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兰的人生记忆,最开始是一片白茫茫的干净的世界。
他生于某个冬季星球,一年会有一半的时间都处于冬天,他记得自己伸出手,放在了窗子上,看着外面的寒带的森林,飘着雪。
有饿疯了的小动物会跑出来,在雪原上留下细细碎碎的脚步,他记得有一种很巨大的,像是披了一件棕色大衣的大熊,但是有很长的鼻子和细碎的牙齿,只能吃浆果和谷物。
他推开窗户扔了一个苹果下去。
它给自己磕了个头。
所以他一直很希望夏天的到来,最温暖的季节里,山林里的流水是透明的,里面会有小鱼在游弋。
学校里要求写一篇作文,你的职业梦想。
“我全班同学都写了自己相当个将军或者英勇的战士。”洛兰说道,目光看着窗外的星星,给汽车挂上了自动驾驶。
“所以你写了什么。”安汶问道,洛兰答应为了报答这次的事情,给她讲一个自己的故事。
“我吗?”洛兰笑了笑,“我说我想当个植物学家。”
“如果当不成的话,当个护林员也挺好的。”他轻声说道,汽车沿着高空的轨道无声无息的运行着,窗外是华美而冰冷的星河,接驳飞船近在眼前,他对自己的提前离场似乎感到了某种自在,也许也是劫后余生的放松。
“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去接一下学长。”他轻声说道,拉了一下刹车杆,让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接驳飞船的舱体里。
“不要紧吧。”安汶问道。
“没事。”洛兰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然后你的老师怎么看呢?”安汶轻声问道。
“她说不错,但是希望我改掉,要不然上面来视察的时候,会觉得不好看的。”洛兰答道,“但是她送给我了一个东西。”
“一个贝壳杉的球果,”洛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白色的手环在他的手腕上略微抖了抖,“她说这种树能活很久很久,而且即使被浸泡在沼泽中也不会腐烂,而且在古代的时候,人们用它做房子,或者作为桅杆去远航。”
“你种了吗?”安汶笑着问道。
贝壳杉,她修过一段时间的植物学,这种树在地球的时候算是一个传奇,但是在宇宙中他们找到了更多长命的树木。
“没有。”洛兰轻声说道,“因为它喜欢暖和的地方,我没有给它的土壤。”
安汶很想说那岂不是很好,我家里超暖和的。
但是这句话很像是坏叔叔的台词,所以她咽回去了。
“后来她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洛兰说道,“你知道警察有时候会找人喝茶的。”
安汶的目光转向了窗外,“我知道。”
对帝国的人来说,警察是一种恐怖的存在,他们经常觉得自己的国家活在水深火热中,是因为到处都是警察。
但是对于安汶的常识来说,有什么自己解决不掉的事情就是用得到警察的时候了,大到自己被打劫,小到猫上树下不了了。
都可以找警察,他们可以处理。
安汶想,据说喜欢植物的人都天生缺乏攻击性,但是她可不认为植物是什么温柔友善的存在,再雄伟豪华的宫室庙宇,但凡失去了人类的光顾,植物就会在悄无声息之中攻城略地,将一切都吞没。
“我还是挺喜欢废墟的。”洛兰笑着说,“这样多好,尘归尘,土归土。”
安汶笑了笑,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曾经误入过一个动物园的废墟,鳄鱼池里的鳄鱼,居然没有被全部杀死,他们在里面过的还相当滋润,开枝散叶。
安汶那个时候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但是她顺利帮助小伙伴们逃出生天了。
她没有收到什么小英雄勋章或者什么新闻报道,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来拜访了她的家,然后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拿出了一个平板,让她开始做智力测试题目。
她的分数应该很高。
男人问了她几个问题。
“你愿意为别人活下去而死吗?”男人问道。
“愿意。”安汶回答道。
“你害怕危险,困难和压力吗?”男人问道。
“不害怕。”安汶回答道,她在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些问题意味着什么,只是遵从她作为一个孩子直线而简单的思想来作答。
但是她今天也没有后悔。
大概一个月之后,她收到了一张车票,父母把她送上了远方的列车,并且告诉她,希望她可以坚持下来。
“如果实在很痛苦的话,那就回来。”母亲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说道。
安汶点了点头。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流云和艳阳,这是她出生的行星,是一个夏季行星,有着温暖的气候和甜的过分的水果,大量的河流,笼罩着白雾的山林,茶园,雪山和葡萄,她永远怀念的地方。
她愿意为别人而死,女孩伸出手,摸了摸窗子,后面是金灿灿的稻田,黑衣的男人坐在旁边,看着一本书。
他看的是爱丽丝穿境冒险记。
红王后说,如果想要呆在原地不动就要拼命奔跑,如果想到其他地方去,得跑的再快一点才行。
但是安汶觉得自己这辈子还算挺快乐的,在学校里交了很多好朋友,工作虽然危险而困难,但是可以说人各有志。
安全局服务五年就可以申请解密,在后勤部门工作三年后,就会安排进非保密部门度过余生,当然也有人会多服务几年。
安汶对此并没有想好。
她从十五岁开始执行任务,如今她已经十九岁了,还有十三个月,她就服务满五年了,如果她打算洗白的话,洛兰就是她最后一个任务了。
虽然领导希望她多留几年,但是他也找自己聊过,觉得如果她不愿意在局内升迁的话还是选择出局,毕竟三年之后,她就和读大学受标准教育的人以同一年龄就业普通岗位了,没有人会多心,而且对今后在其他部门的成长也比较好。
安汶伸出手按了按太阳穴。
“你在想什么?”洛兰轻声询问道。
“我本来计划攒够了钱就回家结婚的。”安汶笑着说道,她说的大半是真话,就算现在给她上测谎仪也猜不出任何的端倪,她所受的训练就是如此,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包裹在有歧义的话语里,这样可以最大的保护自己,并且欺骗他人。
“哦。”洛兰应了一声。
“但是你以后需要我帮忙么?”安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希望可以。”洛兰轻声说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厚颜无耻。”
“可以加薪吗?”安汶笑着说。
洛兰思考了一会,“你打算加多少。”
安汶思考了一会,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洛兰明显是感到了无比的心痛,但是他挣扎了一会。
“好吧。”洛兰点了点头,“说起来,你有未婚夫了吗?”
“没有。”安汶笑着说,“反正,先有钱再说不是吗?”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呢?”洛兰问道。
安汶倒是陷入了思考。
找个什么样子的呢。
不,我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这么认真的思考这件事。
“我是说,我也许可以帮你介绍几个。”洛兰说道,“比方说说给我的优质相亲对象,反正我也要不了,等过几年避过风头,你可以去追一下。”
安汶想,您这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少女轻轻地出了口气,她向后一仰,金色的发丝颤了颤,“我吗,我需要感觉了。”
“我得找个我喜欢的。”少女轻声说道,“我太年轻了,还不到找个合适的将就的时候。”
洛兰闻言心里动了一下。
她很年轻,从她纯洁的眼白到身段无一不彰显着年轻,然而自己计算起来也没有比她年长几岁,为什么却轻而易举地屈从给了这个世界呢。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他会喜欢上什么样子的人呢?
高个子,还是娇小一点的,男性还是女性,温柔还是强势,他居然都没有想过,他的人生中被他们所谓的大事占满了,他不能去思考自己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布置了帝国的东侧防线,但是却从来没有时间如自己所愿在门口种上大量的草本开花植物。
他们告诉他,事情是分轻重缓急的。
但是他至今为止,所谓的轻缓的事情,还几乎一次都没有轮到过啊。
他自幼就是家中的那个不受宠的孩子,分化性别之后,情况更加雪上加霜,父母虽然对他没什么多余的关爱,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个孩子,自然对他的性别十分仇视。
他们说,不许告诉任何人。
在升学的时候,他们动用了一点关系,把自己送进了军校。
他的少年被包围在过量的药物和孤立中,然后他展露了头角,被委以重任,直到现在。
但他是个omega,他就是会对救过他的alpha产生依恋。
他从来不愿意承认omega天生劣等。
但是人类总是会对本能缴械投降。
“那么alpha还是会有控制不住的暴力倾向呢。”安汶轻声说道,“我就很厌倦alpha这一点啊。”
“你看,人类有六种性别,”安汶伸出手在半空中点了点,“如果有什么一定没用的话,那为什么不被淘汰呢。”
“为什么人类不把所有学习能力不行的人杀掉呢,为什么人类不把所有打不过别人的人杀掉呢,”安汶轻声说道,“是因为强者本性慈悲吗?”
“当然不是了,是因为没有弱者,强者根本活不下去,而且弱者并不是永远的弱者,”安汶说道,她的手指画了个圆,“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黑白参半的圆融的,世界吗?”
这个观念,堪称危险。
但是洛兰感觉自己被这种东西吸引了,就像是小孩子总是没法克制住自己用手指去触摸火苗,因为它是温暖的橙色,是跃动的生命。
为什么危险的东西永远如此美丽呢?
“所以你为什么要当管家呢?”洛兰忍不住问道。
安汶笑了笑,蜷在了座位上,恢复了精致温存的少女的样子,“因为赚的多。”
她笑着说,“当然是因为赚的多啦。”
“否则因为异端罪被人一把火烧了多不幸啊。”她轻声笑着说,“这样子可以随便胡扯还能赚到丰厚的薪水的生活,多惬意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