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是整座容国后宫最高的楼宇。红棱烟墙,金顶铜钩。加上本身地势就高,身居顶层时,能将后宫的景致尽收眼底,甚至可以看到最远处的巍峨宫墙。
“皇上。”
老太监张福抬起手,朝西北角遥遥一指,“这儿也能看到那温泉。若是皇上您喜欢,搭个戏台,或者说建个温泉水榭,那都......都......”
话说到一半,干瘪的嘴皮子便说不动了。眼睛盯着那个烟云袅绕中若隐若现的人影,夜风拂过,雾散人现。
“禀皇上!这,这也不知道是哪宫的宫人,竟有这样大的胆子。奴才马上带人去将他抓起来!”
楚乾用手肘撑在护栏上,上半身微微往前探着,一半慵懒一半好奇:
“不用。”
容国国君的常服是深黛的颜色,暗系的长袍在簇拥的灯笼光下罩着一层浅淡的轻纱,所有光线都被手掌宽的暗金腰带吸去,如在黑夜里烫了一条金河。
张福一愣,从话语里听出那么一丝兴致,便问:
“那,是否要奴才去打听打听,这人究竟是谁?”
他说着又朝那儿望了一眼,距离实在太远,看不清面孔,只能瞧见他搭在温泉旁那圆石上的衣裳。
“奴才瞧着,那衣裳的颜色像是甲字宫的。”
楚乾仍旧搭在红木条护栏上,出生即是太子,十七岁执掌大权的人生让他过早成熟,少了寻常人的年少轻狂。他面不改色,风云不惊,一双眼睛装着盛世江山和帝王霸业,样样冷漠,样样无情。
他默不作声地瞧着在温泉里来回游动的人,羡慕这样了无顾虑的闲散人生。
少顷,池中人从水里出来,披上衣裳后,拧毛巾一般将长发拧了拧。从不远处的树上又摘下一个杨桃,抱着怀里的那几个,一面离开一面吃。
“等明日吧。”
楚乾如是说到。
次日,万千却未再去。一是没接到系统任务,二是他这人生平最大的缺点便是邋遢,能忍就绝对不擦,能擦就绝对不洗。
三是,他发现,有人在他的饭菜里下毒。
他泡完温泉回去已经夜深,新露早已睡了。而圆桌上特意给他留的晚膳被吃了一个小坑,旁边躺着一只死老鼠。
摸了一下老鼠的肚子,还没凉透。
“公子你回来了啊。”
守夜的妙童在门口不小心睡着了,一面揉眼睛一面进门来,打算用偷来的凉水帮万千洗漱。
“嗯?您头发怎么湿的啊......啊!”
手刚摸上万千被吹了半干的乌发,下一刻就看到了桌上仰躺的死老鼠,瞬间清醒:
“死耗子!”
随着他一嗓子吼出来,新露也从梦中惊醒。忙披了袍子从屋子的另一头过来:
“什么死耗子?”待看清桌上的死物,也吓白了脸,“啊!”
他本来胆子便小,这一眼看得连连退了五步,周身哆嗦。少顷,他也回过神来,眼睛看向被吃过的饭菜:
“有人......有人要害我们!”
这只死老鼠于万千主仆的眼中,是惊大于吓。但在新露眼中,却是吓大于惊。
“这种事看来不是第一次发生?”万千回头,看向新露怯懦的眼神。
“华服”“风筝”“银筷”“首饰”。如今,他也明白这其中的“银筷”是什么用途了。
既然在选择奖品时没能挑中好货,失了鉴别毒物的银筷,那他便得做点什么,给自己辟毒。
冷静的眸子定定看着新露,拿灯笼的手往前一送,停在他脸前,让他逃无可逃。
“你不说,今天死的是我,明天就是你。”
新露闻言,薄成纸片的身子脆弱地一抽,堪堪坐上小榻。
“前不久......与我同住的汤佳人,在用膳时顶撞了陈秋嬷嬷,结果晚上就......突然暴毙。”
万千追问:“如何死的?”
“中毒。”
新露攥着衣角的手指泛白,几近成了细细的骨头,“掌宫半夜让人把尸体运走,只往上说是突然暴毙。但我偷偷看过,他的指甲和嘴,都是黑的......”
掌宫,每个宫里的管教嬷嬷,名义上算是下人,却操着主子的骨。但凡荆条落下,没有一个佳人敢说一个不字。
一日不得妃位,便要听掌宫一日的训。
甲字宫人少,加上给每间厢房分的蜡烛有限,天一黑便几乎没什么人声。静悄悄的,无人居住一般。
可今日,却传来锣鼓喧天的嘈杂声,恨不得将整个王宫掀个底朝天。
咣咣咣咣咣————
万千从练舞房拿了打拍子用的锣,坐在四合院中间的石桌上拼命敲打。妙童没有锣,但觉得不能输了气势,便去厨房拿了一个铁盆,用火钳咣咣敲着盆底。
咣当声振聋发聩,把甲字宫里里外外的人都吵了起来。
“杀人了——”妙童扯开嗓门大喊,“天子脚下敢用毒,丧尽天良没父母——”
这一喊,可把整宫的人都喊清醒了。
“用毒?谁中毒了?”
“之前的汤佳人不就是......”
“这么说来,还真是咱们宫里的人在暗中做手脚?”
“这太吓人了......”
除了万千和新露,甲字宫还有十个佳人,每个佳人带一个奴才,再加上皇宫配给甲字宫的奴才,上下有三十几号人。你一言我一语,跟开水似的沸腾着。
“吵什么!”
方掌宫厉声一喝,镇住了议论声。四十七的年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也留下威严。纵然只在睡衫外头披了件披风,干练的发髻也都披下,但那眼睛却似钉子一般,尖锐冰寒。
“万佳人。”
她警告地看向万千,“现在已经亥时,您不睡,也莫在此哗众取宠,散播谣言。若我上报给内务府,再报给皇上,你的罪可不轻。”
“正好。”
万千这人从来理性至上,对峙的时候安然冷静,语调不紧不慢不着急,跟平时一样。
“上报之后,让人好好查一下,那些致命的毒药,是怎么下到我饭里的。”
这话落地,平地宛如被雷劈开一道裂谷,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手从沟壑里探出,把人拖下深渊。
所有人都是第一天认识万千,并不清楚这人的心机,也不知道他的手段。
方掌宫的眼皮跳了一下,对陈秋嬷嬷使了个眼色,“去万佳人的房里搜一下,若真有东西有毒,再做定夺。若没有......”
她说着狠狠剜了万千一眼,“便上报皇上,治您扰乱合宫,栽赃购销的大罪。”
若有,她为了维护甲字宫表面的安宁,也会让人毁尸灭迹,一如当日处理汤佳人那般。
陈秋嬷嬷带了两个人往万千的厢房冲,谁知,门窗竟都锁了起来。
“万佳人,请你把钥匙交出来。”
万千无比镇定地从腰带里掏出钥匙,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把玩,古铜质地的金属在月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辉,映得指尖雪白。
“不是要往上报么?不如现在就去,等内务府的人来了,请他们里里外外都搜干净。”
纵观整个甲字宫,谁见着方掌宫不是老鼠见了猫?万千说话却气定神闲,只当方掌宫是胖猫一般。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么是另有一番不为人知的本事。
“来人。”
方掌宫虚起眼睛,打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一个下马威,“把钥匙拿过来!”
于是乎,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