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命运的红线
凌冽寒光的剑气朝小妙儿飞来。
小妙儿血液凝固瞪大双目,新郎礼服和白衣金边在瞳孔中重叠,她几乎都要想起来了。
可是没有预料中的疼痛,那柄泛着淡淡金光的长剑划过她婴儿肥的脸蛋,只听一声闷哼,她转过身望去,凝化而成的长剑刺进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道士,而后皆化成为灰烬。
灰飞烟灭!
小妙儿下意识连退两步,当她再转回身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眸时,她已经忘记方才呼之欲出的画面。
风长隐垂眸凝视着这穿着缩小版凤冠霞帔的小丫头,缀满珍珠的凤冠对这一丁点大的小丫头显然太大,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因为头重脚轻往前滚去。
而凤冠下,小丫头粉妆玉砌纯真无邪,眉心一枚银白色叶芽印记,婴儿肥的脸蛋沾着草屑泥土,湿漉漉的浅碧色大眼睛惴惴不安地仰望着他,看起来既无措又可怜。
风长隐漠然错开视线,认真审视周遭,打算找个突破口。
小妙儿不想被丢在这诡异的地方,她怯生生出声。
风长隐蹙眉,他似乎听到一声弱弱的猫叫声。
“妙儿……”,小妙儿再次仰头对上眼前的小师父,鼓起勇气,软糯糯的嗓音提高了一些,重复强调,“妙儿,我叫妙儿。”
名字很重要,知道了名字就是朋友了。
小妙儿见他只是沉默地站着,没有理自己的意思也不在意,从凤冠上扯下一根红线,应该是她方才躲在树下时落在她头上的,她想丢掉,然而红线就像是长在她手心的似的。
这个地方怎么到处都是红线?
小妙儿看到自己的指头上还留着伤痕,那是她阿娘见她剪纸玩,用剪刀戳的,骂她成天只知道玩……那时她没哭,但在这一晚,小妙儿抽了抽酸酸的小鼻子。
小妙儿不由地伸手扯了一点点小少年鲜红的衣袖,带着讨好的笑容,“小师父……”
风长隐顿时周身寒气逼人,冰冷的目光落在扯着自己衣袖的肉爪子,大红衣袖衬托下那节爪子白.嫩如同水中鲜藕。
不待他抽.出衣袖,那节水嫩鲜藕的小主人像受到惊吓,自己缩了回去,结结巴巴道歉,“对,对不起……红线拿不下来了。”
小妙儿伸出自己的手掌,手心丢不掉的红线总让她想起那流了好久才止住的血。
风长隐冷淡的眉眼俯视着,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的视线落在黑夜中白净的小手掌,那根长长的红线在肉爪子掌心中格外醒目,而他第一眼想的却是,断章掌纹,纹路交错厄运缠身命运坎坷,早夭之相。
轻盈细软的红线在夜风中轻拂在他们之间……
见他眸色深深,小妙儿再将自己的小手再抬高些,掌心长长垂下的红线像是活过来,悄无声息以极快的速度缠绕到风长隐修长干净的指尖……消失了
消失了!怎么也甩不掉的红线消失她的掌心了……
小妙儿圆溜溜的大眼睛无比诧异。
偏巧远处似有异动,风长隐慢慢后退,将盯着他指尖看的小丫头护在身后。
花轿落地,夜风渐起,寒鸦四散。
轿夫双目无神,站在最前面胖媒婆脸上是格格不入的神采飞扬。
那胖媒婆细长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容姿出众从容不迫的风长隐,发起桀桀桀恐怖笑声,十分满意地夸了一顿风长隐。
阴森森的笑声幽幽地回荡在飘满红线的院落。
藏在风长隐身后的小妙儿忍不住悄悄探出一双眼睛,然后很快就被风长隐无情按回。
那个胖媒婆盘着高高的圆发髻,脸像涂了好几层厚厚的□□,唇又鲜红得吓人,小妙儿下意识贴着风长隐,肉爪子捏紧了风长隐的衣裳。
温热软绵的触感让风长隐颇为不自在很想甩开,他抿了抿薄唇,终究未曾没有挪动半分。
闻着很近的草药香,小妙儿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她咬唇,松开了被她捏得邹巴巴的衣袖,默默为自己打气,从为自己庇佑的风长隐身后走出来。
风长隐拧眉按着小妙儿的额头试图将她推回去。
小妙儿却摇头挣扎着把风长隐的手拿下来,浓云诡异的夜色中,她双眸点漆明亮,喊他,“小师父……”
她记得方才花桥飞入她逃出来的院落,那应该是接她的。
小妙儿悄悄看一眼盯着自己笑的胖媒婆,咽了咽口水,再飞快转向不解的风长隐,凤冠上的垂珠打得她小脸生疼,轻轻眨着卷翘眼睫,“他们是来接我的。”
她刚刚嗅到的不止药草香,还有药草掩盖下的血腥味,而那边古怪的有五个家伙,从数量上来说他们胜算小。
风长隐嘴唇嚅嗫,反手按住小丫头瘦弱的肩膀,低声,“是来接我的。”
“啊,男孩子也可以坐花桥吗?”
都打算上含泪花轿的小妙儿呆住,仰头盯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小师父,凉风轻轻吹着他的长发,漂亮极了。
风长隐闻言,抿了抿唇,默默无视这个话题,抬手将小妙儿凤冠上的垂珠拨正。
小妙儿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满眼里只有他可真好看啊!
胖媒婆将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尤其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漂亮的眼眸中是一片肃杀寒气,有那么一瞬间胖媒婆竟然觉得自己沉寂多年的心脏因为害怕而跳动。
但也只是一瞬间,胖媒婆毫不在意,她露出变态般的笑容,唱着奇怪的音调,四处响起震耳欲聋的唢呐声。
小妙儿扯了扯风长隐的衣袖,踮起脚尖想和他说悄悄话。
风长隐视线落在笑得夸张的胖媒婆,配合弯下腰,贴耳凑近,只听小丫头压低嗓音认真说:“小师父,不用管妙儿,妙儿可以自己呢。”
小妙儿想好了,小师父那么厉害,他自己跑肯定没问题的。
所以小妙儿说完就打算去花轿里,正好她腿好酸心大地想睡啦。
但她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握住了细胳膊,小妙儿不解地回头,风长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心中微有波澜。
他从小就被教导救济苍生舍己为人,尽管七情六欲皆不沾的风长隐嗤之以鼻。
但每次最危险之时,风长隐总是自觉断后的那个,那是他刻进骨子里的责任。
而这是第一次有人让他自己快跑,还是个注定早夭的小丫头。
胖媒婆嫌他们磨蹭蹭手一挥,立刻有人上前要推搡他们,那些只有眼白的傀儡看着着实丑陋,小妙儿下意识后退一步,碰到一堵人墙。
抬头一看,是风长隐。
风长隐格开傀儡,冷眼望去,“不必……”
小妙儿跟着点头,“对,我们自己会走。”
花轿往高处飞去,轿内骤然失重,小妙儿没坐稳,凤冠往后一撞,后脑袋疼得她泪眼汪汪,身边之人闭目养神坐得稳稳当当。
那么安静漂亮,小妙儿都舍不得打扰,痛呼声都小了不少,抽了抽小鼻子。
她低头看着自己小肉爪,除了指腹上的伤痕,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伸出另一只手指划了划掌心,这里本来有一根她怎么也甩不掉的红线……
小妙儿想了想,抬头去看闭目的小师父,还是决定出声,“小师父……”
方才的那一剑损耗了风长隐不少的内力,本就淡的唇色此刻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他忍着胸腔的疼痛,慢慢睁眼,淡然的目光落在小妙儿脸上。
小妙儿见他看自己,立刻把右掌递过去,左手食指在掌心比划着,“红线消失了!”
风长隐顺着看去,白白胖胖的指头划来划去,他垂眸,“可有不适?”
小妙儿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风长隐左掌握了握拳又松开,那根红线顺着他的指尖同样消失在他的掌心,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抚了句无碍。
花轿外唢呐声嚣张尖锐,小妙儿瞪大眼睛再慢慢点头,十分乖巧。
风长隐不露声色打量了小妙儿一会儿,眼帘微垂,从袖中抽.出几张黄纸,咬破食指,凝神画下繁杂的图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最后一笔落下,黄纸似有了生命。
以精血画符极耗精力,何况风长隐刚旧疾添新伤,几张符篆纸画完,他额头已满是薄汗。
小妙儿看了很担心。
风长隐闭了闭眼,调理混乱游走的气息,再睁眼,他将符纸全给了小脸皱成一团的小妙儿,叮嘱她收好,要是遇到危险就把符纸丢出去。
“可是……”小妙儿想说全给她了,那他自己怎么办。
但花轿一沉,传来胖媒婆让他们下轿的笑声。
风长隐低声轻语,“收好。”
他掀开轿帘,出了花轿。
山顶凛冽的寒风吹着风长隐红色发带,小妙儿见到远处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院,大门紧闭。
忽得锣鼓一敲,大门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曳亮起,正门大开,带起一阵邪风,荒废的院落瞬间焕然一新,长长的红毯从花轿一直铺到正厅,那里端坐着一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前方鬼火引路似的灯笼摇曳,他们踏在长长红毯上,一步一步走向正厅,只有胖媒婆不紧不慢地跟着身后。
小妙儿紧紧攥着风长隐宽大鲜红的衣袖,看着对她来说高高的门槛,有些犯难时,后领被拎起,双脚轻轻松松落了地,她抬头仰视着目视前方的风长隐。
凤冠上铃铛玉翠轻轻摇晃,颗颗圆润的珍珠在浓云密布的夜色中隐隐泛着光泽。
正厅内只有新娘子身侧点着一盏昏暗的夜灯,小妙儿懵懂的大眼睛忍不住好奇地看着端坐的新娘。
新娘的红盖头是一层薄纱,可以看清凤凰衔珠的凤冠下肤色赛雪妆容精致,涂着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指交叠在膝盖上,只是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
好漂亮啊!
小妙儿默默惊叹,只是叹着叹着,堂上紧闭的双眸忽地睁开,凤眼直直盯着她,她下意识往风长隐身侧缩了缩。
一直跟在身后的胖媒婆上前,扶起新娘子,正想说什么,奈何席卷过一阵风,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小妙儿面前。
小妙儿看到一个手拿拂尘长得还有点邪气的年轻道士,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目光看得小妙儿很不舒服。
好在风长隐依旧默默挡在她身前。
小妙儿躲在风长隐身后,看到那道士对她笑,招呼她过去。
她自然是不肯,眼见着道士笑着朝他们走,风长隐提起她后衣领,腾空往后跃起。
被稳稳放在院中角落,小妙儿看着风长隐手中凝化出一柄淡金色流光长剑,凌空一挥,凌厉寒霜的金光剑气扫荡过去,挥着拂尘的道士避之不及,整个人撞到房梁的柱子,吐出一大口黑血。
风长隐咬破食指,鲜血入剑,剑身瞬间金光大盛,他手握着长剑,围着小妙儿划了一圈,严肃叮嘱小妙儿,“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小妙儿望着风长隐持剑而去的背影,迟缓地点了点头。
扶着自己沉沉的凤冠,也不嫌弃草地上脏,小心翼翼坐下,很听话也很怕死地把自己的大裙摆一点一点收起来,生怕有一点被风吹出圆圈界限。
而那边倒地的道士见飞身而来的刺目剑光,哪里还能不知道对方是谁,天门山弟子风长隐。
天门山历史悠久,自诩授命于天,替上界神明教养天赋佳有缘分的弟子,学成之后再派往各地,维护天下和平。
而千百年来,天门山不负开山宗旨,培养了无数除妖卫国的优秀弟子,可谓是高手如林天才辈出,而风长隐作为这一辈最小的弟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千百年来第一个顿悟化形剑意,年少成名,未来无限可能的顶尖天才。
一时,道士内心闪过无数念头,盘坐起结印念咒。
他或许不是这个天才少年的对手,但是……他手里控制的另一位更是天命之子,而且被他炼化百年,未必拿不下这十来岁的臭小子。
而后,乖乖呆着的小妙儿就看见漂亮的新娘子凤冠掉落散开黑发,长长的指甲朝风长隐划去,划开一大口子,露出新郎外衣之下的黑衣。
金光与傀儡打得激烈,风长隐的剑招似乎对傀儡新娘一点用都没有,被逼得步步后退。
年轻道士见此很满意,他颇为自自认为胜券在握,用慈悲的腔调开口劝道:“小道.友可知凝化剑意耗得不仅是精血更是寿命,与其早夭折寿,莫若就此收手,贫道与小道友有缘,只要小道友愿拜贫道为师,贫道必将倾囊相授……”
小妙儿听到挥剑招会消耗寿命,忧心忡忡地盯着风长隐时,敏锐察觉恶心的打量视线,凭着感觉望去见到道士盯着她笑,一脸令她不舒服的笑。
于是小妙儿用力瞪了回去!
道士竟然被她瞪得一愣,同时攻击风长隐的傀儡新娘明显松懈了几分。
风长隐一直分神留意小妙儿这边,他蹙眉挥出一道剑气,直朝道士双目而来。
冰寒剑气一扫而过,只是一瞬,那道士捂住被刺伤的双目哀嚎,但是到底是有些道行,他发狠地命令傀儡新娘杀了风长隐。
剑意再强还是要依靠主人神识,风长隐尚且年少又身负重伤,道士笃定风长隐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风长隐咽下喉间血沫,避身躲开划下的长长指甲。
他做事从来讲究留三分余地,其实并未用尽全力与之打斗,这样的尸怪傀儡不值得他博上性命,并且风长隐甚至产生研究的兴趣。
小妙儿正紧张地盯着,不想胖媒婆从她身后悄悄潜入想要袭击她,然而手还没碰到,方才风长隐划下的金光屏障闪现,偷袭不成,胖媒婆反而犹如被烈焰灼烧,哀嚎着滚在地上。
听到身后痛苦哀嚎,小妙儿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见胖媒婆的手都烧焦了,心里发毛。
这时,不远处的剑光闪过,胖媒婆手腕被击中整齐割断,哀嚎声响彻。
小妙儿亲眼看到流着黑血的断掌,脑子嗡嗡作响,她下意识默默了自己的胸口,心脏似乎凉了……
好可怕的剑……小妙儿愣在原地。
而风长隐与傀儡新娘的争斗还未停止,但是傀儡新娘似乎在渐渐脱离那道士的控制。
傀儡与金光在半空中飞快闪现,看得小妙儿眼花缭乱,她摸了摸怀中的符篆,看向满头大汗念个不停的道士……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傀儡新娘招式愈发狠厉,风长隐轻轻绕开一击,察觉到自己划的保护圈消失。
他拧眉望去,果然不见了。
小妙儿双手抬了抬凤冠,太沉拿不下来,而且还扯到她细软的发髻,她只好解下身后装着夜明珠的小背袋。
风长隐不再周旋,打算抽身离开……却见小妙儿用尽全力奋力抛出一团黑色的东西,狠狠砸中盘坐的道士最脆弱的地方?
空荡幽深的庭院响起比方才被刺目哀嚎声更尖锐百倍的声音,道士软着下肢弓着后背痛得面目痉挛,闭着的眼流着两行黑血。
傀儡新娘无人操控行动渐渐开始迟缓,风长隐速战速决,飞过去拎起还想上前补刀的小妙儿。
他拎着没几两重的小妙儿,往后退了两丈再轻轻放下,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地满脸痛苦的道士。
而那傀儡新娘则拖着长长厚重的长发,反应迟钝地呆在原地,像刚爬出来的女鬼僵尸。
风长隐闭眼默念口诀,墨色长发与红色发带飞扬,他食指与中指并拢带着金光轻绕一圈,金线流光倾泻很快形成一方八卦,这不过巴掌大的金线八卦朝傀儡新娘飞去,放大笼罩在她头顶,如夜里的太阳发出灼灼光线,灼烧得傀儡新娘痛苦尖锐声响彻整个山顶悬崖。
霎时间,悬崖之下原本打算坐山观虎斗的魑魅魍魉,齐齐哀嚎着四处逃窜。
完了完了要灰飞烟灭了!小妙儿瑟瑟发抖脸色煞白。
风长隐神色淡漠看着从傀儡新娘身上不断散发出的黑雾,他再次咬破食指,凝神以意念凭空画符,纯阳体质精血入住,追魂将符篆贴到傀儡新娘额头,红光一闪,尖锐刺耳的声音渐渐降低。
傀儡新娘立在原地双瞳渐渐恢复清明。
晚风拂面,小妙儿又嗅到了血腥味,她低头一看,似乎瞧见风长隐握着的剑身蔓延出一丝红色,焦急扯了扯风长隐的衣袖,“小师父,快把剑收起来!”
风长隐听到声音,垂眼俯视仰着小脸蛋的小妙儿,眼睫微闪,手中长剑收起。
他不说话就默默盯着小妙儿。
小妙儿被看得心虚,慢慢垂下小脑袋,她真不是故意走出圈圈的,她只是听道士说挥出这漂亮的剑光会折寿的。
这么漂亮的小师父早夭,好可惜的哦!
“做得不错……”
声音很好听的夸赞声在头顶响起,小妙儿猛地抬起小脑袋,浅碧色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风长隐好看的侧脸。
他红色的发带飘到小妙儿的鼻尖,有些痒,她抬手挠了挠,又听到淡淡的声音响起,“但下次记得先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