手背传来的触觉是李琟粗糙的掌心给的,不知为何他今日有失常态。
三哥的意思就是,李琟是三皇子吗?
既然是皇子,为何做了郎中?
在京为何不进宫而是要借宿她家?
太多疑问堆积在许倾脑海,扰得她有些心烦。或者说,这份心烦全然是因李琟对她的隐瞒造成的。
她似乎在几天前,还当着李琟的面儿对她哥说,不愿与皇室中人有过多纠缠。
不知当时的李琟听了是何种感受。
好心过来给她看病,她却说了那般昏话,也难怪李琟走了。
方才以为他是跳槽了,原来他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