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廿陆 落苏

“李琟?”许倾认出这人来,不可思议地唤出他的名字。

惊讶于李琟竟然会突然出现,心中还离奇地出现一种感受——

委屈。

从王家回来便见他已经悄然无声地走了,也不知他究竟去做了什么。

他没有义务和责任辞而别,所以对于他的不辞而别,许倾自知那是理所应当的。

可他们,该也算得上是朋友的吧。

“先前留下的方子,有些谬误,回来改下,以免出了岔子。”

等李琟慢慢讲完这句话,许倾心头又有些失望。

原来还是要走的。

“...那药方我又没带在身上。”许倾扯了个笑。

“那你去府上便是,若有人阻你,便拿此物给他,”许景曜卸下腰间的佩玉。

他早就从李恒那里听闻过李琟为人,再加之他也是个性情中人,认为李琟是信得过的,递上玉佩:“随后交由门前人手上便是。”

只是以前素未谋面,不知他究竟是怎个模样,日后在外相见了,别不相识。

李琟默然,只注视着许倾的身侧。

微光将对面的人身形轮廓勾勒出来。

很高,和自己不相上下,看起来也很壮。

这人这是......

已然有了自由出入相府的资格?

众乐楼内尚未点灯,只开着几扇窗子,昏暗幽闭,看不清那人相貌。

而李琟也能感受到,那人也在打量自己。

顷之,李琟抬起手轻推了推许景曜递过来的玉佩。

“多谢,只是相府人见我并不眼生,多谢公子美意。”

“哦?”

许景曜不解,为何府上人会见李琟眼熟。

瞧出她哥满面的疑惑,许倾解释道:“李琟他在城中暂无住处,爹怕他往来不便,先前让他住在府上为我医治来着。”

此言落到李琟耳中,听上去则全然是解释之语。

是怕那人误解,他一个男人住在她家府上?

“原来如此,还要多谢李先生了。”

多亏了李琟,此刻他妹妹才能随他上街,常伴身侧,先前可是连风都吹不得,府门都没出过几次。

“不必客气,本是我当做的。”

一阵稍显尴尬的寒暄过后,三人无言,李琟却也没离开。

“不如......邀李先生去府上用晚餐?”许景曜征求许倾的意见。

怕听到拒绝的语句,许倾下意识摆手:“李琟他不同我们共餐的。”

......

李琟忽觉今日的许倾每每张口便是冲着他的心口去的,这话一落,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刺痛感。

“院中落苏正当时,从师习得如何烹落苏较为可口,若是二位不介意,便去别院用晚饭吧。”

“别院?”

想起来还没跟她哥说李琟虽是住在家,但在家里却有一个别院,许倾忙解释道:“别院是爹给李琟准备的一个小院,在府上偏北处,才建之时你该是出关了,不过也是,他才走,你才回来。”

一语毕,许倾尤觉得有些不对。

当初未相通之事,到现在仍未相通。

李琟医术再高湛,也不过是个大夫,她爹可是当朝相爷,竟能让个大夫在自己的府邸入住别院?

“哦——”许景曜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这位李先生早就来过府上给他妹妹看病,记忆无误的话该有两年了。先前常听他爹提起,师从山清人,医术高湛。

不过每次都阴差阳错地错过,从未谋面。

李琟则是听出许倾称谓中的不同。

爹?

那眼前这人,便是许倾的兄长?

在外征战,故而身形高大,身上裹着股逼仄之气。

出入相府,自是因其是相府的大公子。

情感甚好,许倾性子好,兄妹之间自然融洽。

此般思索下来,李琟顿觉豁然开朗,原来是自己和自己闹了个不快,不禁失笑。

心胸之中长长舒了口气。

方才邀他们去别院,其实心里想的是那人会不会因此而知自己就住在相府,而对许倾产生些疏离,此刻得知真相的李琟在心里痛骂了自己几句。

还是平生初次为了他人而扯谎,初次在马背上忐忑不安,初次心中如此挂念着一个女子。

似乎从最开始对于她如邻家妹妹一般的照料与医治,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变化。

悄无声息地。

或许说,最初他过来此地为许倾医治,就已然不是不夹带任何私心的了。

那时听闻许倾其名,李琟便已然动摇了。

虽说最初的许倾并非眼前的许倾,可现在不一样。

虽说许倾也给了他许多未知,但他却只觉食髓知味。

几日前。

李琟到了宫中,得知自己受了蒙骗,却还不能出宫去。

顾及李恒,也顾及他父皇。

在李琟的记忆之中,还是及为年幼之时曾称他爹为父皇,称李恒为皇兄。

尔如今的兄长之称,确实显得比皇兄更加疏远了。

然,就在这几日在宫中的无数个刹那间,李琟顿悟,自己原来是无时无刻不惦念着许倾的。

晨间醒来,方想起自己是在宫中,无法陪她在相府院落中跑步。

不过倒也无妨,若是她真个不注意跌了伤了,他留下的那药酒也是见效及快的。

可他对许倾的惦念,却远远超过此。

三餐时,思索的是许倾是否又在挑食,入夜难眠时,想的是许倾是否又在熬夜,读医术时,耳畔响起的是那日许倾说要试一试扇火的语句。

顺带着想一想,相府的人会不会把控火候,会不会把药给煎错,抓药之时会不会缺斤少两。

李琟自诩没少看过病人,先前随他师父山清人下山为村民看病,大病小病他见了不少,有的几日康健,有的用了个把月,有的则是落下了终身的病根。

但还真没有哪个像许倾这般让他挂念。

起初只觉是怀着既然接手医她,便要医到底的心,慢慢地,便骗不过自己了。

“李先生,请吧。”

许倾和许景曜的马还在徐府门前,打众乐楼走过去,要半刻钟多。

“不知李先生可否能带舍妹一程?”

带舍妹一程?

带她一程?

同乘?

许倾从未想过与李琟同乘!

想也不敢想,便拒绝道:“不太好......”

“可以的。”不等许倾把话说完,许李琟爽快地应允了。

许景曜对许倾道:“你身子弱,先同李先生同乘便是了,路还远,你们二人先行回去。”

方才他们二人走走停停,一路走过来倒是不累,不过再走回去,许景曜怕许倾吃不消。

“哥......”

“怎么?”许景曜将许倾拉到一旁,“妹妹这是害羞?”

“才不是!”

才不是!

脸颊才没有发热!

“那有何不可?我常听闻李恒提起他这弟弟,正人君子,天地可鉴,连你哥我都信得过,不必担心,若是登徒子,哥也不放心。”

哥啊,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啊。

“莫非你......”

许景曜打量的眼神让许倾心底发慌,某个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似乎马上就要被一点一点挖掘出来示众一般。

“莫非你知这李琟做菜不好吃,便不愿让他回去?”

还真是她的傻白甜哥哥,许倾松了口气,笑着说:“没有没有,李琟做菜可好吃了,那,那我们走了哈。”

“去吧!”

许景曜亲手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到了别的男人的马背上,李琟的胸膛前。

许景曜在两人身后看了几眼,确定自家妹妹能平安到家,向徐府走去。

马背上。

许倾刻意挺直腰背,与李琟保持一段距离。

李琟的双臂自许倾身后环到她身前,也是刻意维持着距离,紧紧握着缰绳,马儿平稳地走着。

行了不到半刻钟,许倾是在觉得别扭。开口道:“李琟啊,不必勉强,我哥那人心眼直,这会儿他也看不见,你将我放下来吧。”

“无妨。”

“我每日还晨练呢,不至于这么些路就走不动。”

“不想与我同乘?”

......

不是的。

“倒也不是,只是......”

“那便这样吧。”

马儿行得很慢很慢,故而很稳,两人一前一后无言,许倾受不住,好奇他这些天去了哪,却又觉自己不当问。

“近几日去了兄长那里帮衬些事。”

李琟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许倾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李琟,见这人目光坚定直视前方,倒是自己为方才自己的心猿意马有些羞愧。

这还事初次从李琟口中听闻他提及家人。

许倾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先前只是听他说过他师父山清人,今日这位兄长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在李琟这里登场。

“那日去相府找你那位?”

“嗯。”

原来那人并未骗自己,倒是自己张口闭口说自己是丫鬟,全然无诚意了。

倒也无妨,以后该也是见不到了,不过想起在王府的偶遇,想来那人是知晓自己的身份的,可还要问,也算是打了个平。

话就这么断了。

街上人慢慢多了起来,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李琟身上的气息自身后萦绕至鼻尖,清冷的气息似在替他说着“生人勿近”,身侧的双臂显然紧绷着,生怕逾越半分。

“你给我站住!”

“你这泼妇,莫追我了!”

一声急斥打断了许倾的思绪,向前望去,人群中有一前一后两人逆流而来。

“你给我站住!站住!”

在后的是位妇女,在前跑的是个男子。

倒是男子看上去羸弱,弱不禁风,身后的妇女体态圆润,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持着一只鞋子,而那男子的右脚上,只有染得快要看不出底色为白的足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