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附近的公园面积不大,里面种植着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看起来枝繁叶茂,中间有一处池塘,里面养了一些金鱼,附近树丛里有一个小小的当代艺术博物馆,不知道今天展出的是哪位画家。
“说实话,我看不懂当代新锐艺术。”洛兰低声的说,“总觉得一半是在洗钱,另一半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能消受的了的。”
安汶轻轻地笑了笑,她站在了门口,看着海报,上面画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盐湖上,头上戴着一个形状奇怪的面具。
她似乎也不太懂。
但是这个博物馆的形状很好,是白色的蛋形物,看上去圆润而流畅。
在夏日树木的掩映下,清凉而宁静。
“所以你不喜欢现代艺术的。”安汶轻声说道。
“不,也不是不喜欢。”洛兰答道,“我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海报上,“如果你想看的话。”
“我不想看啊。”安汶迅速地说道,“我也不太懂。”
两个人沿着公园的外围走了一圈,洛兰似乎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对抬起头看天这件事有着非凡的兴趣,他伸出手,让阳光从自己的五指间漏下来,参差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安汶知道热带星球夏天午后一定会下雨,而且雨势凶猛,来去匆匆。
“那找个地方坐坐吧。”洛兰说道。
他挣扎了一下,最终放弃了自己想要吃点辣的的愿望,毕竟现在他的胃劳苦功高需要供起来,他眯起眼睛来看着一个个的招牌寻找着自己喜欢的那个。
安汶说她什么都可以。
“还是你来选吧。”洛兰放弃了梦想。
安汶站了过去,“我其实还真的什么都可以,如果说口味的话,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
她伸出手戳了戳地图,“我选这个,有窗子。”
洛兰赞成了她的意见,这家店在二层的靠窗一侧,可以远远看到公园的树木,和下方的广场,午后骤雨如期而至,洛兰打开了菜单,对里面的内容装作视而不见,直接翻到了其中一页。
喝点汤就行了,他对自己说道,等到胃好一点了,再吃什么都有。
安汶笑了笑,她翻开了菜单,这是一家普通的餐厅,里面的菜品大多数都是帝国最稀松平常的,有汤,有肉食,也有面和饭。
还有甜品。
“医生说你应该多吃点肉。”安汶笑着说,“而且最好是优质蛋白。”
他似乎点了一份奶油玉米汤。
洛兰思考了一会,“那我要份鸡肉吧。”
“二位喝酒么?”侍应生礼貌的问道。
“不喝。”洛兰答道。
“我也不喝。”安汶笑了笑。
洛兰不太喜欢吃肉,安汶从很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如果是肉馅之类的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大块的肉排,他就看上去十分的为难,不知道是因为军中的伙食一般是这个样子的还是什么隐情。
“其实大块的肉排对身体比较好,因为烹调的材料用的少一些。”安汶说道,余光看着洛兰的脸色,他的脸似乎白了几分,但是他点了点头。
“我还是要鸡肉饼吧,因为好消化一点。”洛兰轻声说道。
“威尔士兔子要不要呢,我还是挺想吃点干酪的。”安汶笑着建议道。
洛兰突然笑了起来,“我想起来我第一次吃威尔士兔子的时候,我表示我已经吃的很饱了,不可能再吃下一只兔子了。”
“其实只是干酪吐司。”安汶也笑了起来,“加上一点烤洋葱会很好吃的。”
“为什么要起这么凶残的名字啊。”洛兰笑着说道。
“因为古代农民吃不起兔子来着。”安汶说道,“很多古时候的菜都很名不副实的,比方说很多带鸡鸭鱼肉的其实都没有。”
“所以人类还是在变好的。”洛兰轻声说,“至少,在物质上。”
安汶的手指从琳琅满目的小蛋糕上滑了过去,“是啊,人类在变好的。”
洛兰轻轻地转过头,将目光放在了窗外的雨上,他很喜欢下雨,但是有时候的雨带着一股腥味,让他忍不住想起尸横遍野的行星,比方说某颗遍布盐湖的,美丽的透明星球。
第九左旋赛特星。
他永远没有办法忘记这个名字。
那颗行星似乎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世界上,人们不再记得它,它是一个文学学院所在地,萌生出了某种大逆不道的思想的摇篮。
它曾经活跃过一段时间,然后戛然而止,官方的布告是合并迁移,但是洛兰碰巧有一个在那里研究的朋友。
他曾写信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针对他们的风声。
洛兰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啊,如果有什么军事行动的话,如果不是我的部署,那么我一点也接不到消息的,如果你感觉不妙就赶紧离开吧。”洛兰回复道。
“我吗,”他收到了那个人的回信,“我应该说错了点什么,说不定会死吧。”
“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我不想离开这个国家,毕竟我就出生在这里。”
洛兰用掉了自己的年假,当他偷偷登录上那颗行星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在那里了。
尸体被成批地处理。
血水在盐湖里扩散。
从此之后他但凡看到血水,即使是肉排里的,也忍不住感到恶心。
他可是个军人啊,这样的软弱无能也许将来会一事无成,然而他并不能彻底改掉自己的天性,他天生不愿意看到死亡。
“敌人会利用这个弱点让你全军覆没的。”
他知道啊,他当然更不希望自己的人死去了,所以当需要他开枪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在这个时代圣母早就不是什么好词了。
他应该为自己的这份软弱感到羞耻,所有的社会观念都在这么告诉着他。
他改不掉。
内心深处总是有什么负罪感在吞噬着他,好似深渊里有无数只手,要把他拖向万劫不复。
安汶切开了一块土豆饼,她并没有要什么肉排。
她知道这个青年也许对这种东西有什么无法提及的隐痛。
也许是某场残忍的战役,也许,安汶的心中掠过了一个可能,某场屠杀。
她知道帝国对于异见者一贯残忍无情。
所有被垄断的帝国都是如此的,他们为了自己的统治的合理性,务必把某些无关紧要的特质神圣化,就像古时某个帝国的国王那丑陋无比的大下巴。
这种极致的压抑和冷峻的环境也许会制造出锋利暴戾的民族性或者更强大的军队,但是安汶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国家会输。
一个帝国如果走向疯狂和封闭,即使它暂时很强大,它的下场不过只有一种罢了,那么要么从内部被打破,要么从外部被击垮。
只是他们能否破茧成蝶呢。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洛兰的肩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你的也来了呢。”
洛兰轻轻地吸了口气,嗅到了烤洋葱的香味和奶油的味道。
他看向对面少女蔚蓝色的眼睛。
“说起来我的确不太爱吃大块的肉,”他笑着说,“因为那种半生不熟的血腥气总是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虚伪。”
安汶闻言略微怔了怔。
洛兰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害怕自己。
现在他又问自己,他是不是个虚伪的人。
安汶垂下了眼睛,“说实话,先生,这是工作啊。”
“如果做不好才是虚伪吧。”安汶轻声说道。
夏日骤雨的声音嘈杂,错落地打在窗户上,洛兰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节敲了敲桌面,“我想加份小蛋糕。”
安汶将菜单递了过去,洛兰的手指划在屏幕上在上面迟疑着。
柠檬蛋糕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先生是在给她选蛋糕么?”侍应生低声在洛兰的耳边说道。
洛兰忍不住吃了一惊。
为什么会被认出来自己是个军官和安汶不是呢。
“因为您真的坐的特别直。”侍应生低声笑道,“刚刚她看了半天柠檬这一款。”
洛兰闻言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忍不住看向了安汶的坐姿,这个少女坐的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慵懒而优雅,就像一只甜美可爱的狐狸,有着奶油色的毛皮,在森林的深处,从容的靠在清澈小溪前布满青苔的石头上,眯起眼睛来看着对岸的鹿,享受着被树梢筛成光斑的阳光。
他总觉得这个少女的目光里有某种近乎于小型掠食者的狡黠,算不上冷漠,但是足够敏慧,有时候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嘴角会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微笑。
如果被人看到他给她点了蛋糕也没什么的,毕竟按照他们的约定,安汶要扮演他身边暧昧不明的那个omega,这样子可以多少减少一些其他人对这个位置的窥探,保证他自己的安全。
“好的,先生。”侍应生说道,转身离开了。
安汶伸出手,将烤洋葱切开,洛兰按照她的建议,把它和威尔士兔子配在一起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
“其实先生。”安汶把方糖扔进咖啡里,“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人里很好的那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