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群山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头。高至膝盖的草叶一?矮,滑下一?串清亮的露水。一?抬眸一?低首之间,全是?翠绿的颜色,欲上人衣来?。
了缘与师叔公徘徊在这不知?名的山脉中,已经小半月了,饿了吃野菜野果,渴了喝露水山泉,虽然清苦,了缘心里却一?片宁静。
这一?日?,他们拨开丛丛茂密的灌木,看到了一?座苗寨,苗寨之中的人敬畏神佛,对他们极为客气,特地把山上的破败祠堂打?扫了一?遍,供他们休息。
师叔公道此处宜修行,就住下了。了缘每日?与师叔公打?坐,参悟佛经,几乎不出门,日?子过得如同?流水一?般平淡。
呼呼半月过去,师叔公按住了缘敲木鱼的手:“我修行到了紧要?之处,不喜人在此,你去外面溪流之上参禅,日?暮再回。”
了缘只得起身,与苗寨之人借了一?个竹筏,在溪流之上静坐。水底清澈,游鱼自由来?去,碧绿的水草轻轻摇曳。
一?块小石子划过弧线,溅起水花沾湿了了缘的袍子边缘。
“小哥哥,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了缘一?抬眸,岸边站了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背着一?篮子药草,双眼?又大又圆,笑得如朝露一?般,晶莹剔透。
了缘行礼:“回施主,贫僧是?随着师叔公来?此修行的和尚,法名了缘。”
小姑娘不信:“骗人,你有头发。”
了缘解释:“住持说贫僧尘缘未了,两年之后?才能正式遁入空门。”
小姑娘眨眨眼?睛:“那么你就还?不是?和尚了嘛,干嘛自称贫僧,难听,你的名字是?什么?”
了缘目中有一?丝狼狈:“迟早也是?佛门子弟,早一?日?自称贫僧,有何不可?”
小姑娘狡黠一?笑:“那么人迟早也是?死,早一?日?死,有何不可?”
了缘被这狡辩一?时噎住,小姑娘已经哈哈大笑,索性放下药草,就坐在岸边逗了缘说话。了缘沉默,她就扔石子,丢草药,摇竹筏,非逼着他说话不可。了缘不会游水,小姑娘又堵在岸上不许他走,这一?日?,过得十?分狼狈。
晚上回到祠堂,师叔公瞥了一?眼?他湿漉漉的袍子,寡淡地问:“被人刁难了?”
了缘回:“是?个不懂事的贪玩小姑娘。”
师叔公道:“咱们寄居在此,你不可对寨中人无礼。小姑娘不懂事,你好声好气劝说便?是?。”
师叔公不说,这道理了缘也是?明白的,答应一?声,自去换衣服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小姑娘每日?都掐着了缘到的时辰来?,叽叽喳喳说话,给了缘看抓来?的山雀,自己织的苗锦,好吃的糖饼。了缘只当她是?小妹妹,耐心地与她相处。很快,了缘知?道了这小姑娘的名字——小湄。
小湄与了缘相处久了,好奇外面的世界,经常问了缘外面之人的衣食住行,风俗趣事,听得很出神。末了,她问:“浥凡哥哥,外面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出家?”
了缘看着她依照描述自己裁出来?的绿色襦裙,默了默,没有说话。小湄呆呆地看了他半日?:“浥凡哥哥,最近我每次见到你,心里总是?很奇怪,有点酸又有点甜,摘草药的时候,做饭的时候,织锦的时候,总会想到你,这是?为什么呢?”
了缘倏忽站起来?:“小湄,天色不早,你该回家了。”
小湄不解:“太阳还?没下山呢。”
了缘不答,快步下了竹筏,远去的步伐,竟瞧着有些凌乱。小湄转头看着晃动的竹筏,皱了皱眉。
随后?的几日?,小湄找不到了缘了。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了个大洞,明明很疼,却哭不出来?。她丢了魂似的漫山遍野打?转,终于在山顶上堵到了了缘。
“你为什么躲我!”夜色明明昏暗,灯火不甚亮,了缘却清晰地看到了小湄腮边的泪珠儿。
了缘的心似乎被滴中了,颤了颤:“贫僧早已四大皆空,女施主请自重。”
小湄的声音抖而坚定?:“我还?会来?找你的,除非我死!”
了缘猛然抬首,小湄已经转身跑了。
回到家中,阿叔很生气,拎了个树枝打?她:“整日?在外面疯玩,什么活儿也不干。也好,早点嫁出去,我们家就少一?个白吃饭的人。”
小湄躲着树枝不说话,阿叔平日?隔五六天才打?她一?回,昨日?才打?过,今日?不会打?了。可是?她想错了,带着刺的树枝结结实实打?在她身上,衣服都刮破了。阿公看着她新嫩的皮肉,忽地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反正是?我捡来?的,便?宜了别?人,还?不如我自己用了。”
说完,就解了裤袋,向小湄扑下。小湄死命挣扎,伤口的血留下来?,染红了地下的泥土。可是?阿叔的力气太大了,小湄渐渐没了力气。她眼?睛一?红,像一?只小野兽一?般露出牙齿,狠命往阿叔的眼?睛咬去。阿叔嚎叫一?声,松开了小湄,小湄爬起来?,没命地往密林里跑。
身后?,是?阿叔紧紧的追赶和咒骂!
了缘在山中盘桓了三日?,再次回到祠堂,师叔公依旧在念经,没有特意?问他的去处。这一?日?,了缘在祠堂静坐,无人来?寻。
第二日?,了缘去了溪流竹筏上静坐,从日?升到日?落,依旧无人来?寻。了缘念了一?声佛,耳边忽地响起那一?声撕喊:“我还?回来?找你的,除非我死。”
不来?,除非她死!
了缘站了起来?。
小湄的家很容易找,破败得不像是?一?个漂亮小姑娘的住处,小湄的唯一?亲人,她的阿叔坐在门口抽水烟:“那个小畜生,让她嫁人,她不肯,还?咬伤了我的眼?睛,自个儿跑到山上,掉下悬崖死了。啧啧,白费了我那么多年的米饭。哎,小师父,你怎么走了——”
了缘茫然地走着,正值夏日?,他却只觉得手脚冰冷。身边明明有树木,人声,花香,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恍恍惚惚之间,一?棵灌木挂住了他的衣角,他挣了挣,没有挣开,于是?回头去看。
那灌木长得很茂盛,似乎与她一?样高。
“浥凡哥哥,我这身绿罗裙好不好看,我呢,是?不是?比你们京城的贵女漂亮。”
打?柴的樵夫认得他,路过的时候纳闷地问:“小师父,这棵小树很稀奇?您怎么看了它半日??”
“没什么。”了缘艰难地转过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我还?回来?找你的,除非我死!我还?会回来?找你的,除非我死!
山风吹得了缘的袍子鼓起来?,像是?一?只舒展的纸鸢。了缘一?回神,才晓得自己来?到了悬崖边。
他往下看,下面郁郁葱葱,一?片翠绿,什么也寻不到。一?滴水滴在了缘的手背上,灼烧着他的肌肤,沿着手指的线条滚落山崖。了缘茫然望天,天空湛蓝,不见雨云。
他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里面是?否在跳动,他竟然毫无感觉。了缘抿了抿唇,忽然发疯似的奔下山。
他记得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向崖底。
这一?寻,日?夜不分。他一?寸一?寸地找,任何角落都不放过,时间流逝,草木变换,他却无知?无觉,直到,他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睡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姑娘。
了缘在这一?刻,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小湄醒来?,发现身边坐着了缘,怔愣许久,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为什么要?寻死?”了缘的眼?中全是?暗红的血丝,脸白得像鬼,声音更像鬼。
小湄的眼?泪霎时间就下来?了,她把那天晚上的事儿全说了。
“浥凡哥哥,我不敢回去,我怕,我无处可去了!”
“别?怕。”了缘细细擦干小湄的泪:“你还?有我。”
小湄的眼?睛像是?雨浸润过的夜空:“你,你不出家了么?”
了缘笑了笑:“你赢了,小姑娘。”
三日?后?,小湄的阿叔忽地溺水身亡,草草埋葬。了缘跪在师叔公面前?,重重磕头:“了缘破戒,请师叔公责罚。”
师叔公抬起浑浊的双眼?,大笑三声:“去罢,你本就不该是?佛门中人。即日?,你就换回本名罢。”
温浥凡不去管额头上的血,牵着小湄,离开了苗寨。
“浥凡哥哥,我们去哪里?”
“去伊阙,找我的哥哥姐姐。”温浥凡捏了捏小湄的鼻子:“让他们为我们主婚。”
小湄甜蜜地望着温浥凡,眼?里都是?他的倒影。
作者有话要说:全部都写完了,请大家收藏一下幽幽的接档文《芦间雪》,爱你们,笔芯!