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进城倒计时8天(5)

贺正忠和贺正义兄弟俩忙着给老父拍背。

贺正忠还不忘厉声呵斥女儿:“快给我住嘴!”

而阿叔贺正义则一旁说着风凉话:“啊呀,明珠啊,不是叔说你,你这两天是中什么邪嘛。先是举报退婚摆一道,现在又说什么龙镇买地,你是想把老爷子气坏啊?谁不知道那龙镇就是个破不拉几的滩涂地啊?”

阿婆是个不知世事的,只懂个本村的一亩三分地,原先也没听多明白,现在却一把抓住小儿子话里头“把老爷子气坏”的重点,立马变得恶狠狠的。嘶骂道:“冤天欸,养了个什么死孩子欸,棺材千人滚欸,只会惹人气欸……”

贺明珠:“……”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干小辈:“……”

阿婆,你老人家很懂押韵欸,骂人都能唱起歌了欸。

只有周翠花抓的重点与众不同。进城买地,她稀罕啊,可得看进哪个城啊。龙镇嘛,随便啦。

问题是,贺明珠这臭丫头她这么会赚钱???就剩几天,她说能赚到买地的钱???那至少得一千啊!!!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好像一个很不起眼的人,对另一个一贯看不上他的人说他做到了一件事。那那个人肯定不愿意相信啊,又或者是他潜意识里压根不愿意去相信。

周翠花此刻就是这样。

一个女孩子能干什么大事?她家的大儿子跑业务跑了这么久,也没赚到多少钱啊。一个女人再逞强,难道还能强过男人?

真是可笑!

这种深信不疑就变成了一句句冷嘲热讽:“嗐,爸妈你们也别气。听明珠说笑呢,龙镇买地?先不说龙镇好不好,就说钱。一个没嫁人的媛闺儿,哪有钱?还说赚到买地的钱。啧啧,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就是哄哄你俩嘞……”

贺有福俩老这么一听,好像也是个道理。昨天退婚,今天就出门赚钱。才出门一天,能赚到几分钱?真是,这死孩子这些天说的话没一句能听的。

周翠花见他们听得进去,深觉得意,一时间嘴就没把住,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往外倒:“怎么说也只是个女孩子……我们存根才真是有大志向,早出晚归的,那一步一步都是脚踏实地嘞。赚大钱赚快钱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哦……有倒是有,不过那都是些不安分没骨气的女人。”

这话几近恶毒,指桑骂槐,等于是给贺明珠身上泼脏水。

贺有福一双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胡咧咧个什么!”

周翠花自觉失言,手捂着嘴。怎么忘记了,小姑子还没嫁出去呐!贺明珠要是名声不好,同为贺家女儿,还能得什么好。这话引得婆婆都瞪向她。

她讪讪地闭了嘴,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贺明珠好像有让人吃不下饭的魔力,连着两天,只要她一出现,谁都不能好好吃了。

这个始作俑者还明知故问:“怎么不吃了啊,大家?”

贺家众人暗搓搓地唾弃:“……问你啊。”

李秀兰去厨间拿了个小碗,把自己的饭拨了点进去,“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没饭了,将就填点肚子。”

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问题,又找补道:“不不,还是回来的好。一个女孩子夜里不回家,妈估计都睡不着。”

贺明珠心里愧疚,低着头扒拉自己的饭。他们走的走,散的散,桌上还留了好些红薯,和白菜,够她吃的了。

无所谓,反正已经把信息传达到了。阿公他们不愿意走,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前世,父母和叔婶最终也进城了,只不过是好多年后。龙镇有了些规模,城镇大发展,他们才进了城来,租了房子一住就是十多年。

而阿公阿婆却是一辈子都留在了乡村。

今朝重回,有些事情改变了,却好像又没有变……

贺明珠飞快地吃完了饭,和妈妈收拾停当。叫上正在做功课的妹妹,去前头父母那间屋。

在屋里闲躺着的贺正忠正琢磨着刚才大女儿说的话。买地、进城、盖房,这三件美事他没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他和贺家其他男人不一样,他好歹去过大城市见过世面的。这些年和老丈人东奔西走,不仅赚了点钱,也长了很多见识。

半年前,老丈人收到家里的电报,说是龙镇到处在招揽“万元户”进城。那时候,老丈人搞定了自家的事后,怂恿他赶紧也去买一块,还慷慨地说要是钱不够,他来帮忙借借。

贺正忠当时是毫无考虑就婉拒了的。和普罗大众的想法一样,龙镇那片算不得好风水,太偏了。可昨儿回了家,特特地途经龙镇去看一看,这一看,让他有些发懵……

龙镇的变化不说多繁华热闹,但起码跟原先是翻天覆地的。早买下地的人已然开始量地起楼了,一片一片都是热火朝天的尘土飞扬,那些人脸上洋溢着各样的笑,却都让人想到一个词——奔头!

太有奔头了,他们!好像前面全是坦途大道!

什么是希望的田野?这就是啊!

再和老丈人、小舅子吃了一顿饭,他心里的天平显然偏动了。饭桌上,老丈人爷俩再一次说了进城的好处,让他一定要再考虑考虑。

贺正忠他听是听进去了,在龙镇时还踌躇满满。回了家来,却又懈怠下去了。暗地对自己说,反正还有好几天,再说吧……

可大女儿好像先知一样,逼得他必须要做选择?

所以,当他看到李秀兰母女仨进了屋,他劈头就问:“大娒,你一个小辈,管这么多家里事干什么?闹得鸡飞狗跳的,烦不烦!”

贺明珠要是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一定会说四个字:恼羞成怒……

问题是她并不知道啊。自家父亲怎么说呢,人是好人,脾气好,性子忠厚,可就是太优柔寡断,耳根子太软……其他的,她也说不清,上辈子早早就嫁人了,也不甚看得透。

所以,她以为爸爸只是想家和万事兴,不想她惹事……

她只好说一个不伤及家和的话头:“爸,阿公他们不愿进城买地,那我们自己掏钱买不就是了?用不着他们的钱,自然也就不会有谁来说什么。”

话不对题,却是误打误撞中了贺正忠的心坎。

他为什么一直逃避问题,为什么不愿意去面对,为什么迟迟不做选择,还不是因为家里的钱,家里的事都还是一体的啊?还不是因为老父还在,家虽然分了,可生活却还在一处吗?

现在贺家的状况是:

家里的房早就三等分,老父老母占了早逝老二的那一屋;田嘛,刚刚分产到户不久,两兄弟和父母平分成三。

贺正忠因为这两年都在外边,贺家就所有田合合拢一块儿种。然后收成除了交公粮,自家吃,多余的拿去卖掉,收入大头都给贺正义一家子。

而贺正忠在外边赚的钱,则一分为二,一部分孝敬父母,剩余的自己收着。当然究竟赚了多少钱贺家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不过他是个极孝顺的,是多少就多少,真真是一点儿也没藏私。

甚至上交的比自己留的还多,有时候还时不时的给三个侄儿一张“大团结”。他的想法是,自己大概率是没儿子了,以后老了还不得靠侄儿么?

真是感人的好大伯……

现在女儿给了主意。你怕家里反对,怕家里不出钱,那就绕过家里好了啊。

绕过他们,自己买?好像也是可以欸。可哪来的钱?就他赚的那些哪够啊?要不跟小弟商量商量,让他多少也出一小点,看够不够?反正自己出大头。实在不够再去老丈人那借一点。

贺正忠不知道,在他心里,“家”是贺家所有人,而女儿的“家”是一家四口。

买地盖房搬家嘛,当然要把家里其他人也带上啊。

他就说:“我这回带回来1000元,500给了你阿公阿婆,只剩了500。你妈那里应该有一些,有多少啊,阿兰?”

李秀兰没想到丈夫竟然同意龙镇买地?!

按她原先的想法,那里哪有这么好,哪里值得大两千去买啊?可是刚刚女儿私下同她说,娘家的房子就要开盖了,不日就要进龙镇了。她的心就有点儿飘飘,谁不想和父母兄弟离得近一点呢?

现在孩子爸这么一说,她的心情就好像,一块藏在衣柜里皱巴巴的布料,被熨斗给熨平了,不再纠成一团。

“我这原本也有500,原打算给她们姐妹俩一人一半,前两天想着……”李秀兰看了看贺明珠,默默地把“要出嫁”改了,“就先给大娒260。现在只剩下240了。”

贺正忠掰着手指算,“才760,听说最末一等的也要1500。还有那些‘袁大头’呢?还能换一些钱吧?大娒,你一会儿把那260先给爸爸。这样大概1100左右,一会儿我找阿义去,让他能不能出个一两百。剩下的我问问你外公,能不能先借一点……”

贺明珠一旁打断:“还要问阿叔?那爸爸是想地契上写谁的名字?还问外公?外公自家房子马上就要动工,也要一大笔钱,我们家出不上力也就罢了,再张口向他们借钱,好意思吗?”

看着被问住的爸爸,贺明珠抱着胳膊,摇摇头,“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家里有多少现钱就拿多少,差的钱我补上,要买就买两千多那档的。但是证上,要写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